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色

　　宁维桢的车跟着走了一段，直到前面的车不见了影，才缓缓的驶向一旁的车道，一路黑着脸开回家。
　　周知觅回头看了眼驶离的车，问程观云道，“感觉你好像在避着宁维桢”。
　　程观云整个人陷在座位里，沉默了一会否认道，“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
　　周知觅显然不太相信她这回答，一脸我早已看透的表情，“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程观云被她这话惊了一跳，慢慢的还真有点品出那种幽怨又无理取闹味道来，无奈的笑出声，“是不是还有点讨厌”。
　　周知觅一脸我可什么都没说的表情。
　　程观云叹了口气，揉捏着微痛的太阳穴喃喃道，“我也挺烦自己这样的，总是患得患失”。
　　周知觅看了她一眼慢慢道，“现在不挺好的的嘛，你在害怕什么”。
　　熟悉她如周知觅，一眼看出症结所在。
　　程观云愣了会，大概是没想到被人戳穿心事是这种感觉。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说什么大概都会显得矫情，可在她这又是真实存在隔阂。
　　想了好一会她还是觉得应该和周知觅说一说，人不能总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心里的刺不拔出来她难受，别人也会难受，影响的反倒是她身边真正在乎她的人。
　　“今天从警察局出来宁维桢说转点钱给我，我知道他本意是想让我不要在钱的事情上烦恼，但那一瞬间他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我觉得我们这一天的折腾就像是一场笑话，还拉着他来旁观我们的无能”。
　　周知觅沉默了一会，无奈一笑，既像是明白她的感受，又像是不能理解她怎么突然就受不了一句问题。
　　“既然知道他是好意还要多想做什么，本来和他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们自然体会不到那种痛苦”。
　　程观云自嘲一笑，车外的光影从她面上划过带起那一脸的无奈又无法言喻的心酸。
　　“这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宁维桢总说他和我一样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会一样呢，我们那么努力的筹备开店，到头来就像是别人嘴里一件小事，轻易的摧毁我建立的一切，我不是生气，也不是迁怒，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哪怕心里设想过无数次面临的问题，等真正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会受不住的，我和他之间差异的是本身的观念”。
　　周知觅刚想劝她，又听她半是无奈半是自嘲的道，“知觅，我是真的喜欢他了”。
　　周知觅微微笑了笑，无声的叹了口气，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说得再多不如自己悟得明白。
　　周知觅不再劝说，她知道程观云不会苦恼太久的，他们早已不似青葱岁月时只顾自己喜怒，成年人的爱情总该是兼顾彼此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长久之宜，何况那是真正在意的人怎会舍得。
　　两人回到家许琇已经做好一桌的饭菜，程观澜在一旁将留出来的饭菜装入保温盒，看样子是打算一会去医院。
　　程观云放下包对程观澜道，“先吃完饭，一会我送你去大哥那里”。
　　程观澜没拒绝，问起道，“店里的事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程观云不想他们担忧只道，“小事，解决了，先吃饭吧”。
　　程观澜想多问几句；见她不想说，也就作罢了。
　　许琇担心了一天，听她这话才松了口气，给周知觅和程观云两人一个劲的夹菜，“多吃点”。
　　“好呢，谢谢阿姨”，周知觅吃的欢，全然不见心事。
　　饭后程观云开车送程观澜去医院，留下周知觅和她妈妈在家。
　　看着两人离去许琇慢悠悠的收拾桌上的碗筷。
　　“阿姨，我来吧，你休息一会”，周知觅忙道。
　　许琇笑着摇摇头，“没事，做点事情免得自己整天瞎想”。
　　周知觅弯腰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有种猜想，感觉程观澜的事情可能他妈妈已经知道了。
　　车上程观云问起程观澜买房的事情，“房子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程观澜摇摇头，“我想回老家住”。
　　想起下午听到的事，程观云没忍住试探着问道，“这里不好吗，还是你有其他的打算”。
　　程观澜摇摇头，“只是觉得家里的环境比较舒服”。
　　程观云心里微微一顿，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这种想法，外面容不下她的时候，回家总还有那么一个避风港，但事实是如果自己不够强大，这个世上多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你总是要成家的，你有想过你的未来吗”，程观云轻声道。
　　程观澜笑了笑，“你是怎么了，自己都没成家还催我”。
