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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赌
“这仅为其一,”叶放负手而立,最后欣赏着千百年来精心培育的成果:“此外,我尚有一未尽之愿。”
“何愿?”
“不急,愿望有没有达成的必要还是未知。”
羲泽又瞥了眼他白得灰败的发,只觉望进了一片荒芜,他没再说什么,直接将霁月拉到花海一端:“就从这儿开始吧,我们背对背,一排一排地摘,慢些没关系,但一定记住,千万不得有遗漏,一朵都不要有,因为……”
他的目光朝四下逡巡而过:“这里头每一朵花都是姓叶的拿命搏来的赌注。”
“何意?”
“想知道?”羲泽朝她身侧那排雪花莲扬扬下巴:“好好干活儿,表现好就告诉你。”
这厮什么都知道,却偏偏什么都不同她讲。
“狗男人!”霁月腹诽。
虽说着不靠谱的话,羲泽面色却是凝重的,霁月一眼即知此事要紧,她没磨蹭,轻轻伸手,万分小心地采下第一株雪花莲,未曾想不待在手里握热乎,方才还千娇百媚摇曳生姿的一朵小花,竟凭空化为金粉在空中消散了。
完球,她这双臭手把叶放拿命搏来的赌注摸没了。
霁月脑子轰地炸开,下意识求助似的看向羲泽,双肩微微前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别怕,不是你的问题,”羲泽当着她面示范式地也摘下一朵,同样,那朵雪花莲在他手中停留不过一霎,便也灰飞烟灭。
“千百年来,这里每一朵花受的皆是仙力滋养,置身人界却非凡品。养成了,自能留下;但养不成,也只有消失的份。”他如此解释,话中仙力属于谁不言而喻。
及至此时,霁月才明白他先前那句“姓叶的身子要不行了”其背后之意:他竟是生生要将自己耗死!
花海中每一朵金光灿灿的雪花莲蓦然添上了千钧重的意义,显得消失掉的两朵尤为可惜,她黯然喃喃:“这么说来,我们才刚开始,便已有两朵未能养成了。”
“这算什么?”羲泽睇了眼正缓缓行来的叶放:“这偌大一片花圃纵然只能养成一朵,也已算极难得了。”
霁月闻言大惊:“若之后每朵花皆似方才那般,叶放一千余年的努力岂非都要付之东流?”
“无碍,”此时,叶放恰好走到二人跟前,视线在光秃秃的两根花茎上逗留片刻即漠然收回,神色平静得恍若凋零的并非他的心血:“世间众生错付之心、枉费之力何其多?若到头只得一场无果,也无需萦怀,不过一点遗憾罢了。”
他都这样说,霁月也不再替他心疼,当即撸起袖子专心做起了事。说来也怪,从千秋雪出来后,她虽也吃饭、睡觉,但若不眠不休竟也不觉有多疲倦,虽只是个残魂之躯,身体却不知要比记忆中当冥灵时好了多少。鬼门关前滚过一遭,竟似凭空破开了什么封印一般。
她略一思量,默默在心里下了结论:千秋雪风水好,湖水养魂。
饶是勤勤恳恳忙了整夜,二人总共也不过才摘落三亩地的雪花莲,很遗憾,无一养成。霁月望望余下五倍多的工作量,又想想忙碌后的一无所获,不禁有些颓然。
叶放同样没歇息,一路跟着他们,却只是双手负于身后,并不帮忙。按道理,他应当是最心急的那个,可偏偏像个甩手掌柜一般,空具仙风道骨的飘逸姿态,毫无实质作用。
霁月不禁疑惑:“叶放,你不着急么?为何不来帮忙?”
“若我有法亲自动手,又岂会假手于人?”
霁月:……
她真是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说话?一桩事说一半藏一半,非不讲明白,只等着你自个儿悟,也不知故弄玄虚个什么劲,学琵琶女“犹抱琵琶半遮面”么?
没关系,他不讲,她还不问不听呢,搞得像她多想知道似的!
“此事他确插不得手……”
羲泽刚要替她解惑,便遭到了无情打断:“你不用告诉我,我一点儿都不好奇。”
“我自然知你,是我喜欢自言自语。”羲泽冲她嘻嘻笑道。
叶放睨了眼他孔雀开屏似的模样,冷哼一声,觉着他简直丢尽了神仙的脸。
羲泽不睬他,只轻扬了扬眉梢,继续道:“仙力育的花田,一旦养出了花,花上便自带有种花仙君想要传递给旁人的能力。但有个前提,这花被谁摘下,所附着的能力便只能给谁。”
“如此说来,叶放是打着做交易的幌子,想送我们个什么能力做礼物?”霁月朝叶放望了眼,后者那不近人情的孤僻老神仙形象立时转变为刀子嘴豆腐心的别扭小仙男。
“礼物?怕是个大麻烦吧!自古能力与责任便好似天平两边的砝码,若不能使它们对等,良心也必不会安稳。”羲泽伸出魔爪,把霁月的小脑袋掰回自己这边。
“我只有侍弄花草的本事,有些东西我留着没用,自当交与能者。”叶放神色平静依旧。
“那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啊,”霁月对他的做法不予苟同:“你不去试试,又怎知自己不行?”
“一千多年前,朔措那一战,你拼死取下突厥首领性命,可城仍是破了。”叶放先为霁月画着问号的旧忆残忍地补上了结局,继而目光重放回花海间,似在对她说又像喃喃自语:“更何况……并非谁都有赌命的权利,留得青山在尚有转圜余地,而一旦赌输,便真是什么都没了。”
霁月乍闻朔措城破,先怔了数秒,而后随着他视线打量一番四周罩在仙气下呈盛放假象的朵朵雪花莲:“那……这难道不是赌么?”
蚍蜉撼树、以卵击石纵然艰难,在这一触即逝的花海间将能力传递出去又谈何容易?说到底,他还是宁肯寄希望于未知,也不愿相信自己。
“这已然是我几番权衡之下能想出的最优做法。”叶放望着她,流露出与展傲风当年说“命如草芥”时别无二致的神色:“你还是太年轻了。”
夜色已深,林中却并不幽暗,成千上万朵雪花莲散出的金光映亮二人眼中涌动的暗流,那是理想与现实、意气与权衡间无声的碰撞。
“你为此筹谋了这么多年,怎么便放心将全部希望交托于我们?”羲泽横插进来,打破僵局。
“二位确非首选,但……没有别人了。”叶放倒是坦诚:“你来时同白皮怪物打过照面,也见了他在不谓林外围安排的那些冥灵。”
“不谓林过去时常死人,也是他们的手笔吧。”提及这事,羲泽不禁又想起外界有关系州西南角种种神乎其神的猜测与传说。
“他们入不得阵法,便想以人命逼我出去。”叶放回忆往事时双眼微眯,眸光流转间尽是淡薄:“可我一介小小持芳使,从不以普度众生为本职……”
“所以,你就将那具被吸干血肉的尸体附上‘擅闯者死,好自为之’的字条一并扔了出去?”
“可惜每过个几十年,总还会有人进来送死,顽固不化!”说到这儿,他素来无波无澜的眉宇狠狠蹙了下,说不清是埋怨亦或自责,总归烦躁难当。原来看似再冷漠之人,面对生命的消失也是会动容的。
“白皮怪物是因何盯上的你?”霁月一直好奇他为何总要讨自己的嫌,想从叶放这儿得到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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