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

　　一连几天，卢玉庭都没露面，只叫顾奈儿每天来送一束花。小苍兰，小雏菊，向日葵，送到铃兰花的时候，年晞还多看了两眼。这小丫头被她哥下了封口通碟，什么也问不出来。

　　一周后，原委也送来大大一个果篮。那场面着实有点滑稽尴尬，他顶着一副英勇就义死而后已的表情，吞吐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两下嘴角，就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陪床的张淑曼都看懵了，跟年晞大眼瞪小眼：“刚刚那个......是你同学？”

　　“可能，走错病房的吧！”年晞亳不脸红地信口胡诌。

　　不过本来他们两就不认识，他也不打算认识这个人。但今天这一出着实有点奇怪，他翘着一只腿单脚跳到窗口，欸，今天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没错吧？

　　几秒后，韩子君的小脑袋从门框后探出来：“Suprise！我又来啦！”

　　玉兔精今天不是来过么，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

　　年晞眉毛一挑，盯着刚刚的果篮看了半天——粉色的蝴蝶结......

　　不好，如果是这样？

　　靠，怪不得！

　　“韩—子—君！”年晞磨牙。

　　“欸！”这一声应得那叫一个干脆清澈，甜美无辜。

　　韩子君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望过来，但神色闪烁，目光游离，纯澈的眸子写满了忏悔和心虚。年晞对刚刚的揣测本来还是八成把握，现在不由得又增加了两成笃信。

　　她不会跟原委在一起了吧？苍天啊！这tm也太荤素不忌了吧......

　　不过，这一切也能解释得通了。

　　那场篮球比赛，看似是原委跟卢玉庭他们正面对冲，实则是韩子君跟年晞腻腻歪歪暧昧不清的动作惹怒了他。

　　搞不好韩子君的前男友也是原委吓跑的。
　　原委那晚故技重施来“警告”年晞，只是没想到碰到卢玉庭。要是没有卢玉庭，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年晞闭了闭眼，牙齿膈得嘎嘣响，韩子君你还真是不挑食啊！碍于张淑曼在场，年晞不好发作，两眼冒火地打了个眼神叫韩子君跪安。韩子君哪能理解呀 ，这还没开口解释呢，这么多年颤颤巍巍的友谊可不能栽在这不清不楚的小阴沟里，她怎么着也要把人哄好再走。

　　于是两个人就当着张淑曼的面你一来，我一回地打腹语互相控诉，手舞足蹈挤眉弄眼，完全没把当家长的看在眼里。你们俩是忘记了学校还留着你们的绯闻案底吗？知道青春期感情旺盛无处发泄，但在家长面前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张淑曼忍了又忍，决定发挥一下身为家长的威严，板起脸跟韩子君说年晞要打针了。

　　就是赶客的意思了。

　　这厮转头对着张淑曼一通卖萌撒娇作揖，矫揉造作地像演偶像剧，临走之前还自我感觉特别仗义地跟张淑曼强调了好多遍：“张阿姨，我跟年晞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普通发小，我发誓！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保证，我对他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三条黑线在年晞脑门上挂了许久，“交友不慎”这四个字像块烧红了的烙铁印在他心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匪夷所思，周一全校升国旗，原委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主席台做千字忏悔，还自降身段做了卢玉庭好一段时间的跟班小弟，对路逅更是毕恭毕敬。

　　趁着张淑曼不在，年晞勾勾手指，给在病床边削苹果的路逅一个机会：“说吧，我住院的这几天都发生啥事了？这班级间的格局变化有点大呀！”

　　“哦，那就说来话长了，这要从文艺汇演开始说起。”

　　“说重点！”

　　“好吧，一言以蔽之，就是文艺汇演的时候原委看上韩子君了，然后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好不容易等她分了手，篮球比赛的时候想一展英姿，趁势表白，据说连鲜花和蜡烛方阵都准备好了；但不是被咱们班篮球队搞砸了么，还不幸目睹了你和韩子君暧昧不清，难舍难分，你还把外套给她穿，啧啧啧，哎呀呀，总之他醋意大发，就想教训你一顿，准备警告你离韩子君远一点，没成想一下用力过猛，酿成血案......”

