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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训
永夜没有日出,夏偌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总之醒了之后天还是黑的。床头的茶几上放着仙婢送来的夜视草汤,这玩意要每天喝才能保持在黑暗中能看得清。
夏偌记得睡前一位仙婢叮嘱过,起床后要先喝一碗。于是她头还没梳,手先摸到碗沿,草汤刚刚灌下忽然看清黑暗中坐着一个人,吓得往后一坐。
“你看到我,也不必反应这么大吧?”云萧撑着脑袋说,原来刚才他一直坐在黑暗中。
“你怎能三更半夜坐在别人的房中,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夏偌心脏落地,直起嗓子质问道。
“姐姐,首先,现在不是三更半夜,而是永夜的正午。
第二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我刚开始是在你房外面等的,等了四五个时辰里面都没有动静,先前你又是生病又是中邪,我担心才进来看看。没想到你倒是睡得连身都不翻,现在按照时辰算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云萧撑着脑袋,倒像是累得从来没休息过似的。
“你一直守着吗?”夏偌弱弱问道。
“你说呢?”云萧站起身来道:“走吧!赶紧收拾,我在外面等你。”说完用手把夏偌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不敢等夏偌发作,就关门跑了出去。
二人收拾好行装,无上仙君一直将他们送到夜安城门外。夏偌一吹口哨,千山雁从远方发出一声啼鸣,扇动着大翅带起阵阵清风,从树林深处飞来到他们面前。许久不见,小雁倒是自己长大了不少,看来这段时间它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夏偌对自己选的这只机灵的小雁极其满意。
二人辞别无上仙君,乘在雁背上向夕夏的方向飞行。
“终于可以回南边了,”夏偌坐在雁背上伸了个懒腰,“这身厚衣服太不方便了,回夕夏怕是也穿不了几日。”
“夕夏正是秋天,确实用不着穿这么厚,不过可留着冬日穿。”云萧在雁背上和夏偌闲扯。忽地感觉身体一轻,差点没坐稳,赶紧抓住几根羽毛稳住,原来是千山雁不知为什么猛地往下沉下去。
“怎么回事?”云萧慌忙问道。
“云萧你看。”
云萧顺着夏偌手指尖的方向看去,只见层层云下是遍野焦土,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士兵尸体。千山雁还在继续下降,漫山遍野的战后遗骸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千山雁慢慢飞到一座土丘前落下,这里的尸体更是堆积成山,看来是两军交战最激烈之处。
“这是上云的军队。”云萧翻起一具身上插满箭羽的尸体,“战火未熄,看来这场战斗才打不久。”
只见夏偌朝着土丘的迎风坡走去,越走越快,近似跑了起来。云萧赶紧跟过去,只见一个满脸血的少年人背靠土丘坐在地上,身旁一束沾了火的箭正灼伤着他的左臂,他也一动不动。
“这是……”云萧话音未落,夏偌便接着道:“这是那个小鬼,我们在上云救的那个。”夏偌探了他的鼻息,试了颈脉,道:“还活着,流这么多血还能撑到现在,这小鬼还是和在上云时见到的一样,倒是很顽强。”
夏偌一把将那少年拉到背上,云萧道:“我来背吧,你自己也刚好。”
“时间要紧,”说着背着那少年跑了起来,一边吹了一声口哨,千山雁闻声也向这边扑着翅膀走来。
夏偌扯下大氅,把少年罩在身后,千山雁最多只可乘两人,云萧便扯着雁尾,如一片白羽般乘风跟着飞在雁身后。就如此大约飞了两个时辰,千山雁终于落在了夕夏谷门外。
阿祺和清远老远就见有奇怪的鸟类盘旋在夕夏山谷之上,待走近了看才知道夏偌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重伤的少年。
“阿偌姐,这是谁呀?”阿祺问道。
“你先别问,清远你把这孩子带回族长阁的偏室休息,阿祺快去请族长来看看。”夏偌语气利落,不容质疑。
清远赶紧接过这重伤的少年,夏祺则慌不跌往回跑,去请长老过来。
