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作者:风过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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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0 章


      有舅舅帮忙,爱爱很顺利地考进了公安局,分在□□大厅上班,据说是五官端正,且通英语,适宜做窗口服务。□□大厅的工作简单、轻松,稍有耐心就行了。因为会有许多人是生平第一次□□,特别是乡下来的年纪大的人们。他们茫然不知所措,有时候很简单的事情,因为他们过于紧张,却要一遍一遍反复讲解后他们才能搞懂。爱爱在家脾气火爆,在单位却一点不暴躁。用她的话说,那都是与她无关的外人,她向来和外人没脾气。所以一上班,她就赢得了不少好评。
      在外人看来,爱爱家是惬意的小康之家,应该是幸福和睦的。幸福吗?爱爱想,如果幸福的定义是身体健康、不愁吃穿,那他们家绝对算得上幸福。和睦吗?还真不好定义。两个老家伙天天叮叮哐哐吵架,但是又不失恩爱甜蜜。吵架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是不可缺少的能量来源。所以,虽然他们天天吵架,但谈不上不和睦。可天天吵架你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那就是和睦呀。谁家是这么个和睦法?打爱爱上班后,他们是真的不和睦了。
      从爱爱上大学以后,妈妈说讨厌爸爸打呼噜,就搬到爱爱床上睡觉。假期爱爱回家,她就回自己的卧室。假期最多也不过两个月。可现在爱爱回家工作了,妈妈就没法和爸爸分床睡觉了,她常常抱怨睡不好觉,脸上的表情自然就好看不了。有时候睡到半夜,她还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妈妈一向胆小,奶奶过世后,妈妈从来不到那间屋里去,还把那间屋锁得紧紧(除非有亲戚来留宿),好像那样奶奶的魂魄就不会出来游荡了似的。可是最近,她却搬到了奶奶屋里去了。她是该有多么讨厌爸爸?就为这爸爸说妈妈不爱他了,肯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他甚至拉着爱爱哭诉,说妈妈嫌弃他。爱爱知道妈妈嫌弃爸爸,爱爱记事爸爸就打呼噜,她知道妈妈并不光是嫌他打呼噜,她说过他松垮垮的皮肤让她心生恶心,他臭烘烘的口气熏得她头疼。可不管怎样她不相信妈妈会有相好的男人。
      “爸,我妈都快五十的人了,你说这话不嫌臊得慌?她一把年纪了,每天跑那么远上班,累得半死回来还要听你胡说八道,你良心上过得去?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再说,她可能是更年期引起的烦躁。”爱爱尽量放低嗓门劝爸爸。
      “她才多大就更年期?她上下班一步都不用走,来去都是坐公交车,在单位也不下车间,肩不扛手不提的她累什么累?她嫌累她可以辞职,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她年纪轻轻的呆在屋里做什么?一心一意听你胡说八道吗?她真的那么闲下来了,你才该担心她有时间有机会找相好的了。”
      “小狗日的,老子晓得你端上铁饭碗了,老子现在对你们娘儿俩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人了,你们娘儿俩一条心,都嫌弃老子老了不中用了。老子土坑边上的人了,一天到晚辛辛苦苦挣钱是为了什么?老子还要钱干什么?老子不干了。”
      爸爸赌气地辞了职,这没什么,可他天天跟着妈妈到厂里,说要看看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王八蛋敢勾引他的老婆。锦珍姐姐劝他不要胡思乱想,没事打打麻将,别成天尾巴似地黏着妈妈,惹外人笑话。他骂锦珍姐姐是吃里扒外养不家的豺狗秧子。锦珍姐姐气哭了,跟爱爱告状。妈妈气得不上班了,两个人就在家吵,还当着爱爱的面吵。妈妈说爸爸要是还继续这样无中生有的闹下去,她不离婚,就寻死。
      “死去呀,你们都寻了死才好,你们都死了我才能清静。这会子拼命的嫌弃他,你早干什么去了?年轻英俊的男人你不要,图了享受和虚荣跟他个半老头子结婚,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你们愿意丢人现眼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生出我来?我招谁惹谁了?因为有你们这样父母,我从小到大到处看人白眼,受人非议,还被人骂做小娼妇、小婊子、小不要脸的。因为你们我低着头长了这么大,直到上了大学我才抬起头过了这几年。现如今你们让我回来,想着你们老了,旧事被人遗忘了,回来就回来呗。我刚刚昂首挺胸吸了几口气,你们又蹦跶起来不肯消停了。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们厂里的人介绍对象?不是嫌人家穷,也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帅、不够优秀,是因为人家知道你们的老底,我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来。还有,如果结婚过日子就像你们这样成天打打骂骂、吵吵闹闹的,都像你们家族的人那样,拿婚姻当菜园子门一样随便进进出出,我还结婚做什么?我不如出家当尼姑咧。老都老了,还不知羞臊,不怕人笑话,我都觉得活着丢人了,你们说你们还活着做什么?古百欣都知道存下点老鼠药来好做了断,你们早先怎么不跟祁兴强要些三步倒来给我留着?”爱爱痛哭流涕。
      爸爸妈妈被吓坏了,他们第一次听爱爱说这种话,似乎终于明白她从前的忧郁和自我封闭是为什么了。他们再不敢当着她的面瞎闹了。后来爸爸做了退步,因为妈妈说反正爱爱也不喜欢她,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如果爸爸再继续纠缠不清她就到街上撞车去,那样可以给爱爱留下几个赔偿金做嫁妆。爸爸当然不能没有妈妈,只能由着妈妈和他分床睡,每天除了做家务,就到茶馆里打麻将,或在家里看电视。
      爱爱下班就回家,看书、听音乐,或发呆,从那天见过俊后她再没有见过他,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来找她。如果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他肯定会想她,就像她想他一样。即使有诸多不便,总不至于从不通音讯吧?可他就是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翻年六月,到俊的生日,那天正是星期六,爱爱抑制不住地想去看看俊。又快一年,这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今天是他生日,都说儿过生娘满月,这个孝子贤孙会不会回了老家看妈妈了?爱爱这么想着,脚不自觉地已经到了俊的住处。他会在家吗?会不会早就搬家了呢?她在楼梯口踯躅着,却正好碰见俊下楼来。
      “咦,稀客呀,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
      讨厌的家伙,我不来找你,你会去找我吗?每次见面都要装出一副开心惊喜的样子。爱爱虽然很高兴看见俊的这种表情,但是接着就想或许人家就是这种夸张的待人方式,所以没敢自作多情地觉得甜蜜。
      “从旁边经过,突然想起明天要高考了,你们腾考场肯定会休息,看你会不会在家,就进来了。”她淡淡地说,甚至都没有提提嘴角装个微笑。“怎么没回乌河镇?”