　　“所以你是韩子君派来当和事佬的？”

　　“嘿嘿，那哪能啊？我坚决站在你这边，对那个没良心的小作精坚决鄙视！”

　　“那，原委跟那个谁......卢玉庭,又是怎么回事？”

　　\"哦，韩子君事后把原委骂了个口血淋头，他当然要痛改前非，将功补过啊，就找他表哥出面，配合卢玉庭发江湖追杀令去跟小混混生死时速——”

　　年晞打断路逅：“什么玩意？生死时速？说的玄玄乎乎的！”

　　“哎呀，就是他们混社会的那些说法，立生死状，飙车 pk，输了的人给赢了的人磕头认错，此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你说卢玉庭跟小混混们去飙车了，还立什么生死状？”年晞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要是卢玉庭在面前，真想拍他脑门，这个不醒目的二百五，千里送人头啊！

　　“是啊！”路逅淡然地回答道，这个故事他跟班上同学已经讲了八百遍了，已经没有了头几次讲的时候激情四射。

　　年晞讶异路逅居然这么平静，语气带点焦急：“然后呢？卢玉庭赢了？”

　　“当然——没有，卢玉庭哪能跟成天混码头的小混混们比啊，他不就仗着他那台改装过的小哈雷么，人家换台更厉害的发动机，他连车尾气都追不上！”

　　年晞心揪了起来，两只手捏着拳头，骨节都撑红了——让卢玉庭把自己的脸往小混混脚底下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得亏他有个好老爸啊！卢玉庭这招引蛇出洞，配合市公安局把码头那一片的小混混们都召集出来，警车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一窝端了！”

　　年晞实在没忍住，一拳头揍在路逅身上：“你以后说话再带猛拐弯的，揍不死你！”

　　“你怕不是卢玉庭上身了，怎么也这么江湖气了嘿？......别怪我没提醒你哈，呆会动作大了扯到伤口，别赖我！”

　　说完路逅啃着就苹果跑了，留年晞又气又笑。

　　“你再来蹭病号的水果吃，我要收门票啦！”

　　***

　　在医院赖了十来天，年晞基本可以杵着简易拐杖走路了。张淑曼全省巡演还没结束，但是坚持说出院的时候会赶回来接他，但护士都换了好几波班了，张淑曼都没来。年晞一瘸一拐的自己办出院手续，坚强得自己都有些心酸。

　　出了医院大门，蓦地一阵风，卢玉庭踏着他的“小跑车”就来了：“上来吧，病号，哥这自行车后座暂时借你一用！”

　　年晞嘴角不自觉咧开了花，把拐杖还给护士长，笑盈盈坐上去，留小护士在后头一个劲地赞美这位热心的同学。

　　一眨眼功夫，“小跑车”就蹿没影了。

　　年晞伸开双臂，做飞翔状：“再快点！”

　　卢玉庭发狠蹬了几下，又慢下来，瘪瘪嘴：“没吃饭呢，没劲儿！”

　　年晞指了指方向：“那边有家砂锅米线挺好吃的，去不？”

　　卢玉庭吹一声口哨：“走着！”

　　档口两排小灶，八个砂锅同时在煮，盖碗咕咚咕咚翻滚，白稠如奶的高汤淋下，掌勺的老板娘噌噌噌切了葱花，炸鳝鱼骨，起锅，加2颗鹌鹑卤蛋，两片菠菜叶，上桌！

　　卢玉庭帮年晞用开水涮好筷子，撤走了辣椒酱，开动。

　　“慢点吃，看你，满嘴油！”说着年晞递过去一张纸巾。

　　卢玉庭嗅嗅：“什么味？这么香！”

　　“铃兰花，再给你撕一半，不能再多了！“韩子君来医院看年晞的时候送过来的纸巾，年晞觉得怪好闻的，问她哪里买的，她说限量版，买不到了。

　　卢玉庭一把抢过去：“别抠抠搜搜的，就一包纸巾！”，说着又抽几张出来。

　　年晞急了：”还给我，别一下子用三张啊!“

　　鬼使神差地，卢玉庭突然冒一句：”叫哥哥就还给你！“

　　小道口刚好走过一个老汉，蓝色粗布麻衣，挑着扁担卖麦芽糖，写满沧桑的手交合，钉锤敲击，拉长嗓子一喝，仿佛唱戏：“甜甜的麦芽糖咯——！”

　　年晞被齁到了，决定君子动手不动口！

　　\"欸，轻点，别揪耳朵！还你——还你——！\"

