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与雀

　　季不杏十二岁之前，还是个很正常的孩子。
　　虽然，她很少能见到她的父母，但她知道，自己能够拥有比平常人富裕很多的生活，失去些什么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这时候的季家，还没有发展到后来那样家喻户晓人人敬畏，于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不敢招惹她，而真正的上流圈子里的那些小孩也不大看得起她。很长一段时间里，季不杏是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陪伴的。
　　好在她很聪明，一个人能解决很多事，对于朋友并不渴求，即使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也很无所谓。
　　无疑，她是幸运的。季寒枫显然不如她运气好，父母缺失的童年再加上同龄人奇怪的排挤，毫不意外地，他长歪了。

　　季不杏也是不幸的。
　　这样普通寡淡的日子，有一天，突然就没有预兆地被打破了。
　　一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雨夜中，看完书准备关灯睡觉的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您好，这里是A市人民医院，您的家人遭遇车祸目前正在抢救中，能麻烦您过来一趟吗？”

　　季不杏是在一家酒吧找到的季寒枫。
　　彼时的季寒枫喝得烂醉如泥，晕倒在酒吧包厢沙发上不省人事，险些快被几个陌生的人带到楼上去开房。季不杏及时出现把他救了下来，只是她年纪太小，这群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有几个有特殊癖好的人看上了她，企图诱骗她一起去房间。
　　季不杏看着朝她伸过来的这支手，下一秒，果断地握了上去——
　　顺势往下狠狠一掰，惨叫瞬间炸开在包厢里。

　　从前没有人陪伴的日子里，季不杏找了很多消磨时间的办法。譬如学散打、拳击，又天赋异禀，即使和成年人对战也并不畏惧。
　　安全将季寒枫带回家后，季不杏粗暴地弄醒了季寒枫，告知了他父母出车祸的事。
　　季寒枫对父母根本没什么印象，一边按太阳穴一边问道：“所以呢？”
　　季不杏开始收拾东西：“我去过一趟了，他们说我年纪太小，让我叫家里的成年人去缴费、签字。”
　　季寒枫道：“我没钱。”
　　季不杏拎起包，道：“没人寄希望在你身上，钱我出。”

　　他们的父母到底还是没救回来。
　　要说难过，其实他们两个都不难过，平时很难会见到父母，如今离世，他们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感觉。季不杏以季寒枫的名义操持了葬礼，简单的过程后，就到了季不杏最头疼的环节。
　　一些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葬礼后如雨后春笋一般齐齐凑了上来，旁敲侧击的无非是遗产和公司的事。季不杏本也不愿意多去管这些事，只要还能留一套房子，她不怕生活不下去。
　　可她的亲戚根本没有经商、管理公司的经验，都只是为了钱来的，往后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只怕还要找到她头上来。她想了想，找来季寒枫商量办法。
　　所谓的办法，无非是季寒枫临时顶上一阵，有她在，至少不会让公司出大问题到没办法挽回。而季寒枫并不愿意，他连学校都很少去了，自然不可能愿意去公司当总裁天天处理文件。
　　他瘫在沙发上，木着脸道：“他们不会经商，难道我就会吗？你别搞笑了，季不杏。”
　　季不杏坐在另一边，回道：“你只用撑几年，等我成年就由我接替上，到时候你还可以继续做你吃穿不愁的大少爷。”
　　季寒枫道：“你疯了吧？这公司在我手里还撑得了几年？”
　　季不杏道：“我教你怎么做。文件转交给我处理，有问题随时问我。”
　　季寒枫还想再说，季不杏转头望过去，面无表情提高声音道：“你不愿意也行，就让亲戚去管理公司，看看到时候还有谁会养你。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我知道你闲散惯了，但是公司倒闭了你又能自在多久？季寒枫，你脑子打游戏打傻了吗？”
　　说到这里，季寒枫终于松口答应了。

　　往后漫长的七年里，季不杏已然完全脱离了同龄人正常的生活，为了解决公司的各种麻烦，她不得不昼夜不停地学习如何管理公司、还得手把手教季寒枫如何去同其他公司打交道。
　　曾经那些用来消磨时间的、姑且称得上爱好的游戏到后来也没有时间再去管了。有时候她会想，她还真的太看得起自己，年纪太小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什么事都能靠自己摆平，实际上每天埋没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件里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
　　她在无数个夜里问自己后不后悔接手这个烂摊子，得到答案却永远没变——不后悔，无论如何，至少公司保下来了，公司里几百口人也没有丢掉饭碗，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上了高中，公司进入上升期，季不杏越发忙了起来。很多时候，她实在挤不出时间去学校，也错过了很多考试。
　　学校不清楚她的不上学的原因，但季林给过他们好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
　　季不杏原本以为她可能连高考都参加不了，想着大不了等以后不忙了再报考成人高考，但或许是她真的幸运，她最后还是挤出时间，和万千跟她一般大的同龄人步入了高考考场。
　　只是，考场外焦急等待的那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为她而来。