      “农忙没回去,人家忙完了你再回去,怕有些人不高兴。”
      “你指你弟妹?”
      “没有。是我不想回去。房东老爹爹说一楼一家住户的电线出了点状况,一时找不到懂电的人帮忙修,想起我在家,让我下来看看。我给你钥匙,你先进屋坐坐,我完事就上去。”
      “小袁,来,在这里。你看好不容易在家休息一下,我还要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招呼俊。
      “唉,朱爹爹,我马上就来。”
      “你忙去吧,我也没什么事,我走了。”她转身时看了俊一眼,觉得他脸上似乎有些失望。
      “这就走啊?”
      “小袁,来客人了?怎么就走了呢?”
      “嗯。”
      “你看我找的真不是时候。姑娘姑娘,快过来。”老头蹒跚着赶过来。
      “哟,您家慢着点,有事吗?”爱爱回头看到老头急匆匆颤巍巍的来撵她,忙往回走。
      “姑娘,你听我说,这家的娃子在准备考试,等会子要回来吃午饭,你看不偏不巧电线坏了,他妈急得没办法,我也急得没办法,所以让小袁帮忙看看问题出在哪儿。用着用着坏的,应该没多大事。你稍微等等小袁,轻顾不来,哪能来了就走?你这一走弄得我不好意思了,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我不过是顺路来看看,没事的,您家忙去吧?”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来找他,哪能为了我这小事耽搁了?小袁你陪客人上去吧?我再到外面找找,看还有懂电的闲人不。”老头说着又颤巍巍地往外走。
      “爷爷您家莫出去了,我等他。”爱爱看老头行动不灵便,生怕他会摔个跟头起不来,连忙接过俊手里的钥匙。
      “那我就谢谢你了姑娘。”
      “看您,谢我做什么?你们忙去吧?”
      爱爱独自上了楼,开门进去,俊的电脑还亮着屏。看来是正上网时被老头叫走了。她环顾四周,和上次来时基本一样,整齐简洁,小板凳还是只有一个,厨房里的餐盒里还插着一双筷子,案板上还是只有一个饭碗,两个菜盘。她无聊地在电脑前坐下,突发奇想的想看看他的电脑里有些什么东西。密码是多少呢?这样偷窥人家的东西是不是不道德?管他呢,如果打开了就看,打不开就算了。她输入俊的生日,密码错误,她乱七八糟的乱摁一气,当然开不了。讨厌的家伙,他会设一个怎样的密码呢?一定是他熟悉的数字,就像她的手机和银行卡的密码,统一都是俊的生日,因为这几个数字牢牢地印在她的脑子里,想都不用想,从来不会忘记。爱爱漫不经心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视屏一闪,开了。爱爱弹了起来,后脑勺一紧,接着飞快地旋转。这家伙的空间密码怎么和自己的生日吻合?是特意的还是纯属巧合?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别自作多情了,一年才三百六十五天,同生庚的人多的去了,就算他知道她的生日,也不可能拿来当密码。显示屏上看到一个文件名是一个大写的A。A?这个文件里会有些什么呢?会不会和自己有关?她拿鼠标点了两下,居然还有密码。什么文件这么隐秘?她又输入自己生日,文件打开了,显示屏上出现了一首诗,郑愁予的《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街道的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闱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看到这儿,爱爱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这样的一首诗值得设密码?这会不会是他心底的什么秘密?会不会和她有关?她再次提醒自己偷窥是不道德的,要是他知道她偷窥他的文件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会不会从此不再理她?她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自觉地轻轻一滑,出现的画面竟然是挂在画廊的那幅画,一脸灿烂笑容的女孩在草地上迎面奔跑的那幅画。这幅画足以证明密码就是她的生日,她想起去年生日那天,他说今天不该陪着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吗?他是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的,可他却装作不知道。小气的家伙,连一声生日快乐都不肯说。爱爱的泪水夺眶而出,握着鼠标的手颤抖起来。她继续往下滑,接下来的画面是她的素描画,从小到大的都有。这些画应该是照着照片画的,这些照片都是锦珍姐姐影集上存的那些。画的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短句。
      你,泪流满面,站在我的面前。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想牵起你的手,想抹去你的泪,想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想告诉你我也好想好想你。可是我却不能。我们是两条平行线,走得再远也没有交叉的点,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祝你快乐幸福永远永远。
      曾经对你说,如果有人品不错的男生喜欢你,可以试着谈谈恋爱。恋爱以后就有一个全心全意照顾你的人,比如陪你坐车、带你郊游、拉着你跑步、给你讲讲笑话解解闷、听你诉诉无奈和烦恼,给你买饭并监督你吃下去。知道吗好哭佬,这些都是我想为你做的,我是多么渴望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老,直到我生命的终点。
      当你把你的手递给我的时候,我抓的却是你的腕。你生气地看着我,却看不透我的心。你哪里知道,我多么想紧紧地握住你的手,那正是我所期待抓住的手呀。但是我只能抓你的腕,因为我害怕一旦我握住那只我渴望的手,就再也舍不得放开。命中注定无缘与你共度今生,我怎么能逆天而行呢?我心爱的人啊。
      这个可恶家伙,他是爱她的,也知道她爱他,却一直装出一幅毫不相干、毫不知情的样子。他的爱并不比自己少,他的心并不比自己好过,只不过他不肯轻易的流露。这时,一楼老爹爹大声道谢的声音传上来,看来他该上楼来了。她连忙从文件中退出,抹了眼泪匆匆下楼,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偷窥了他的秘密和心思。在楼梯转角处,他拦住了她。
      “怎么又要走?等得不耐烦了?保险丝断了,一时找不着,所以耽搁了一会子。生气了?”