未过多时,少年手脚和脸上的伤都被层层包好,躺在偏厅的榻上休息。长老给他接好了断了的左手和右腿,内脏有严重的挫伤,长老用功法稍加处理了一番。身上灼伤的地方也不少,皆上了药包扎起来。
“这孩子伤的不轻,我的功法只能暂时保他今日性命,至于能不能撑过今晚,就看他自己了。”长老坐在黑木轮椅上,双手浸在盆中,将手上沾上的血洗净。
“多谢长老。”夏偌还来不及换下冬装,此刻正扯着领子热得很。
“你与战神都辛苦了,先各自回去收拾一下吧。偌儿你一会儿来长老阁细说吧。”说着便由夏言推着轮椅转身回长老阁去了。
***
夏偌站在长老阁外,她已记不清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像这样站在长老的门外。每次站在这个位置,心跳都不受控制地会加快一些,这仿佛已经成为了某种习惯,无论长到多大夏偌对长老的敬畏依旧一分不少。
“进来吧。”房内传来长老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声。
夏偌推门而入,长老手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夏言正端着茶壶将水杯满上。夕夏已经入秋,四周的风已经失去了夏日的温度,长老本就畏寒,此时身上的大氅裹得更厚了些。
“那孩子你说是在上云认识的?”长老先问道。
“是,怪可怜的,在战场上捡到的。看上去上云和聚灵刚打过一场。”夏偌回答道。
“不奇怪,聚灵不趁这时候动手,什么时候动手?”长老的声音中仿佛有某种微不可查的笑意。本来夏偌还准备细问,长老却先行打断道:“此行你走了几个月,也不给家里来消息,可有什么收获?”
长老有些责怪,夏偌心里知道,这段时间确实忙着东奔西走来不及给长老去消息:“还请长老体谅,此去夏偌自顾不暇,若不是得云萧相助,此刻能不能站在您面前都是个未知数。”
“那你便说说,究竟遇到了些什么?”长老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看上去都那么波澜不惊。
夏偌将一路上遇到的状况原原本本向长老说了一遍,一老一少一直聊到深夜,夏言站在一旁直打瞌睡。
“这便是无上仙君所说的赌约?”那个琉璃沙漏已经握在了长老手上,里面的金沙依旧没有往下流。
“没错,但其中玄机我们还没有参透。对了,长老,无上仙君提到了她的师尊夜姬,似乎与我夕夏一族渊源颇深。长老从来不曾对我提起,是长老不知还是……”夏偌试探着问道,但她知道夜姬的事发生之时,长老正直壮年,不可能不知才对。
“我不愿提罢了,那个女人便是让夕夏衰落至今的罪魁祸首。”长老呷了一口掌心中的热茶,在这深夜之中让他吊着精神:“偌儿,你可知道我夕夏的族训是什么?”
“无情则生,无问是非。”夏偌回道。
“我从来没有和你提过,夕夏曾经的族训并不如此。‘锄奸扶弱,不造杀业’这句话才是。”
“锄奸扶弱,不造杀业?”夏偌重复道。
“是了,不过夕夏也正是因为这一条族训才落得今天的下场。夜姬的事无上仙君也对你说过了,当年夕夏全族为夜姬一人战至仅余三百战士,全族只有一千余人逃出了聚灵的追捕。你可记得你爹娘是怎么死的?”长老接着问道。
“偌儿只记得娘最后走的时候,说要去给族人找过冬的存粮,但是爹娘去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夏偌神色黯淡,娘的样子在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我从小对你严加训练,但从来不曾告诉你关于你爹娘的事,孩子,你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水气熏着长老的眼睛,长老忽然之间仿佛不是一直以来夏偌记忆中那个冷峻的样子。
“长老说吧,偌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总角小儿。”夏偌回道。
“我们一千多人冲出了聚灵的围捕后,便找到了这个山谷藏了起来。那时正值严冬,夕夏骤然遭难大家都没有准备,你也看到了,这个山谷是块不毛之地,当时最缺的便是过冬的粮食。
那时你爹还小,我就把他留在谷中托族人照看,然后带了一小队人去猎兽。夕夏人一直以来以五谷为食,吃不惯兽肉,但这大雪寒天再耕种早已是来不及了,我们不得不先食兽肉以求撑过那个寒冬。
一开始我们打猎的范围是这山谷附近的山林,虽然雪很厚,但时不时还是能从洞中捉到兔子、狐狸,在雪地上遇见一些野鹿。但族里一千多张嘴,有老有少,还有许多受伤的将士,都等着食物过冬,很快周边的猎物就被我们搜刮得干干净净。
