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沙

　　司马家族人丁兴旺，实在是过于繁盛了。
　　司马懿有八个兄弟，自己排名老二。单说司马懿，都有九个儿子。历史上名气大的就有：大儿子司马师，二儿子司马昭，四儿子司马亮，五儿子司马伷，九儿子司马伦。
　　二儿子司马昭（宣帝）生了司马炎，司马炎（武帝）生了司马衷（惠帝）、司马玮、司马允、司马颖等26个儿子，司马衷生了司马遹。
　　五儿子司马伷生了生性酗酒、酗酒就闹事的司马澹，和所谓有江湖声望、人称博学多才的司马繇。
　　论起来司马繇是司马衷和司马玮的叔叔。而司马繇得管司马亮叫伯伯。

　　华林园。
　　华灯初上。菜一道道陆续上桌。
　　“司马繇专权，一天之内恣意赏罚达三百余人，还不够触目惊心吗？！”司马繇的亲哥司马澹，仗着自己的妻子郭氏是贾南风的表妹，吃晚饭了，还在絮絮叨叨不肯走。 “臣奏请废黜迁徙他。”
　　司马衷好言相劝，“司马繇是你嫡亲兄弟，论起来，也是朕的叔叔。朕知东武公你平素与他多有矛盾。这个时候，要以大局为重。”
　　“有滥杀的，有滥赏的，还有争功的。臣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明明就是借此机会，谋私结党。这样让他肆无忌惮下去，恐怕又要大乱啊！”
　　贾南风眼一横。司马澹吓得跪了，哆嗦着，也得咬牙，“臣一片赤诚！此心青山明月可鉴！”
　　“好了，好了，皇叔快起来。”司马衷打圆场，“天色不早，回府休息吧。皇叔的意思，朕记下了，容朕再想想。”

　　打发走了司马澹。
　　司马衷着急，“南风，这可怎么办？当初用司马繇，是看中他这么多年在东安公的位置上没有升迁，地位不高，号召力不强，手里没自己的军队，但心里有不忿。是司马家的人，是一直跟在朕身边的人，算是可以信任的。”他搓着手，“他办事情也算是干脆利落。但治国政，看来威望还是不够，不服众啊。连他自己的亲哥都看不上他。”

　　贾南风想了想，回头，“今日紫光殿是石季伦当班吧？去把他叫来。”

　　不过几日，再见那熟悉的修长身影，已经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光景了。他是人臣，我是婢女。

　　“本宫知道，你对司马繇是有看法的。那日，你说的话，本宫当时是听不进去，过后思量，确实有道理，问责泛化，会伤了那些能人志士的干事报效的心。司马繇确实下手太狠，血债太重了。”贾南风很诚恳，我听来像是推责，那些您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屠杀的人们，难道都是台前喊打喊杀的司马繇一个人的意思？

　　“季伦，你说得对啊。昔日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负爽，宣帝用为青州刺史。杨骏也曾经是总百官啊，若凡有交情，就论罪，要杀起来，这满朝文武百官，谁没有在他的领导之下？都有罪，杀得过来吗？”

　　石崇道，“皇上，娘娘，依臣看当务之急需要的还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出山，来稳住人心。”
　　“谁合适？”
　　“臣斗胆举荐一人，司马亮。”
　　“司马亮？司马亮好！”司马衷直呼赞同，“放眼一看，现在谁有司马亮那个老东西资历更老？这老家伙，怂包一个吧，被杨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倒也跟杨骏界线划分得清清楚楚。”

　　“可关键时刻，他从来也靠不住。”贾南风道。
　　“要的就是关键时刻他的靠不住。”石崇肯定回复，贾南风秒懂了他的意思。
　　司马衷眨眨眼，“啥意思？”

　　贾南风思索了片刻，“咸宁初年，司马亮就被先帝任命为宗师了，统一掌管宗室。论资历，可以。可皇上，他资历又太深了。”