      “没。”
      “没有怎么不等我上来?看着就是在生气的样子咧。”
      “都说过没有了。”爱爱没好气地说。
      “唉,态度这么恶劣还说没生气。要是没事就进去坐会儿,要是有事我就不留你了。你自便。”
      爱爱一听自便两个字,委屈的眼泪哗的一下漫出了眼眶。知道我爱你,知道我想你,这么长时间却不肯去看我,我厚着脸皮来看你,你却让我自便。
      “唉!去年看见你还阳光灿烂的,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怎么又变成好哭佬了?怎么越长越回头了呢?赶紧进屋,莫让人家看见了笑话。”俊拉着她的腕进屋。
      “床上坐。”俊转过电脑前的椅子,坐到爱爱对面。“说说,什么事这么伤心委屈的。”
      “你的小板凳还没买回来吗?”
      俊笑,“你惦记这个做什么?到了该买的时候自然会买。”
      “我想坐。”
      “你坐那里不是有一个?”
      “抠门儿。”
      “这个我不否认。穷人的特点就是抠,你晓得我很穷的。你看你欺负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小偷偷的,把我的门大敞八开就跑了。”
      “你不是马上就要上来了吗?”
      “就是说,你是听见我上来才要走的?不想见我你过来做什么?”
      “有可以吃的东西吗?”爱爱想知道他有没有为自己的生日准备点什么?
      “没有。是想转移话题,还是没吃早饭?我平时不吃零食,偶尔做顿饭也是弄点最简单的东西,一顿吃完绝不剩下。想在我这里吃东西,要么自备,要么你提前跟我打招呼,让我预备。”
      “你有那么好?听见我要来,恐怕明明睡在床上却要说正在教室里上课吧?我肚子饿了,我要上街买吃的去了。”
      “那就该买好了再过来。一来就走,把我搞得莫名其妙的,还以为一不小心又得罪你了。唉,我好奇你怎么一见我就要吃东西,我可是一见你就饱了。”
      乌河镇人把作嫌弃用的够了都说成了饱了,比如听你说话我就饱了。这话要搁在从前说,爱爱肯定会误会,但是今天不会,她知道他的心里是有她的,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他应该也很想她。她装作生气起身要走,俊忙起身按住她的双肩。
      “坐好坐好,我这句话的意思没表达清楚,今天不说清楚你又得生气了。我的意思是人家说秀色可餐,我即使再饿,一看见你了就没有饥饿的感觉了,为什么你一看见我就觉得饿?难道我的秀色不可餐?”
      “牵强附会。一个大男人,说出口的话就好比吐出口唾沫,还能收回来吗?连秀色可餐这种话你都好意思说出口,我都替你脸红。”
      “本来想逗你笑一下的,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脸红了。”俊拿双手搓搓发红的脸,“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早饱了。”
      “气得?”
      “你说呢?”
      “我可是刚刚才惹你生气,可是你来的时候就气色不佳。又跟什么人过意不去了?”
      “你。”
      “怎么可能?我又没招你惹你?不会还是跟你们那个什么局长的生气吧?他在单位为难你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犯错误,又不打算混个一官半职?他能为难我什么?再说了,人家儿子俏得很,想做他儿媳妇的人多的是,燕雀似地往他屋里飞不停,他犯得着跟我过不去?你怎么知道这事?又是我姐姐个大嘴巴跟你胡说八道的?”
      “白眼狼,亏她待你那么好,你竟然说她胡说八道?不怕我告状?”
      “量你也不敢,你说她的那些话比我说的过分多了,要挨削你第一个跑不脱。背着我就议论我,谁个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说了我多少坏话?”
      “天地良心,你姐姐从来都是在担心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没良心的想法?是我过年的时候问起你来她才说的。她还担心人家给你小鞋穿。
      “你跟她打听我?鬼才信。是她找你吐槽还差不多。”
      “我问你,人家都趋之若鹜,为什么独你看不上?是局长儿子长得不入你的眼,还是他的品行你看不上?”
      “人家趋之若鹜我就该看中他?他品行好不好关我什么事?男人在我眼里都一个样,我才不关心他长什么样。”
      “既然好坏没区别那为什么要拒绝人家?”
      “不为什么。难道只要人家看中我了,我就非得答应人家?跟人家说承蒙不弃,小女子感恩戴德?那吴可欣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不领人家情义?”
      “我不过顺嘴一问,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咱们能不吵架不?”
      “是你要吵架还是我要吵架?”
      “是我话多。好机会不是天天都有,幺幺说你爸爸妈妈都替你惋惜,怕再有这样的机会你还是不知道珍惜。他们说的也没错,找个起点高的人家,可以少奋斗好些年。”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这种心是你该操的?满嘴的仁义道德都跑哪儿去了,一下子变得这么市侩。一把年纪还不动声色,原来是打算傍女大款去是吗?”