忍着饿了几天,我最终决定冒险去猎一些灵兽来吃,于是一天晚上我就带着小队出发了。
我们悄悄潜入了一座上云和聚灵交界的山上,那座山也是我们反复商议了许久得出的捕猎地点。附近地势诡谲,山非身手伶敏者不可攀,水非功法非凡者不能渡。山涧经常有野灵兽出没,喝水或筑巢,虽然一路颇为不易,但我们觉得那是反复斟酌下来的一个绝佳的捕兽地点。
在山上我们发现了一只狮兽,十分健硕,但还是被我们十几人齐力制服了。我们本觉得猎到了这头灵狮,族人半个月的口粮应是没什么问题了。结果我们刚抬着狮兽往回走时,却遇到了几百聚灵人。
他们声称我们猎到的这只狮兽是一位大臣的坐骑,不肯放我们离开。我倒是看他们带了十多只灵兽,还有几百人,那山谷平时人迹罕至,怎么看都不像是半路上遇到的。我们十几人被几百聚灵人,再加十余只灵兽围捕,不得不放弃刚捕到的灵狮,只求突围。我的双腿,也是那个时候被一头灵象踩碎的。”
夏偌当然记得长老的腿,长老不披大氅的时候,夏偌就能看见双腿像两节枯枝一般斜靠在轮椅上。
“后来,我们十几人,只有一半回到了山谷。”长老接着说,“那时我们男女老少都要出去猎兽,但时不时就会遇到聚灵人设下的陷阱,很多人便再也没回来。但当时大家,都严格遵循着族训,无一人想到要去烧杀抢掠。”长老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不过,好在大家心齐,年复一年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后来你父亲慢慢长大,也顺利继承了族长的位置,还娶了你的母亲,生下了你。当时啊,我好像真的看见夕夏活过来了。一直到……”说到这,长老不禁顿了声。
“一直到父亲母亲出门猎兽再也没有回来?”夏偌忍着心疼,接话下去。
“你的父亲身为夕夏族长,理应多承担一些。夕夏那几年过得还算平顺,人口也增加了不少,但也就要不断增加出去猎兽的频次。那时他们一年之中几乎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外猎兽,但依然跟不上食物的消耗。迫于无奈,一天晚上你的父亲带着你娘和一些族人,去偷上云一位富商的粮仓。
那时上云和聚灵刚刚有了灵兽的买卖,富商一掷千金买了一只稀有的火凤看守粮仓。那火凤趁你爹娘都没发现之时,从天空中喷下烈焰,一把大火将粮仓连同他们全都烧尽,你爹娘连骸骨都没有留下。
偌儿啊,切勿怪长老对严苛。我们夕夏一族,一直以‘锄奸扶弱,不造杀业’为训,全族为了帮一个被聚灵舍弃的女人,落得如此下场。当日的夕夏何其强大,我们从不吝于帮这些弱小之人。然而有一天我们需要之时又有谁同情过我们?你父亲是我一手带大,他去之时谁能明白我的痛?”
“所以夕夏,才变成了现在的夕夏……”夏偌若有所思。
“既然善无善报,那何必为善?不如为利益而战。我做主改了族训,‘无情则生,无问是非’就让夕夏做一把无情的刀,锋利的刃,凡是要用这把刀的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现在这个方法已经奏效,夕夏正在一步步重新站起来,我们夕夏人天生就是强者,早晚有一天会再次成为那个当年不可一世的强国。”长老拉着夏偌,眼神之中透露着异常的兴奋。
他接着道:“你爹娘走后,我苦心经营了十几年,把我们的猎手埋入每一个国家的皇室之中,这一着暗棋我等了十年。上云国主渝川前些日子被我杀了,骤失国主上云必然内乱,聚灵一直以来都想吞并其余两国,想必也得到了消息才会进攻,这场仗且等他们再打上一段时间。你再带一组小队去上渝城控制王后母子,这样军队便能听我们调遣。
至于聚灵国主万兽长老,和永夜国主无上仙君,这两个是天界上神,我派去的猎手未必就能得手,不过我们只需先悉心等待,到时候我自有对策。”
“阿偌姐!阿偌姐!”门外传来夏祺急迫的催促声。此时早已夜深人静,夏祺的敲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了阿祺?”夏偌问道,这么晚定是有急事。
“那个,那个小鬼醒了!拿着剑乱挥,我和清远都不敢动,夏偌姐你快去看看吧!”夏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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