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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录像厅
早上醒来以后,李萧龙愣了很久。
书桌旁拉紧的窗帘,遮蔽了整个房间,即使是艳阳天,它也会将吸纳的阳光,变得朦胧而黯淡。李萧龙呆呆地看着从窗帘缝隙折射进来的一丝阳光。因为光线的折射,墙上的世界地图,色彩变得扭曲、变形。他忽然从中品味到了轻微的暧昧和烦恼。
好一会儿,他才懒散地下了床,从敞开的衣柜里难为情地拿出换洗的内衣裤。
从厕所冲完澡出来,离去‘解冻’的时间,还剩下三十分钟。
白天的‘解冻’,大门敞开,招牌的霓虹灯被关闭,看上去挺破旧。但李萧龙还是垫脚走过去。
他走到它面前时,昂头看着它的招牌。尽管算不上敬畏,但算是好奇、认真。
刚走进去,李萧龙就听到正在打扫客厅的谢飞飞和璐姐絮絮的话语。
“你来啦?”她们朝他打招呼。
“这么早叫你来,会不会困?”璐姐关心地询问。
“还好,反正暑假也没什么事。”李萧龙抹了把额头,从家到这里,他出了不少汗。
“哎,来点风。”谢飞飞把拖把放一边,把刚刚对着她两的大风扇调成转动模式。
柜台旁边那扇黑黝黝的铁门吱呀一声。
窦欲达抱着个装空汽水瓶的篮子,走出来。
李萧龙感觉全身震颤起来,手臂麻麻的。
或许他瞪大的眼睛使人发现他的注视,窦欲达准确无误地一眼就朝他这里望过来。
李萧龙看他这样,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早上好啊……”
还没说完,铁门又响了一声,凯莉走出来。
她看到李萧龙,快活地微笑了:“你来啦?”
李萧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窦欲达,还有他们手上一样的篮子。
“你把篮子给他吧,挺重的。”窦欲达对她说,“我和他一起搬就好。”
凯莉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有些失望,还是抿嘴微笑了:“好吧,那我去帮谢飞飞。”
李萧龙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仍然小心地接过她的那个篮子,这篮子比他想象的要重一些。
“那麻烦你啦。”凯莉等他完全接过去,点点头。
谢飞飞朝她吹了个口哨:“来啊,加入拖把阵线联盟。”
“这个要搬去哪儿啊?”李萧龙把篮子朝上提一下,问窦欲达。
他看这些篮子有些眼熟,它们出没在排练室的角落过,昨天,他在柜台下也看到过。
“放到门口就行。”窦欲达轻松地说,“凯莉开车带回去。”
“好。”李萧龙点点头。
“昨晚睡得怎么样?”窦欲达随口问
李萧龙跟在他身后:“还行。”
刚刚说完,他就想起了他做的那个梦。
他脸一红,但幸好窦欲达专注地朝前走,没看到他的脸色。
窦欲达走到门边,用脚膝盖顶着篮子,轻轻地拿手推开门。一阵热风威吓地吹进来。
他向前几步,稍微蹲下身,t恤皱起来,让宽阔的背脊显得有些挤,一节腰杆也从衣角下摆裸露出。
李萧龙抱着篮子,从门里出来,呆呆地看着他。
窦欲达摆好了,迟迟没看到他有所动作,转过头来:“李萧龙……?”