      俊呵呵的地笑。“看来是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了,所以专门来找我出气的。还会骑自行车不?今天没太阳,天气也还凉爽,要不我们到菜花溪去看看?”
      “不去,你不是说可能不是想象的那么好看吗?既然不好看为什么还去看?”
      “我不过是猜测的。不是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吗?要是不去,心里总是惦记着。为了不留遗憾,所以去看看,顺便让你锻炼锻炼身体。你多长时间没运动了?”
      “我天天运动。”
      “骗子,天天运动是你那么懒散的样子?”
      “我懒散?我哪里懒散了?”
      “站在那里蔫头蔫脑、无精打采的,经常运动会是这个样子?”
      “你有自行车?”
      “借呀,房东孙子有一辆,我刚才替人家修电线,看见那家也有一辆自行车,我去借来,我们一人骑一辆,去不去?”
      “去就去。你骑摩托车不行?我好多年不骑车了,有些害怕。”
      “怕就骑慢点,锻炼锻炼才能变得灵活些。小小年纪没有一点朝气,暮气沉沉的跟七老八十的一样。”
      “你才七老八十样的。是舍不得汽油钱吧?”
      俊笑。他借了车来,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两盒牛奶和两个面包。爱爱喝了一盒奶,吃了半个面包,另一半给俊了。两个人慢慢悠悠出了城。他们的行走路线和上次一样。时隔三年,一路上的房屋和景致还是老样子,只是那条卵石路变成了水泥路,好像越发的窄了,偶尔有农用车或小轿车路过,爱爱吓得老远就下车,让到路边的草地上去。
      “到了,下来看看吧。”
      “就这?怎么和从前不太一样?”
      爱爱怀疑地扫视了一圈。真的是那片地,从南至北,一块地高出一块地的层叠的梯田。地里都插上了秧苗,青秀秀一片。但是秧苗不够大,还遮挡不住田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的水。田与田之间的埂子上,青草茂盛、荆棘丛生,使得界限分外分明。北边终点那个红色的土包也被茂密的玉米叶掩盖,大樟树更显葱茏。两边的坡地的树木郁郁葱葱,曾经如流水倾泻的红叶石兰不见了,换成了玉米、大豆,高高低低参差不齐。抬眼四望,目所能及的都是一片苍翠。
      “为什么没有从前那种一泻千里的味道了?现在这里给人感觉就是坑坑洼洼的,根本不像溪流,更别说像瀑布了。”
      “可能是田埂子过于明显了,也可能色彩太单调的缘故吧?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想象着应该是很美好的,可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你是不是已经来过了?知道它不美所以故意带我来让我失望是吗? ”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让我死心呀?你打碎了它在我心里的美好记忆,也扼杀了我对它的无限的憧憬。你太讨厌了。”
      “可事实就是这样。或许到了秋天稻谷成熟的时候,色彩不同了,它会比现在好看一些。要不那时候再来看看?”
      “我不会再来了,扫兴。”
      “那今天换条路回去吧?免得你太扫兴。”
      他们还是到了从前经过的那条街道,只是朝相反的方向前进。街道似乎愈发冷清、萧条,两边的房子和从前一样,大多锁着门。门前的合欢树上红艳艳地开满了花。一阵微风轻轻地吹过,一朵朵玫红的小伞无声地降落。这花落到地上,一朵一朵堆叠着。一辆小汽车飞驰而过,被碾压的落花瞬间失去了颜色。那树下已有一层被碾压的落花经风吹日晒后集成的枯黄的渣。有些门户前蒿草丛生,乱蓬蓬遮掩着落满灰尘的金属防盗大门。间或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树荫下打盹,或目光呆滞地看着寂静的街道上偶尔路过的车、人、畜牲。
      “完全相反的路也能回去?”
      “条条大道通罗马,只不过远近的问题。”
      走出街道,视野开阔了,扭头回望可以看见从前他们去过的那个大岗子。远远望去,翠色笼罩着整个山岗,坡地上玉米一行行排列整齐,花生和黄豆的叶子绿茸茸地从岗子顶端铺泻下来,冲地里秧苗随着曲直不一的田埂一行行扭扭捏捏的弯曲着。爱爱觉得,现在虽然是绿意盎然,却不如春季黄灿灿的菜花地夹着绿的麦田或红的波浪翻滚的田地时有那种生机无限的样子。
      公路通向林地深处,路两边不再有田地,一色的乱树丛生。有些树被葛类、或其他爬藤植物罩得密密实实,因而枯萎。路边也有树木略微稀疏的地方,茅草丛中牛尾巴蒿子不起眼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竞相开放。爱爱抈了一大捧搁在自行车龙头前的筐蓝里。爱爱喜欢这种和野菊相似的花。他们推着车,爱爱时不时停下来,用手机拍地上的野花野草,碰到心仪的就摘下来。
      “不会还想做花冠吧?”
      “你还记得我做过花冠?”
      “没到过这么偏僻幽寂的地方吧?害怕吗?”
      “你觉得我该害怕什么?是怕林子里会突然蹿出野兽?还是怕孤魂野鬼?”
      “出了这林子是一个大水库。”
      “水库里有水怪吗?”
      “水库边是新建的风景区,路边有不少民宿和饭店。肚子饿了没?我请你吃中午饭。”
      “因为你的秀色可餐,中午饭可以免了。”
      “言不由衷。如果这话不是赌气说出来的就好了。”
      爱爱白了俊一眼,俊苦笑一下,脸露忧闷之色。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人家好心好意带她来散心,她却始终绷着个脸,没有好好说一句话。今天是他的生日咧,应该好好陪他过生日的。他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吗?或许他知道,就像她生日的时候想和他在一起一样,所以他才挽留她,才要带她故地重游。可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一直在找别扭。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说话,让他开开心心的过这一天?爱爱想给俊做个笑脸,可是笑不出来。她用力地把嘴角两边往上提几下,可面部的肌肉好像僵硬了一样松弛不下来。唉,她叹口长气。
      “累了?要不坐下来歇歇?”
