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待夏朝归京后，京城已是天翻地覆。

　　他走在烧焦的街道上，皱紧了眉，街上房屋烧毁大半，耳畔偶有低低的呜咽哀泣声，御林军神色肃穆，游走于京城，严加排查，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三皇子夏晟等候多时，见他来便引他走入内室。

　　成辉帝卧于榻上，眼眸紧闭，气息微弱。

　　“父皇，七弟回来了。”

　　夏晟轻声唤道，但成辉帝毫无反应，见状夏朝摇摇头，只默默看着成辉帝。

　　他已经不复年轻，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高大冷厉的父皇，如今的他脸色灰白，白发苍苍，奄奄一息。

　　夏朝眼睑轻动，侧头问道：“父皇身患何病？”

　　“非病，毒也。”夏晟面色哀恸：“御医说毒入肺腑，回天乏力。”

　　夏朝攥紧了手，一时心中复杂难言。

　　他幼时也曾天真地想得到一份慈爱，可每每只能于角落仰望，那时兰香总是拦着他，紧张又害怕，他初时不懂，后来却知晓了。

　　真龙之相，这是他生来就具有的命格，为人所不容，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怎可容他人颠覆？纵是父子，却也唯有万分忌惮，虎毒尚不食子，兴许这便是他唯一的仁慈。

　　夏朝居于侧殿，日夜照看，却再也没等到成辉帝睁开眼睛。

　　事急从权，六公主夏筠一袭嫁衣，于殿外叩首。沉重的凤冠戴在她的头上，其上珠宝光辉夺目，长长的流苏垂落，遮住她的面容。

　　“儿臣此去，再不能侍奉父皇，再不能得见大承，愿父皇安康，大承绵延昌盛，儿臣，告退。”

　　她起身，正对上夏朝，忆起从前祈福宴上，两人曾毗邻而座，当时诸臣满殿，灯火辉煌，仙人降福，可如今，怎就一下天塌了。

　　夏朝轻声道：“皇姐。”

　　夏筠轻嗤一声：“莫要以为你就胜过我了。”

　　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却仍要作出不屑模样，夏朝沉默地看着她，夏筠眼眶通红，却未落下一滴眼泪，她的头高高扬起，从他身边走过，再未回头。

　　夏朝看着她一步步走出，跨过高高的门槛，灼眼的大红嫁衣消失于尽头，他攥紧手，抬起头看着皇宫上空，焦烟漂浮，这天暗了。

　　除开京城，各地府衙州郡亦是乱作一团，贪官恶吏鱼肉乡里，民不聊生，有人揭竿而起，有人落草为寇，各地都不太平，如今更重要的已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宗明衍亲眼看着各地战火四起，纷争不休，他沉默片刻，马车调转方向，向着京城而去，沿路百姓尚且还会让开道路，但另一部分已然失去了敬仰，土匪拦路，青峰拔剑出鞘，扫出一条路。

　　这辆古朴的马车下终究还是染了血。

　　京城已经戒严多日，他的马车回到了山巅上的国师庙宇，宗明衍推门而入，正见陈国师坐于桌案旁，棋盘上黑白交错。

　　“这几日便莫要再下山。”

　　宗明衍顿了顿，看着陈国师，陈国师面容毫无波澜，平静非常，他手上白子落于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我记得你善棋，不若手谈一局。”

　　宗明衍的视线落到那开封的黑子棋罐上，说：“弟子不下棋了。”

　　陈国师抬眼看他，眸光沉沉，带着洞悉的透彻。

　　他指尖轻点，有磅礴灵力升腾而起，层层封住国师庙宇，宗明衍神色微动，却见陈国师稳稳坐于桌案旁，不容拒绝。

　　“莫要下山。”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成辉帝却仍未醒来，气息愈发低微，令人心惊。御医整日随侍于旁，宫女低着头不敢发出声响，殿内一片死寂。

　　“砰——”

　　一位宫女倒地，人事不省。

　　夏朝：“御医。”

　　御医走到宫女旁，还未把脉却见她露出的手腕上分明有无数红点，他当即吓得连连后退：“瘟疫！”

　　夏朝瞳孔紧缩，大步上前，御医不敢靠近，夏朝以剑微微挑起她的袖口，却见其上红斑一片，骇人非常，宫女脸上亦是隐有发红迹象。

　　“快将人带出去！单独开一间宫室，不得靠近！”

　　“宫中上下，速速燃烧艾草！”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宫女被人架起抬了下去，众人色变，一时间宫中满是艾草冲鼻的气息，夏朝重新换了一身衣袍，蒙上口鼻，未再随意走动。

　　夏晟闻讯而来，神色担忧：“京城有瘟疫之像？”

　　夏朝远远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日前有百姓咳嗽，大夫以为是发热之兆，却竟是瘟疫，我已下令将那些发病的百姓隔开，皇弟可安好？”

　　“我现下并无大碍，只是父皇那处，还请皇兄查探。”

　　“好，我这便去。”

　　夏晟急匆匆去往成辉帝那处，殿内各处燃烧着艾草，成辉帝仍是昏迷不醒，御医蒙上口鼻诊脉，又仔细观察是否有瘟疫之兆。

　　数个百姓被单独隔开，余下百姓则是惶恐万分，互相争夺艾草，大夫于患者处看诊，力图寻求出药方。

　　一个接一个的百姓倒下，瘟疫扩散开来，连宫里都不可避免，夏晟将内侍们迁往僻静之处，集中看诊。

　　每日都有人被抬出，令人心惊。夏朝不禁问道：“国师呢？”

　　“国师已然离京了。”

　　夏朝皱眉：“速请国师归京。”

　　“国师已在路上了，只是流寇丛生，路上耽搁些许时日。”

　　夏晟安抚道：“皇弟少安毋躁。”

　　后来不只是百姓，连看诊的大夫御医都倒下了，人人面色悲切，终日提着心，艾草更是不间断地燃烧。

　　晚间，成辉帝睁开了眼睛，眼中焕发出神采，守夜的宫女惊得当即跪下，成辉帝伸出手，勉力说道：“七……”

　　夏晟大步走入，径直握住成辉帝的手。

　　“父皇。”

　　成辉帝看向他，夏晟低声道：“父皇您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七弟心无沟壑，不懂治国之道，何以为帝？”

　　“你……”成辉帝死死看着他，剩下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父皇，您且安心地去吧。”

　　“嗬嗬——”

　　“铛——”

　　丧钟于宫内长鸣，响彻京城，帝崩。

　　夏朝豁然起身，却被侍卫拦住：“七殿下，瘟疫蔓延，还请您……”

　　话未说完，夏朝掀翻二人，向着金銮殿冲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急促地赶到殿外，夏晟看着他，说：“父皇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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