　　程观云却道，“我手里还有点钱，你先拿去，房子还是要买，至少要为将来做打算”。
　　“这是要干什么，被妈妈传染啦”，程观澜故作轻松的笑道。
　　“你下午和大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车停在靠近医院的马路边上，两人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僵持了一会，程观澜笑道，“我早就想走了”。
　　“你离开那里，你打算做什么，你有想过你重新开始会有多难吗”，程观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正是因为走过艰难的路，她才不希望他草率的决定。
　　程观澜在口袋里摸着打火机来回的在手里转动，良久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不依靠这份关系，我们依然面临着跳槽以及找工作这样的问题，只不过是倒换回来重新回到那条路上而已”。
　　似想到什么他笑了笑，继续道，“你不是说过靠人人会跑吗，我自己努力不依靠谁，不也挺好的吗”。
　　他说的每句话都有他的道理，但在程观云心中依然过不了那个坎，他明明可以不要用经历这些的。
　　人生的这场赌局上如果他没能赢过，那会变成什么样，她根本不敢想。
　　“你和我不一样，在那里你可以得到你要的，但我不行，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程观云说出自己的想法。
　　程观澜去意已决，整个人的状态倒是轻松得不行，反而一个劲的劝她，“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便我有可能得到那个位置，那也不会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你年前明明还想要回到省市工作的”，程观云想不明白。
　　程观澜道，“人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就会越明白其中的真相有多么不堪，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很清楚”。
　　“你是不是因为我和宁维桢”，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程观澜摇摇头，无奈的笑道，“这又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和谁好就会偏向谁，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
　　“妈妈知道吗”，她仍有些担忧。
　　“她知道啊，要不然也不会想要给我买房子了”，程观澜无奈笑道。
　　程观云叹了口气，话都到这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走吧，饭菜都要凉了”，程观澜催道。
　　程观云不在询问，驱车进地下室。
　　她决定不了他的人生，同样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程旭中坐在窗前看风景，看到两人过来微微笑道，“你们来啦”，那模样甚至没有半分惊讶。
　　程观云自认为没有他这定力，勉强的微笑着，给他打开饭盒。
　　“维桢没过来”，见两人身后没有尾巴跟着，程旭中有点好奇。
　　“他有事，没过来”，程观云道。
　　程旭中点点头，又道“听说你在医疗器材招标公司呆过，后面怎么又不干了”。
　　“不想干了，想做点其他的试试”，程观云云淡风轻道。
　　一天之内听到姐弟两人都说要试试，程旭中还有些想笑。
　　“也好，也挺不错的”。
　　“大哥什么时候手术，医生那有说吗”，程观云转移话题道。
　　“没有，等思思过来呢，人老了做的决定也做不了数了”，这话有点凄凉的味道。
　　但在程观云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她觉得她大哥在隐喻什么。
　　“思思不是快过来了吗”。
　　“是啊，快过来了，给准备东西，收拾屋子呢“，说着无奈一笑，他还比不上家里女儿回家重要。
　　“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联系我们过来吧”，程观云有些不忍。
　　如果说人这一生是一场修行，那她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大概就是为了参悟世事轮回吧，学会放下，也学会放过自己。
　　程旭中微微表示惊讶，蜡黄的脸上不自然的闪过惊喜，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一丝希望，这个时候和解是他想要却不曾说出口的话。
　　她从不曾知道原来说出口的瞬间是这样轻松。
　　“好，我会的”，程旭中道。
　　晚上陪她大哥片刻，收拾好东西回家去。
　　她发现似乎能理解她大哥了，他身处在那个位置没有人不想要巴结他，他对别人所谓的真心不屑一顾，他以利换取关系绑架，来区分信任，这样的利益交换才会让他安心，但最终他还是败给了这样的利益，这世界终究是公平的，得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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