      “嗯。”爱爱把车靠着路边。“道学先生,我给你照张相吧。”
      “为什么?我最讨厌照相了,面对镜头我会不自在的。”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觉得这片香椿树林好茂盛,挺好看的。要是在春天香椿树刚发芽的时候来多好?可以采一些带回去吃,吃不了还可以送人。”
      “你说这些?”
      “对呀。”
      “你赶紧把手机拿开。这哪里是香椿树?这是臭椿。”俊笑了。
      “嗯?臭椿?还有臭椿?怎么跟香椿树长得一样?”爱爱揪几片树叶闻了闻。“真的没有香椿味吔。你站好,臭椿就臭椿,你不说谁知道是假的?”
      “谁都知道,就你个小笨蛋不知道。”
      这时路上来了一辆摩托车,因为车有些破旧,大老远就听见“突突突”的刺耳的马达声。车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皮肤黝黑粗糙,身上的衣服又脏又旧,整个人看上去就跟他们骑的旧摩托车一样,略显沧桑。可能因为路况不好,也可能是这段上坡路太长,还有可能是他们对这荒郊野外的一对青年男女感到好奇,他们骑得很慢。他们从老远就开始打量他俩。
      “他妈谈恋爱上这鬼不生蛋的地方。”男的口气不满,潜台词可能是心怀不轨、居心不良。”
      “看见没?还骑着破自行车咧。那女娃子真是生得贱,现在儿娃子没有小轿车哪还有姑娘肯跟?只要是长了鼻孔眼睛的,相亲一张嘴先问有没有房子车子,你看她漂漂亮亮的非要跟个穷光蛋。”女的不知道是怕前面的男人听不见,还是似怕身后的爱爱听不见,嗓门老大。
      爱爱扭头看了看他们骑的自行车,心里不悦。哪里就破了?明明还是七八成新好不?是欺负我们俊一脸斯文呢?还是欺负我俩的自行车追不上你们的摩托车?倘若是一脸横肉、两眼凶光、身上纹龙画虎的人带着女生在这幽静偏僻的地方,你们两口子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出这么放肆的话来吧?
      “儿娃子长得不赖。”男人还在说。
      “一个男人要他长得好看做什么?好看能当饭吃?”
      摩托车走远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们的争论,但听不清具体说些什么了。
      “这俩人和你一样,想当然的把臭椿当香椿了。”俊脸色尴尬。
      “什么时候?噢,我知道了,你是说我是臭椿,他们把我当你女朋友了。怎么?嫌我不配?那你刚才怎么不拉住他们跟他们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人家是说我配不上你,我才是臭椿。”
      “受打击了?人家也夸你长得不赖了呀?”爱爱把脸凑到俊跟前讪笑。
      “今天还是头一次看见你笑,看见我被人打击很开心是么?可惜,她打击的是你男朋友,又不是我?人家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所以你以后也该对自己严格要求,没房没车的莫跟他谈恋爱,免得再被人家骂你贱。”
      “你才贱。我又不是你?满脑子封建道学思想,做君子就那么过瘾?打谱让人给你著书立传好名留青史吗?我才不管什么金钱、荣誉、地位,只要人家对我真心,我也喜欢人家,莫说一个穷字,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又生气了?我不过是接着人家的话和你开个玩笑,你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打击我?”
      “你自找的。你给我也照一张,我也站在这臭椿树底下照,免得你想不开。”爱爱把手机递给俊。
      “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走吧,别照了,到水库边照水景去。”
      “我不喜欢水。你怕留下和我一同出游的证据?那就更要照。等你有女朋友了,我就把你今天在臭椿树下照的像翻出来,把我P上去,再发给你女朋友,叫你打光棍。”爱爱说着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要这么和我过不去?”
      “你不知道?那你多反思反思。我怎么觉得从这边回去路程更远?还得多远才能走出这林子?我肚子饿了。”
      “远不太多,是走的慢。骑上车走,一、二十分钟后肯定能出去。出去就有小餐馆了。”
      “还是推着走吧,这路坑坑洼洼的,坡又陡又长,我怕摔跤。”爱爱心里说,我巴不得这辈子都走不出这条道去咧。
      他们在寂静的公路上漫步前行。路的两边终于有了人家,像街道一样。但是不长,不到一里地的样子。可能是规划后统批宅基,这些依山而建的房子新旧成色、建筑风格都差不多,一色的三层欧式小洋楼。屋后是植被密集的高坡,参天大树高过了楼顶。屋前都植着不大的广玉兰、桂花、银杏一类风景树。每家每户门前靠路边的地方都是小花圃,看样子也是规划过的,一色地植着月季、大丽、棋盘花、波斯菊、百草花和美人蕉,一路五彩缤纷开得正艳。
      “这些花儿真好看。我最喜欢这些花期长的花。你呢?”
      “我吗?是花儿我都喜欢看。”
      “种过没?”
      “没有。我们乡下人没这个嗜好。”
      “有地方种花还不如栽几棵黄瓜是吧?”
      “嗯。不过我们家还是种了一种花的。”
      “棉花?”
      “不是,”俊笑,“欺负人是吧?是仙人掌。”
      “我知道了。乡下的人们都爱种一盆搁在屋顶上,那也不是当花来养的,是为了防白蚁或给牲畜解毒用的。仙人掌真有那样的功效?”