“哦,来了。”李萧龙赶紧学窦欲达,尽量轻柔地把篮子放到地上。
他为刚刚的自己感到害臊,这一次上楼去排练室拿篮子的时候,他故意跑得比窦欲达快一些,且尽量不回过头看那个男孩。上楼的时候,好几次窦欲达都不得不喊住他:“你慢点,楼梯很黑。”
等下楼梯时,李萧龙手里抱着一大篮空汽水瓶,注意力不得不都集中在上面,他才感觉好了很多。
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们,一直到‘解冻’门口,艰难地蹲下身,把它们放下来。
一吹风,他感觉全身都很凉爽。
他摇着领口,打探河岸的风景。隔一会,他发觉窦欲达一直没过来,奇怪地回过头。
“呀,你干什么呢?”他吓了一跳。窦欲达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垂着眼,似乎在看他。
他站在角落,半是抬着,半是让沙发椅子撑着篮子。李萧龙这一转身,他才自然地走过来。
“给你,脸上都是汗。”他放下篮子,从牛仔裤兜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递他一张。
李萧龙一抹脑门,才发现:“啊,行。”
他们又搬了两趟,将篮子全部放到门外,接着帮光叔和昆哥整理排练室。打扫完,时间已接近中午。凯莉用车运走篮子,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每个人的午饭。
“哎,昆哥,我们帮你这么多,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谢飞飞第一个吃完午饭,坐在舞池里玩扑克牌。
“不是给你们发工资了吗?”昆哥嘶了一声。
谢飞飞手里的扑克牌花一样飞:“不是吧,璐姐你看他,这也太小气了。”
“别拿你璐姐压我。”昆哥笑了,“行吧,我下午请你们,包括凯莉,一起去录像厅看电影。”
人群发出小小的欢呼声,谢飞飞朝他们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吃完饭,大家就一起出发。昆哥带他们去的录像厅在一条小小的巷内,门口挂着写有今日放映片的小黑板,几张已褪色的电影海报贴在墙上,执着地向人问好。
一个男人抬手拉开了卷帘,走出来:“我说是谁呢。”
昆哥对他:“老孔,我们想今天下午来这看电影。”
“进来吧。”老孔比了个手势。
“今天人多吗?”昆哥率先走进去。
“不怎么样。”老孔有一些忧愁,“夏天啊,都心浮气躁。”
李萧龙跟着人群一起进入这小小的录像厅,好奇地四处看着。
以前他走过这个小巷时,没注意过这里。
录像厅里有两道门。第一道卷帘门后像杂货店,货架上放着密密麻麻的电影碟片、零食或饮料。
过了第二道卷帘门,地带就更昏暗,唯一的灯光来自正放映到电影尾声的放映布,从微弱的光线里,能隐约看见连排的椅子,几个专心致志的人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地与它相对。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坐下来。
李萧龙不太习惯这样的黑暗,扶着墙,没和他们一起,挑了一个靠后一些的位置坐下来。
有个人坐在他旁边,李萧龙转过头,是窦欲达。
“我怎么觉得凉悠悠的。”李萧龙抱着胳膊。
“他空调开得挺大的。”窦欲达低声说。李萧龙这才注意到角落里那台发出呼呼风声的机器。
像是和这阵冷风应和,接下来放的碟片,一开头氛围就阴森森的。
“这片子怎么回事啊?”录音厅很安静,为了避免打扰到别人,李萧龙尽量压低嗓子。
“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瞟到,黑板上写下午放的电影有什么猛鬼、僵尸……”
“恐怖片啊?”李萧龙汗毛直立。
刚刚吹过他身上的风,也变得有几分诡秘。
窦欲达安慰他:“没事的。”
尽管他这么说,李萧龙还是有些畏惧。但他看周围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银幕,仿佛都将故事看作是故作玄虚的手段。
甚至有人还轻松地吃着零食,隔一排椅子,还是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咀嚼的声响。
难道他们都不害怕吗?
李萧龙只好背挺得笔直,硬着头皮看电视机。
荧幕里所出现的小屋和街道看上去都很普通。这成了李萧龙安慰自己的关键,也许这只是一部拍的很烂的电影呢?也有可能电影名里恰好带恐怖的字眼,但故事内容和他想象的没什么关系。但很快他的希望落空了,随着镜头摇移,恐怖片特有的暗示一个接一个出现。
李萧龙悄悄地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屏幕里的人们好像起了冲突,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伴随格外清脆“啪”的摔花瓶。
李萧龙半眯眼,隐隐约约看到几个长得格外古怪的人头。
他心惊胆战地咬住牙齿,直到那几个镜头全部过去,才一身冷汗地放松身体。
咀嚼零食的咔擦声全程没停过。
李萧龙那阵劲过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有点胆小,为了确认这样的害怕没被人发现,他装作无事发生地挠挠头,又到处望望。
人们仍然很安详地坐在座位上,和电视机里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窦欲达也是一样。除了荧幕光照在他脸上,显得肤色一片苍白。
这让李萧龙又多看了两眼。
窦欲达的脸色好像确实不怎么好,嘴唇紧闭着,两眼涣散。
“窦欲达?”李萧龙轻声喊他。
好一会,窦欲达才转过头来,两眼仍然有些抽离:“嗯?”