　　一直焦头烂额熬到了19岁，季不杏正式上任季林总裁，能够及时处理文件、和其他公司的人直接面谈让她终于轻松很多。
　　起初季寒枫本来是不愿意和她交接的。他慢慢痴迷上被人仰望的滋味，即使那些值得被仰望的事他一件也没做过。但季不杏说：“随你。不过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再抽出时间来帮你，也不用你给我生活费，我会自己打工，其他就看你这个游手好闲七年的大少爷造化如何了。”
　　季寒枫还是怂了，虽然他身上几乎没什么值得称赞的能力，但有自知之明大概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公司其他股东一开始都并不同意换总裁，认为季寒枫在任的时期公司已经在慢慢变好，而季不杏年纪太小，怎么能就这样草率地把公司交由她处理。
　　季不杏不欲和这些人争口舌之快，也不喜欢在没有实绩的时候就先立flag，于是她顶着压力工作几年，季林逐渐越来越壮大直至变成A市、甚至整个华国都首屈一指家喻户晓大公司时才终于堵住了那些老股东的嘴。

　　成为总裁的日子很枯燥，由于公司在短短几年发展太过迅速，需要处理的东西也就堆积如山。季不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全部的时间都交给工作。
　　直到有一天，她的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平时很少有人会来敲她这个办公室的门，大概是她看起来太过严肃，很多员工都有些怕她。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不存在朋友来她公司串门的情况。唯一会敲门的，只有她的助理李怜。
　　只是这敲门声短促又隐隐有些急切，显然不是李怜。季不杏不多想，开口道：“进。”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点，一颗头先探了进来。来人头发不长，披散在肩上，一双眼睛直直朝季不杏看了过来。两人对视几秒，接着，就听对方道：“不好意思，我迷路了。”
　　说话间，对方将办公室门推得更里一点，微微抬起了身体，但并没有移开目光。季不杏觉得新奇，她不是没被人直视过，只是用这种眼神直视她的，对方确实是第一个。她道：“林氏独女，林佩棠？”
　　林佩棠还握着门扶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一下，接着她站直身体鞠了一躬，道：“你好，我是被季总带上来的，无意打扰，很抱歉。”
　　季不杏想起今天季寒枫似乎确实是被安排了一场相亲，或许是季寒枫带她进的公司。只是“无意打扰”……季不杏没有从林佩棠眼里看到一丝歉意。
　　但她并不太在意这一点，道：“没事。他人呢？”
　　林佩棠笑眯眯道：“不小心走散了。”
　　说到这里，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握住了林佩棠的小臂，下一刻她便被拉出了办公室。玻璃门缓缓关上，办公室再次陷入了沉寂。季不杏认出了那只手是季寒枫的，只凝神两秒，又继续处理工作了。

　　季不杏第二次和林佩棠见面时，就被林佩棠当众表了白。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季不杏也说不出她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感觉。她并不是没有被其他富家千金、纨绔公子哥示好过，但她知道那些人接近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
　　而林佩棠，不能说林佩棠的举动完全和她的身份无关，但林佩棠所表现出来的感情不是虚假的。季不杏觉得很奇怪，她并不记得什么时候还见过林佩棠，那林佩棠复杂又热烈的感情从何而来？
　　总不能真的是“一见钟情”吧。
　　“你信吗？”
　　她应该信吗？

　　季不杏实在是没有多余时间去跟林佩棠纠结，即使她心底没有很反感林佩棠的接近、甚至是有些纵容的，也确实没有精力去验证林佩棠是不是真心。
　　只是她不主动，不意味着林佩棠也同样不主动。林佩棠又来找她了。
　　“不知道季总晚上有没有时间呀？能不能赏脸看个电影？”
　　林佩棠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她是真的高兴。季不杏无意识地吐出口气，斟酌了词句温和地回绝了她。
　　在听到她说她很忙后，林佩棠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后第一时间同她道了歉，没再过多纠缠就离开了办公室。但季不杏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办公桌左上角的两本书下，压着她偷偷塞进去的一张电影票。
　　季不杏有点想笑。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这么“麻烦”，而她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工作真的有这么忙吗？文件真的需要紧急处理吗？
　　其实也没有，她只是过惯了忙碌的日子，已经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了。她担心闲下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不如让自己忙起来麻痹她的感官。
　　毕竟她真的，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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