      “防不防白蚁不清楚,解毒是真的。小孩们得了腮腺炎的时候都拿它敷。我太婆在世的时候,我看见她把仙人掌剁碎了拌饭喂生病的猫呀、狗呀、鸡鸭什么的,有时候也能管事。”
      “讨厌,不许跟我提你太婆。”
      “为什么?”
      “你说呢?你那一肚子乱封建假道学的思想都是她灌输的吧?”
      俊看着气呼呼的爱爱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仙人掌开花蛮好看的。”
      “就是开得时间太短了,当天开当天谢,太扫兴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是自然的规律。”
      “它就不能多开几天?哪怕和大丽花、月季花一样也行呀。眼巴巴地看着花蕾一点点长大,好不容易开了,那么娇艳,好不端端的就匆匆地谢了,看了就伤神。”
      “它是愿意把它最美的样子留给你。难道非要和大丽、月季那类的花儿一样,花瓣儿一瓣一瓣的蔫黄,一瓣一瓣地落地你才不觉得伤心遗憾?它还开一天咧,有的花才开几个小时,比如昙花,只是一现。”
      “那花儿就叫没良心花儿。不说辛苦培育它们,单说那种牵肠挂肚的期待就让人难过。还好仙人掌是不要人培育的,而且一盆子仙人掌可以开好多好多的花。”
      “你也种过仙人掌?”
      “你看我像是有那种雅兴的人吗?从前,壮壮奶奶种过一大盆,开那种娇嫩淡黄的花。那花瓣儿给人感觉坚硬、透亮,就像是玻璃制成的,特好看。每年花蕾长出来后,壮壮就跑来告诉我,说他家的仙人掌快开花了,害得我每天往他们家跑。那花蕾开始长得还挺快,越到后来越长得慢。特别是大拇指粗细后,你以为它明天肯定能开花,可是它就是不开,特急人。我一急,就打壮壮,说都是他害我成天惦记着那玩意儿,害我天天跑冤枉路。现在想起来他挨打挨得真冤枉,其实就算我不去看花,也基本上是天天往他们家跑的。他不敢还手打我,就踢栽仙人掌的破洋瓷盆子。有一回,我们俩在他家玩,他在门口抈了一支月季花,把刺削掉后递给我,我说我不喜欢月季花,只喜欢仙人掌的花,把他的花拽地上了。他说月季花的刺大、也少,好削刺,仙人掌花的刺又密又小,不好去刺。我一扭头就走了。我走后,他就想方设法地去摘仙人掌的花。据说他先拿小刀把花下的刺削刮尽了,去了皮的仙人掌不是黏黏糊糊吗?他摘的时候手拿不住,手指头还是被旁边的仙人掌扎满了小刺。他疼得哇哇大哭。你知道的,仙人掌的刺儿小,跟汗毛没多大区别,他奶奶看不见替他摘刺,心疼得把他屁股都打红了,说交代你多少回不能碰仙人掌,你为什么还要碰它?他说妹妹只要仙人掌的花。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看来他很喜欢你。”
      “那时候小,知道什么?和所有小娃子们一样,妈妈们都教小娃们兄弟姐妹相称。他大,自然是哥哥。他妈妈因为生的是儿子,特稀罕小姑娘,所以对我挺好的,光说要我给她做姑娘。我也喜欢他妈妈,他妈是那种脾气很好,特有修养的人。还有就是只要我去了,她就会把壮壮的零食拿出来给我吃。她上街看到她喜欢的小姑娘们用的带花饰的小发夹、皮筋什么的,就会买回来给我,哄我喊她喊妈妈。她还送过我一套特漂亮的针织围巾、帽子和手套。我和壮壮吵架时,她总是向着我,说哥哥要让着妹妹。所以小时候我经常明目张胆地欺负壮壮,他奶奶为此特别不喜欢我。但是碍于我奶奶或妈妈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就偷偷地拿眼睛瞪我。我和壮壮几乎天天吵架,但是吵完了过不了三分钟就和好了。我奶奶说我和他就是两个小冤家,不管怎么吵架,天天还是玩在一起。她奶奶却说我和他是饿狗子离不开臭屎缸。其实我从来就不喜欢跟他玩,但是我没有别的玩伴。一来是厂里的小娃子少,二是别的娃子也受不了我的坏脾气。后来大些了,我不爱出门了,基本上是他到我们屋里来找我。我的脾气越来越坏,老拿他当出气筒使。他经常无缘无故的被我欺负,或被我拒之门外,就不大敢来找我了。再后来帅帅来了,我就再没和他玩了。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好的玩伴?”
      “没有。我是老大,记事起就有弟弟了。小时候有太婆领着我们,她不许我们出去和别人家娃子疯野。她亲自带着我们,放牛、到田里挖猪菜、给菜园子松土铲草,她走到哪里我们就得跟到哪里。那时候幺幺已经初中毕业下了学,农闲没事经常在我们屋里过,农忙的时候也来帮太婆带我们。虽然她快成大人了,也和我们一样,在太婆的监管下玩耍。我们旁边有口小堰,浅得很,里面种了菱角。有一次太婆不在,幺幺领着我们到堰里摘菱角,回来挨了太婆一顿好打。小时候不晓得她是姑婆生的,心想幺幺那么大的人了,那么浅的水怎么可能淹死我们?太婆的担心也太多余了。后来才晓得太婆不单纯是怕淹死我们,她还怕古家的人有预谋地接近幺幺,也怕遇见长舌妇把幺幺的生世之谜说出来了。”
      “又说你太婆。你们的生世该没有什么秘密,她为什么不让你们出去玩?”
      “镇上的娃子打架、骂人样样来得,就是不大干正事,太婆说跟那些人学不到好的。我们很小就学着做家务活,扫地、洗碗、喂猪、放牛。再大一些就学干农活,拔草、插秧、割稻子,什么都做的。但是不许捞鱼摸虾,她说那是不务正业。”
      “捞鱼摸虾,耽误庄稼。那你怎么会钓鱼的?”