李萧龙靠近他些,犹豫地:“你没事吧?”
“没什么。”窦欲达轻轻地吸一口气,垂下眼睛。
难道他被刚刚的画面吓到了吗?李萧龙心里猛然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李萧龙担忧地看着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尽管刚刚他因为闭上眼睛才幸免被吓到的灾难:“没事,我牵着你。”
他伸出手,带着为了朋友而产生的勇气,牵了窦欲达的手,这在黑暗里是很容易的,因为视觉的缺失,四肢的碰撞率,比平时好像凭空多出了一百倍。
李萧龙发现,窦欲达的手也在轻微地颤着。被这么一握,还是止不住。
窦欲达怕的这么厉害?李萧龙有些诧异。
他紧紧地握住窦欲达的手。
“都、都是假的。”他说话时,有些结巴。这是出于心虚,因为连他自己也有些害怕。
窦欲达没说话,但也没有挣开他的手。
李萧龙想起小时候,他在老师的引导下,和同学们一起过马路,为了不被自行车流撞到,他们这样紧紧地握着手,好像马上有了无穷的力量。
李萧龙偷偷看窦欲达的脸色,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错觉,窦欲达的脸色渐渐好起来。
又过了一会,窦欲达的手也不再颤抖了。
李萧龙心不在焉地看着银幕,现在他像录音厅里的其他人一样安然自在了,不过这是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故事上。
窦欲达的手轻轻地动了下,是不是该放开了?这段马路之旅过了危险地带,就到此为止。不知为何,李萧龙的心里有些失落。
不过那手很快就反握了李萧龙的手,动作弧度并不大,却很使人注目。
李萧龙更不知道电视上在讲什么了,也不敢看窦欲达,即使在黑暗中,似乎对视也成为了理所当然羞怯的事。
李萧龙感觉他的心跳莫名地快起来。
他原本翘起的脚停了,完全不敢动。好像一动就会吓到那只手。
不知这样握了多久,身后的门帘又一次被拉开,同时,一阵轻微的热风倒灌进来。
是看到一半出去的昆哥和璐姐,他们怀里各自抱着个袋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给,有啤酒,也有饮料,也有吃的。”他们走到前排的位置,发放着。
“一、二、三。”昆哥数着人,“窦欲达和李萧龙呢?”
他摇晃一下,顺着光线,看到了坐在后排的他们两个,艰难地走过来。
“你们怎么坐这么后面?”他随意地问,打开袋子,“来,饮料。”
眼看着他就要到面前,李萧龙轻轻地松开了窦欲达的手。看电影时因为害怕握住对方的手,听起来不值得炫耀。
松开的一瞬,他有些失落。“后面凉快些。”他听到窦欲达说。
李萧龙也从塑料袋里拿了一听饮料,因为昏暗的灯光,他看不清拿的是什么口味的;又从璐姐那里抓了两包洋芋点心。
昆哥还没走,探究地说:“后排是凉快,但前排有人啊。”
窦欲达打开饮料罐,歪着头:“后排萧龙不也在吗?”