　　酒足饭饱，时间尚早。

　　卢玉庭灵机一动：“今天端午节，林泉广场有水秀表演，去看看不？”

　　年晞也意犹未尽：“都被你拐上车了，我还能有反对意见么？”

　　卢玉庭得寸进尺：“那，是不是现在什么都听我的？”

　　年晞无语。

　　卢玉庭突然一个急刹，年晞惯性摔到卢玉庭背上，手不自觉箍紧了眼前的细腰。

　　某人得逞：“对了嘛，这样才听话！”

　　年晞耳朵尖都红了，他慌忙坐好，收回手，只扯住卢玉庭一点衣服尖。越想越愤愤不平，要报仇，决定使坏去掐卢玉庭的侧腰上的痒痒肉。车轮在人行道上扭扭斜斜，一个劲往花坛里撞。

　　两人疯着闹着好一阵颠沛流离终于到了林泉广场。

　　傍晚的昏光淋在波光粼粼的地砖上，漾起几缕平地上的彩虹。年晞单脚在彩虹群里跳跃，漂亮的小脸蛋尽是上扬的弧度，爽朗的笑声像音符一样点燃了草坪和花坛，至此一刻，风含情，水含笑，花儿和小鸟都在闹。

　　养鸽人长哨一扬，鸽群平地腾起，在空中铺开一张白色的大旗，在广场上空盘亘。千年城雕入口处又霎时放出漫天的彩虹气球，哇，表演要开始了！

　　目之所及皆是烂漫，童话般的存在！

　　卢玉庭：“上次班会，你抽屉那罐瓜子知道是谁送的吗？\"

　　年晞：\"知道，那个玻璃樽，只有唐古拉才有的卖。”

　　卢玉庭：“你知道有520颗吗？”

　　年晞：“知道，那天不是有个大傻子一直在数么？”

　　卢玉庭：“那瓜子呢？好吃吗？”

　　年晞：“应该好吃吧？”

　　卢玉庭：“什么叫应该好吃？”

　　年晞：“我每天喂小乌龟吃一颗啊，它看样子挺喜欢的！”

　　卢玉庭：“那你知道520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年晞笑着踩着彩虹单腿跳着跑了，一颗心突突狂跳。

　　卢玉庭去追他，逆着风，头发和衣服都被吹得紧贴在身上，他扯了扯嗓子，调高声量：“我昨天做了个梦，梦里，我张开双臂在风里等我的意中人，然后天空绽放了五彩烟花，我心爱的人就奔跑着扑到了我怀里！”

　　年晞嘲笑他：“wow，白天做的吧？”

　　水秀表演骤然开始，哗啦啦数十条喷泉齐发，飞瀑争豗，在空中交汇旋转，在高射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每一处婉转变幻都引来广场上人群的声声惊叹，此情此景，美不胜收，那婀娜的水柱，仿若像仙女的披帛，在空中曼妙起舞。

　　半空中似乎绽放了绵延不绝的水烟花。

　　“水花只能开在雨天
　　烟花要绽放在黑夜
　　雪花多舍不得冬天
　　像我舍不得和你说再见”

　　流浪歌手携微风送来仲夏的沁凉，年晞侧头一转，眼前人站在一米开外，正对着年晞，撑开双臂。那期待的眼神，像鼓起勇气去拥抱全世界的小男孩渴望回馈；又像苦恋已久终于敞开心扉的深闺少女，深情款款，忐忑希冀。

　　年晞笑如筛糠：“卢玉庭你可真是——还能再老套点吗？”

　　视线越过肩线，年晞一个激灵突然吓得原地遁成一座石雕——张淑曼来了。

　　果然，他的手机三个未接来电。

　　他大概是疯了，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差一点点就扑到卢玉庭怀里去，大庭广众，光天化夜，孤男寡男！

　　广场的照明灯啪得一瞬间全部打开，年晞仿佛赤条条被照得一览无余，无所遁形。童话里都是骗人的，那一帧帧动人的布景就像泡沫，光一照，水一冲，就没了。

　　梦幻突然被掰碎，大地苍茫，他回到现实，彻底清醒，自己真真被冲昏了头——马上就要去新加坡了，好端端的，动什么心，还是对一个男的动心！

　　卢玉庭等了半响也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人扑到怀里，睁眼一看，年晞一脸严肃地越过自己，冲着后面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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