      “幺幺结婚后,我跟着姑爸学的。我们都喜欢到帅他们屋里去走亲戚,可太婆每次去了最多只玩两天,她说不能让人家为了招待她感到为难。你在的那年暑假,她走的时候让我跟她一起回去,我没跟她回去。我也不晓得为什么,那是我第一次没听她的。”
      “所以回去后她就教训你了?还给你讲了我爷爷奶奶的事?”
      “嗯。她说-----没什么啦。”
      “她说什么?姓古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个小女娃子,将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是吗?”
      “没有,她说你长得很好看。”
      “骗人,她一肚子道学思想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她跟你说的肯定是:离古家那个小女娃子远点,莫被她缠住了脱不了身。再不就是和你爹爹你爸爸说的一样:老子一天不死,一天不许和那个不要脸的死女娃子说话。我猜得对吗?如果对了,你这叫阳奉阴违,你就是个不孝子孙呀。”
      “你呀,满嘴胡言乱语。你看前面就到湖边上了。这儿景致不错吧?”
      这条街连着沿湖大道,他们过了马路来到湖边。湖很大,烟波浩渺,但是水质不好,浑浊乌黑。沿岸的绿化做得很好,黄杨、红叶石兰穿插着种植在一起,钩勒出各种图案。月季花、美人蕉争相竞艳。红叶李、紫薇、茶花、桂花、碧桃、广玉兰、夹竹桃、顶着一头扇子的高高的棕树,各种花草、风景树随处可见,沿湖大道两旁垂柳依依,树下置有石板座椅,还有各种健身器材。可能天气阴凉的缘故,河边观光游玩的人不少,年轻的姑娘小伙儿和年长的老人们居多,到处座无虚席,健身器材也没有闲着的。路边的人行道被各色各样的小汽车霸占,小商小贩挤在中间,拿着各种漂亮的小玩意小饰品,看见年轻的姑娘小伙们赶紧搭讪招揽生意。马路对面是一溜儿十来米左右、宽窄不一的大草坪,草坪间也栽种着各种风景树,树下男男女女坐在草坪上吃喝、聊天、看手机。
      过去草坪,有一条较窄的水泥路,旁边是依坡而建的商业建筑,一色的明清仿古风格,看招牌就知道是些小型饭店或民宿。什么“黄胖子铁板烧”、“李矮子麻辣烫”、“张老五火锅鱼”、“917焖大虾”,招牌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有的饭店门口,老板们站在路边殷勤地招呼过路的游人吃饭。看来他们的竞争激烈,生意不怎么好做,有的饭店的大门都换成铁将军在把门,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的有事急转、或旺铺转租的红色纸条。
      “这儿的景致还挺不错的。我从前经常去公园,没想到我们这座城市还有这么好逛的去处。”他们推车走在这安静的小道上
      “我们的家乡真的是风景秀丽,以后不要总是成天宅在家里不出门,有时间可以出来到处转一下,即便不能出门旅游,家门口也有值得一看的地方。不是说饿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回去。”
      “帅哥美女吃饭不?不吃饭开个钟点房休息休息也行。”一个脸上浓妆艳抹,妆扮跟鸡似的中年妇女可能听到了俊说的话,乜斜着眼睛招呼他们。
      爱爱听出她画里有话,心里超不爽,白了那女的一眼往前走。
      “狗日的你眼瞎呀?一辆好自行车都买不起,他还有钱吃饭开房?一看就是玩不起的,你他妈的和他们浪费涎水沫子做什么?”饭店内一个脸红得跟泼过猪血一样的胖猪男人骂。
      “嘁,那些带了女娃子坐公交车来的高中生们还舍得吃饭开房咧,我哪晓得他们那么抠搜不出息?”女的不服气的回驳。
      爱爱气得七窍生烟,俊尴尬地笑了一下,“别生气,不值得。我们找家靠谱的餐馆去吧。”
      “姑娘,吃饭不?家常小菜、火锅烧烤、卤菜剁蒸,随意得很,包子面条也有。”紧挨着的餐馆门口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妈微笑着小声招呼爱爱。
      “就这家吧,看上去还蛮干净的。”爱爱推车过去,她是想气气身后那个鸡婆样的女人。
      店内真的还蛮干净,吃饭的人不是很多。爱爱要了一个排骨火锅,一只烤鸭,一份凉拌黄瓜。
      “你还想吃点什么?”
      “我无所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告诉你我忘了看价格,你兜里钱够不?这儿可不是在学校旁边,别又说钱不够把我押在这儿。”
      “放心好了,虽然买不起楼房汽车,请你吃一顿饭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还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有这些就足够了,多了也是浪费。”
      “本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反而给你添了堵。”
      “没呀。还是很开心的。我难得出门看风景的,还是从前跟你到菜花溪去过。”
      “老呆在家里不觉得闷吗?”
      “还好。前些天跟同事练跆拳道来着,最近她练一天不练一天的,我也懒得去了。”
      “人家不去你就不坚持了?”
      “没伴,一个人去跟傻子样的。”
      “敢到学校去不,下午我们到学校打乒乓球。”俊夹了一块排骨给爱爱。
      “我有什么不敢的,就怕你不敢。我不吃排骨的,腻得慌。”爱爱把排骨还给俊。
      “你不吃那你点它做什么?”
      “给你点的。学校食堂的菜特难吃吧?也不卫生。有时间还是自己做着吃好些。”
      “卫生条件可能差点,味道我觉得还好。你是因为家里伙食开得好,所以才吃不惯。不吃排骨就吃烤鸭吧,这个不肥腻。”
      “我喜欢吃火锅里的菜叶。”
      “都为我点的?”