“得了,你就是不感兴趣是吧。”昆哥笑了,“枉费人家还专门来和我们一起看电影呢。”
这对话是神秘的,但又隐约藏着故意令人明白的意思。
李萧龙在一旁默默地听,打开了饮料,喝了一口。
是啤酒!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看,坐后面感冒了吧?”昆哥新鲜地看着李萧龙,尽管黑暗里,只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
“还好吧?”窦欲达放下饮料。
“没有,被呛着了。”李萧龙咳嗽着说,感觉嘴巴很苦。
窦欲达伸出手,理顺他的后背。
昆哥叹口气:“算了,随年轻人们高兴吧。”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前排坐下。
“好点没?”李萧龙咳了好一阵,终于停下来。窦欲达耐心地问。
“没事了。”李萧龙小心地打量罐面,“我还以为是饮料呢,结果是啤酒。”
“估计拿错了,那拿我的去喝吧。”窦欲达把饮料罐放到鼻子前嗅一嗅,“……我的也是啤酒。”
电视机里一阵尖锐的呼叫,听起来像是电锯一样,李萧龙没防备,猛地一抖。
“哎,怪吓人的。”他尴尬地说。
窦欲达开玩笑似的:“那手给我?”
李萧龙小声嘀咕:“你刚刚也被吓到过。”
“啊?”窦欲达愣一下,表情有些奇怪,“哦。”
李萧龙没有想到他是这反应,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像在揭开朋友的伤疤,而且这个朋友还是窦欲达。
他来不及想,直接把手塞给窦欲达。
窦欲达的手冷冰冰的,李萧龙只有手泡在水里快五六分钟,才会有那样的温度。
“你手挺冷的。”李萧龙后知后觉地不自在,咳了一声。
“像冰箱是吧?”窦欲达调侃。
这么一说,那微妙的不自在消散了。窦欲达随意地伸过手,回握住他的手,像牵手在这个录像厅里是很自然的事。
他们不再说话,都安静地盯着电视屏幕。
录像厅里不知道谁点了烟,打火机咔咔的响,鬼火一样的光亮。
烟雾浓郁地弥漫开来,给整个黑的厅里点上一圈异样纯白的光圈。
“别抽烟啊。”有女声爽朗地抱怨,“这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谁在道歉,不久,那燃烧的红点消失了。但那残留的烟雾,还在空中快活地飘着,只是越来越稀,如早晨在街道上常见的那种含有露水的雾气。
电影演到后程,死的人越来越多,主角惊慌地在街道上穿梭。
到了这时候,李萧龙反而不怎么怕了。
他有点渴,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握着啤酒罐喝了一口。
啤酒味道很冲,他最开始不太适应,但喝着喝着他感觉挺解渴,不知不觉,他就一直喝下去。
窦欲达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他。
“你喝多少了?”
“快一半了吧。”李萧龙诚实地回答。
他感觉他脑子里像有根弦被捏住,令他看和听东西时的景象都有了触感,麻酥酥的。
像是电视机里的女主角,女主角不断地尖叫着,让他的耳朵痒痒的。
他新奇地打量这狭小而平凡的录像厅,感觉这里变得挺好玩的,无论是前排的观众,还是那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吃零食、喝饮料声,它们在平时都司空见惯,现在他却看的津津有味,甚至半纳闷、半有趣地笑。
窦欲达牵着他的手,那贴他手心的触感,也让他心里直痒痒,更加快乐地微笑起来。
没过多久,电影到了尾声。老孔叼着烟,在大家的呼喊声中捞门帘进来,换了碟片。
全是阴森森的电影,色调极其昏暗,每个故事一开始没多久,就出现鬼影,引起厅里低低的吸凉气。
不知道老孔第几次进来,换好了影片,窦欲达打了个哈欠,靠在椅子上。
“怎么啦?”李萧龙听到,侧过头,好奇地。
“我感觉有点闷。”窦欲达散逸地回答。
“是有点。”李萧龙嗅了嗅浑浊的空气,他们大概已经在这呆了一下午了。而且故事全是恐怖片,看多了他开始疲劳。
“我想出去转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窦欲达撑着下巴问他。
李萧龙瞥了眼门帘,缝隙里露出几丝光线,眼里露出渴望的目光。
“会不会不太好?”前排的人们似乎全心全意地看着电影,没人注意到这面的动静。
“估计等会看完就在录像厅门口解散了,我们先走也没什么。”窦欲达倒是很随意。
“那……行吧。”李萧龙下了决心,跟着窦欲达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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