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千年

　　那是个悲伤的清晨，云脚很乱，影子打碎了晨曦。
　　余念和段倾待在车里，看完了这场生死离别。
　　“人少了，要去看看吗？”段倾试探道。
　　余念眼眶有些红，犹豫片刻，摇了摇头：“算了……”
　　“这里没有高楼，跳下去……”余念不敢往下想。
　　“走吧，”余念盯着远处，那里是许晨曦房间的阳台，她现在还想得起他当时笑得灿烂的模样，“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嗝！”
　　“怎么了？”
　　“膈肌……嗝……有点……嗝……”
　　段倾揉了揉余念软软的头发，道：“想哭就不要强忍。”
　　“没有啦，走吧。”余念挤出一个笑脸。
　　“去哪？”
　　“医院，去看看宿怡小朋友。”
　　……
　　余念面对宿怡，从最开始的社恐，变成了现在的“欢乐问诊游戏”——尽管余医生每次聊完后，都要揩一揩额角的汗，感叹自己的工作能力之强，业务范围之广。
　　宿长河不在，段倾不好进去，只是在住院部楼下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从那个位置一抬头，就是那条曾多次举行过分化人游行的街道。那个雨夜过后，这条道显得那么寂寥。
　　她的目光移开，然后停滞于枯叶落尽的树枝，树枝那一头就是门诊大楼。
　　“姓何的最近很消停，不对劲。”段倾心想。
　　也不过片刻功夫，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划开界面，“说曹操，曹操到。”
　　“喂？”
　　对面没有回应。
　　随着电话那端的缄默，段倾的心跳不禁沉重下来。
　　良久，一段杂音骤响，随之，是一段不太清晰的对话。

　　何逸终于安顿好许教授，从房间里出来，悄声带上了门。
　　“怎么样了？”季管家的声音有些沙哑。
　　何逸与易青宸对视一眼，和老管家说：“睡着了。暂时没事了。”
　　“我有些事要和易先生单独说……”
　　“啊，南边花园连着两个会客室，应该至少有一个是空的，我带您……”
　　“不必了，我和他边走边说，用不了多久的，您忙。”何逸莞尔，“如果许教授醒了，就叫人给易先生打电话，我会立刻过来。”
　　何逸交代完便走开了。
　　他走的很快，易青宸想拉住他，但被他挣开了，他一直落易青宸一段距离，直到南花园才放缓脚步。
　　“这次辛苦你了。”易青宸开口道。
　　“你没别的什么想说吗？”何逸停住脚步，转过身看他。
　　易青宸的今天没穿西装，休闲日常的服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平时轻松许多，大衣是驼色的，看起来柔软又温暖。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易青宸主动过来抱自己，然后整个人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但这次不一样。
　　易青宸当然明白何逸的意思，“何逸，给我时间，我……”
　　“你不觉得这个桥段太烂大街了吗？”何逸把脸偏向一边，苦笑了笑，“’给我时间，我会把事情全都告诉你’，易青宸，你从来都不会。”
　　“我会的。”他很认真地说。
　　“那就现在吧，咱们聊聊。”何逸说着，抚了把一边的长椅，然后坐下。
　　易青宸跟着他坐下，识相地与何逸保持了一个他觉得严肃又不疏离的距离。
　　“人是怎么回事，周氏不至于到这份上吧。”何逸像往常一样先打开话题，但语气远不如素日游刃有余。
　　“不是。周未舍不得，周之语不敢，而我不会。”
　　何逸嗤笑：“你怎么就不会了？”
　　“或许我也不敢吧。”
　　何逸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好吧，因为这样没有意义。，”易青宸说，“我的任务是阻止许教授的研究，好让周之语管理的制药公司生产和销售疫苗。不能技术封锁，就只能从人下手。”
　　“所以你们要用许晨曦威胁许若绉，让她放弃研究？”
　　“是。当时周氏制药的研发团队已经有人发现了分化并非传染病的关键线索，我们停止了研究，封锁信息，甚至对那名研究员业内封杀。”易青宸当然知道这些勾当有多可耻，他观察着何逸的表情，继续道，“那位研究员叫仇远，我们查到他是许若绉教授的师兄，于是就找上了在研究院工作的许教授，并用许晨曦威胁她。所以，只要许晨曦活着，我们就有筹码。”
　　残酷，但合理。
　　何逸缓缓点头，评价了一句：“不择手段。”
　　“没错，这是下下策，但周之语急于靠手里的制药公司立功，我拦不住。”
　　“无论如何，在许晨曦死前，你们成功了，许若绉退出了科研组，”何逸说，“可是之后的事就都不对了。第一，许晨曦坠楼死了；第二，封杀仇远、阻止许若绉都只是减缓科研进程，你们还是没办法保证疫苗安稳上市；第三，从根源上看，你们的筹码不是许晨曦，而是许安和许晨曦的关系，但在你们的计划里，许安似乎没有被考虑在内。”
　　“许安……”易青宸仰起头，呼出一缕白色的哈气。
　　何逸转头看他。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我不知道，”何逸干脆地道，“我之前没见过他。”
　　“很多人对这个孩子的认识，都是‘很像他父亲’。”
　　“长得是挺像的。”何逸回想起刚才把许教授扶进房间后马上离开的男孩，明明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明明已经记不清多年前那位学长的相貌，但何逸的记忆就是如开闸的流水一般全数灌回脑海，“怎么了？”
　　“这大概就是我任务失败的关键，”易青宸说，“按照计划，我查清了许家姐弟的往事，自然也查到了许安的来历。只是看着这个孩子，我心软了。”
　　何逸的表情露出不屑。
　　这样的表情会让易青宸伤心，但不会让他责怪何逸。他不能去怪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人，何况他自己才是这“一无所知”的始作俑者。
　　“他不该活成许晨曦的样子，他不该因为许晨曦而成为筹码。”
　　易青宸话音方才落下，四周的入口便被通通围住，那些人个个身穿制服，面色严肃，向他快步走来。
　　何逸坐着不动，他看见他被警察团团围住，仍神色自若地应对着，最后他摸了摸何逸的头，跟着警察离开了。何逸没有转头去看他，他只听到周遭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四下重归寂静，日光苍白，人心亦然。
　　何逸不知独自坐了多久，他终于想起了他悄悄拨通的段倾的电话。
　　电话已经挂断了，又或者根本没有接通过。
　　“谁知道呢，”他想，“我搞砸了。”

　　咔嚓——
　　段倾回神，转头便看见余念举着手机对她进行明目张胆的偷拍。
　　“干嘛？”
　　“偷拍你啊。”
　　“给我看看。”
　　“偷拍的怎么能给你看？”
　　“那给谁看？”
　　“那当然是伟大的余医生！”
　　“幼稚。”
　　余念靠过来，窝进段倾怀里，很自然，仿佛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余念：“怎么啦？心情不好？”
　　段倾心想：怎么办啊，这个家伙，明明刚刚还伤心哭到打嗝，现在却在哄我。
　　她顺势揉了揉余念的头，凑过去亲了一下。
　　是啊，对爱的人要坦诚一点，这样想着，段倾捧起余念的脸，认真地问：“如果有人让你和你很重要的人分别很久，你会原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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