      “也不是啦,好不容易逮着你,不好好宰你一顿怎么行?”
      “再有几天帅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有伴了。”
      “人家现在眼里只有女朋友,哪还有我这个小姨?再说他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咧。”
      “他说回来这里实习。”
      “真的?臭小子,现在是什么话都不跟我说了,表哥比他姨还亲了。”
      “你吃醋呀?”
      “我有病呀?他妈是吃你们老袁家的饭长大的,我算什么?跟你争风吃醋,我有那个资格吗?”
      “还是在吃醋咧。你姐姐虽然不肯认古家的亲戚们,可没把你当外人。”
      “我知道。没事的时候我常常想,要是我姐姐不来认爸爸,不带着帅来厂里上班,这么多年我该怎么过?特别是奶奶过世后,我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想想就难过,就在心里感谢余明远,是他把姐姐带给了我。”
      “或许你姐姐不认你们,你的生活当中也会少许多不必要的烦恼。你是因为有了奶奶和姐姐才不愿意和你爸爸妈妈好好交流。你爸爸妈妈把你当掌上明珠一样珍爱,无时无刻无事不为你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从心里接纳他们,做他们的贴心小棉袄呢?”
      “我的烦恼你不会懂的,也没有人能懂。我永远感激姐姐,感激她对我的陪伴和关怀,感激她给我带来的一切,包括你说的烦恼。我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她带给我的,可能将来我再不会有那样的记忆了。”爱爱说着说着,泪花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
      “你才多大?美好生活还没开始咧,你怎么老是这么悲观?”
      “你慢慢吃,我去趟卫生间。”
      爱爱回到座位上,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静静看俊吃。
      “老板,结账。”俊放下筷子,接过爱爱递过来的餐巾纸。
      “啊,账姑娘已经结了,烤鸭都没怎么吃呢,给你们打包吧?”那个面容慈祥的大妈拿着一次性餐盒过来。
      “行,那就麻烦您了。”爱爱看见俊一声不响地出了门,忙起身帮忙打包。
      “不麻烦,下次再来玩的时候,记得还来我们这里吃饭。”
      “好的大妈,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来的。”
      推车上路,俊不说话,一脸的不悦。
      “怎么了?我知道你有心请我吃饭,是我不想你为我破费。我是女的,我又不用攒钱买房子买车娶媳妇,谁能养活我我就跟谁过,你就不一样了。”
      “这顿饭钱可以买几平米房子?还是可以买几个车轮子?”
      “虽然什么都买不来,但是是我的心意。你请我吃了两次饭,我还你两顿饭,这是公平合理的。如果你还愿意看见我这张让你讨厌的脸,你以后再请我吃饭不行?每次和你一起吃饭,我都在想今后还有不有这样的机会?只怕这真的就是最后一回了吧?”
      “不是不愿意见你,是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年轻的男女经常接触,会让不知情的外人产生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误会?什么麻烦?”
      “你苕呀。当你和某个异性接触过于频繁,有爱慕你的人可能疑心你有了心仪的目标,人家就放弃追求你的想法了。如果这是一个值得信奈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不还要费了口舌跟人解释?那不就是麻烦?”
      “所以你是担心跟爱慕你的人解释不清楚?”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是担心你。”
      “你够优秀所以你不愁没人要是吗?看我总是主动找你就觉得我已经沦落到追求别人的地步了是吗?告诉你,我宁愿选择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去巴结取悦男性,我不屑、也不耻。”
      “我的哪句话里有小看你意思?你这不是大女子主义吗?女生为什么就不能追求男生?只要值得。”
      “世上只有藤缠树,你何时见过树缠藤。大家都这么说,我奶奶也经常这么说,奶奶还说,该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抓不牢。”
      “这些话没什么道理吧?藤缠树就好吗?那些会追姑娘的,特别是遭到人家拒绝还会不择手段地纠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男人,不是他有多么纯情有多么坚韧,而是他们强烈的占有欲在作祟。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往往都是些始乱终弃的渣男,当新的目标出现时,他们又会故伎重演。而那些被藤蔓紧紧裹缠的树木,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扰,它们最终都会因为失去阳光、空气而枯萎,甚至死亡。你很优秀,这样有可能让许多爱慕你的人,在你面前变得自卑、胆怯,不敢高攀你。也有时候人家是喜欢你的,但是不知道你的感情状态而不敢表达。这种人不同于横刀夺爱的人,他们有自知之明,在意礼义廉耻,他们可能是很好的人生伴侣。但是他们是被动型人格,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那些性格外向、占有欲强的女生的追求目标。他们害怕被拒绝、懒得费力追求,便欣然接受来这送上门来爱情。因此,生活当中便有一些好男人找不到好女人,也有一些好女人嫁不到好夫君,恩爱和睦的总是少之又少。你不需要向男生示好,但是不能让人家误会你的感情状态。碰到心仪的人,给人家一个笑脸,让人家有勇气靠近你,了解你,不就不留遗憾了吗?”
      “命中注定让我遗憾终生,我只能选择接受。”
      “你为什么这么悲观?我总是希望能让你心情轻松愉快一些,但是总是事与愿违。”
      “今天,我也是希望你愉快才来找你的,我也事与愿违了,所有很抱歉让你不开心。”
      “和美女一起出游,一起进餐,这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事咧。承蒙不弃,愿意同行,我感到三生有幸、无上荣光,怎么会不开心?”
      “听听你这些话是多么言不由衷?一年不见,看来你长进了不少,学会了油嘴滑舌、口是心非。”其实爱爱知道他这几句话是心里话,他似乎只能用这种开玩笑的口气说出来。倘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脉脉含情地看着她说出来多好。但她知道那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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