揽秋波

　　秦英知道黎寂这段日子心里也不好受。

　　他向来是想要秦英平安顺遂的，之前见到裴玉泽带着碎玉和龙血一定是以为秦英与他划清界限了。虽然如今知道秦英并没有，但他又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时机知晓了更残酷的事实。

　　也许这对黎寂来说只是在他本就满目疮痍的身体上再开一个洞——不值一提。可，秦英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黎寂啊。

　　他们无意伤害对方，却又实质上的对他们造成了伤害。

　　到了如今，秦英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与裴玉泽相处。他无辜吗？他错了吗？

　　他能在物质上尽心尽力，却无法在感情上给予支持。

　　黎寂自用餐后不见踪影，秦英知道他没有离开，他知道黎寂不会改变主意，如同他知道裴玉泽亦然。

　　“师父，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与你们的距离很远。”

　　秦英看见裴玉泽走到他身旁，倚着梁柱，并没有看着他。

　　“其实没有的，你比你想象的还要靠近我们。前尘往事，不是我们有意避讳，只是没有必要罢了，仅仅是曾经的种种造就了如今的我们，你只需关注如今你见到的此时此刻的我们。差距？不不，没有这回事，你只是与我们相差了时间。而时间只会将人打磨，并不能让人脱胎换骨，有些东西，过去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你也是。”

　　裴玉泽轻笑：“果然，我先前都没有发现，师父你跟黎寂说起话来简直一模一样。”

　　秦英意外：“他是这么说话的吗？我还真是没见过。”

　　“就像我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在面对黎寂时的模样。”

　　秦英叹了一口气，道：“我最后一次见他还不到弱冠，少年时候总是活泼天真的，如今重逢仍是不自觉的带着过去的影子。想来在他眼中我也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围着他转的小孩吧。”

　　“这三年我并非一无所觉。”

　　“嗯？”秦英有些疑惑。

　　裴玉泽接着道：“徒儿是说，其实在面对黎寂时候的您才是您真正放松的样子罢。也许我的确不通人情了些，但这点我还是能察觉到的。因此我才没有多问，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我不需要知道，而捅破了，您会伤心。”

　　秦英歪了歪脑袋，笑道：“这样啊。那你就应该也知道，为师唯一的心愿便是你能做你自己，做你自己坚定的事。”

　　“那徒儿杀了许多无辜的人您也不管？”

　　“你做什么，不需要别人的允许。也许有错的，我会尽力，但没道理阻止。”他的目光柔软，“其实你不懂。不懂的不是我和黎寂的心意，你不懂得是你自己。”

　　不懂自己吗？

　　秦英望向院中，在高海拔的山中自然还没有桃花的盛开，倒是几株腊梅还在盛放。枝丫上还留有残雪，花朵傲霜斗雪，几分清苦，几分骄傲。少年置身于这样的背景之中几乎融为一体。

　　这是裴玉泽。

　　这是饱经风霜仍傲然挺立的少年，这是身闯迷途不知返的浪子。

　　他不像任何人。

　　秦英从来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才能入的了裴玉泽的心，他就像一个戴着面具的提线木偶，无知无觉无感。他表现出来的永远是他想让别人看见的，演技精湛无懈可击。他的确不懂自己，他像是被人下了蛊，按照既定的轨迹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偏执、自我，同时又虚伪得让人无可奈何。秦英早知陈婉是何种角色——他心如明镜，只是少时的甜蜜总是会让人的记忆拢上一层迷蒙，他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段回不去的美好的时光。但裴玉泽却亲身体验了那份沉重的梦，因此，于秦英而言，裴玉泽无论变成何样都是不足为奇的，他作出何事都是事出有因，是可以原谅的。

　　受害者千千万，他遇到了裴玉泽，就是裴玉泽的命，就是他的命。

　　就像魔道猖獗，黎寂是始作俑者，秦英也并不会替他开脱。你是怎样做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出生是偶然的，死亡是必然的。秦英再清楚不过，只是，他仍是想让黎寂的死亡来的更迟一些。这是他的私心。

　　——

　　裴玉泽虽然在芥子宫时就知道黎寂烧得一手好菜，但没想到他能整一大桌堪比御膳的珍馐。

　　原来他消失的一下午是去准备晚膳了。

　　正中那一道格外费时费力的鱼显然是专门做给秦英的。

　　秦英像是见怪不怪笑嘻嘻地，冲黎寂道：“师父真好，知道我爱吃还特意给我做鱼吃！”

　　“看你这小样，我可给你打好招呼啊，二十年不做了，难吃不赖我啊。”

　　裴玉泽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当初黎寂没诓他，他是真不吃鱼。这可是个奇怪的毛病。

　　“玉泽尝尝，在芥子宫施展不开，过来这里之后要啥有啥，做得花样多些。可多亏了你这个娇气师父，我被他逼得竟然能作出这种水准的菜来。”

　　手里的饭顿时就不香了，也不怪裴玉泽小心眼，实在是，过来之后黎寂干什么都能扯想秦英或者他和秦英的从前，裴玉泽再明理也有些受不了了。

　　黎寂是不是缺心眼子？

　　行吧，裴玉泽想，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客观说起来，菜肴是真挺好吃的。黎寂做的菜色个个风格迥异，菜系几乎囊括全国各地。

　　裴玉泽停箸，舀了一勺汤，吊得鲜香异常。真真是下了功夫的。

　　碍于他上午起了话头以至于大家并不愉快，因此他现在很自觉地乖乖吃饭践行“食不言”。

　　好在之前的事在黎寂心里貌似已经翻篇儿了，大家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享受了一段愉快的晚餐时光。

　　而黎寂则是总算可以松了一口气，秦英和他都说清楚了，也没要和他断交，那很好啊。现在身处白林山，秦英的地盘，对他来说就跟回家一样，该放松放松，外面也没人敢招惹到白林山上来。说实话，现在黎寂在这比回芥子宫还让他舒坦。如今只要江湖上不出乱子，不牵扯到秦英，那他们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安心的在这里过了。

　　不说别的，黎寂对秦英在江湖上的声望还是很有把握的，人品没的说、实力吊打一众人、处事圆滑不得罪人，这样的武者在江湖中打着灯笼找都找不着第二个了。

　　“欲和真人”之名可不是白来的。

　　接下来就看时间长短了，黎寂有预感，一旦他们下了白林山，之后的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无论是他们还是整个武林都会经历一番易经洗髓，最终拨乱反正。

　　至于真相，至于尘封的往事。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它们造成的局面，它们导致的后果，已经血淋淋的摆在眼前。就是如此。

　　黎寂也曾思考，如果人生重来会不会有其他结果。可是重来又怎样？他依旧会选择离开，依旧会选择杀戮。他清楚的知道，当年的自己即便不选择反抗那人，那人也不会杀了自己。最终那人仍旧是死路一条，黎寂也仍旧会一头扎进武林掀起腥风，犯下一桩又一桩惨案，徒增罪业。

　　这是一个圈啊，不可解。

　　正是因为黎寂想象过“如果”，所以他才更加确信这是他的命，这是他逃不掉的命。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有他的求而不得。

　　他想，他还是后悔了。

　　他不可否认，秦英深受他的影响，但他从不认为秦英现如今遭受到的一切是他的命。秦英值得最好的，值得那些裴玉泽不配得到的幸福。

　　——

　　让我在仅存的时光里捍卫你的温暖。

　　你是我一百多年来唯一守住的光，为此我愿拼尽全力、不计代价。

　　我的英儿，我求你，我求你远离我的肮脏。

　　我的英儿，我求你快乐，我求你安康，我求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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