　　她想了又想，“皇上，可否把在家赋闲的卫瓘召回？卫瓘是庶姓大臣中年纪最长威望最高的，两人一起辅政，一个代表宗室，一个代表庶姓大臣，稳定政局。”

　　听到卫瓘的名字，石崇立刻劝道，“娘娘，卫瓘已经是七旬老人了。”

　　司马衷呵呵傻笑，“皇后，你若天天跟那老家伙打交道，心里能舒服？卫瓘的小女儿当初可是差一点就做了你今日的位置。”
　　贾南风道，“皇上，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了解臣妾？只要是对皇上有利的，臣妾就会去做。臣妾心里舒不舒服，有什么打紧的。司马亮不能一家独大。卫瓘，两朝元老，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当年，卫瓘是反对立朕为储君的权臣中最起劲的一个。他还给先帝出主意，给朕出考题测试。若不是皇后你聪敏过人，找人代考，瞒天过海，朕今日也坐不上这个位置。皇后，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大骂，“卫瓘老奴，几破我家！”司马衷收起笑容，认真地说，“皇后，若你能咽下，朕，也能。”

　　贾南风给司马衷一拜，“皇上，您，仁厚，心怀天下！”

　　为何石崇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不忍把一大把年纪的卫瓘搅和进来？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了，我熟知他的表情。

　　“唯一不放心的是司马玮。司马玮怎么办？朕这个年轻的叔叔毕竟是出了大力的。怕他要心存不忿啊。” 司马衷道。
　　石崇建议，“既然从封地回到京城，就别走了。任卫将军（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兼任北军中侯，给兵权，暂不染指政权。是否进一步委以重任，观察一段时间，再议。可好？”
　　“给兵权？”
　　“升李肇、孟观为积弩将军，郭彰和贾模分别在军中予以提拔。”给司马玮统领洛阳禁军的实权。郭彰是贾南风母系的亲戚，贾模是她父辈的亲戚，孟观是她一手扶植的当红辣子鸡，在最关键的位置上放上的都是贾南风的自己人，实现了微妙的制衡。

　　贾南风思索着，点头，同意。

　　“但是，季伦，怎么解决摆在眼前的皇叔司马澹和司马繇的问题呢？一上朝，就总有人跳出来，弹劾司马繇，吵死了。司马澹逮空就拉着朕给说理，也是难缠得很。”司马衷问。
　　贾南风笑了，“皇上，安排好了人，自然就有人去解决那些问题了。”

　　送石崇。
　　才进宫几日，已经知道习惯性的跟在大人物的身后，不容造次。
　　“可好？”他一路向前，低声问。
　　“不好。”何必拐弯抹角。
　　“有急事，可要董猛来找我。”
　　董猛可是从里到外贾南风的人。你确定？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听过？”借着月光，他回头，打量我，“几日不见，胖了？”
　　我直翻白眼。消耗大，我吃得多啊，大哥。我每天运动量超饱和的。

　　在这里，我干的是苦力活，哪比得上在石府的无人管束。想吃吃想喝喝，想玩琴想下棋想找人聊天，基本随我心意。我想回去玩音乐搞艺术，行吗？我竟然有点理解了石崇所理解的自由。就单说，这整天站在贾南风身后、司马衷身后，站一天军姿，你试试。不站军姿的时候，就是跑半马，宫里的各个殿，办公场所，距离太远，这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传个口信，收发个文件，列席个会议，口述个会议纪要，娘娘还要原汁原味，都是要靠我这脑子、嘴巴和两条腿。
　　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

　　“你比我想的更顽强。”
　　“野草，谈不上顽强不顽强。”
　　“再忍忍。”他说。
　　笑他，“本来就没来几日。”
　　“九天零八个时辰。”
　　离开了我，这么度日如年的吗？我驻足审视着他。

　　“这也信？你怎么这么好骗。”

　　看透利害关系和利弊影响。
　　如果你留心，你就不难发现，任何你所不理解或者认为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因为这些事情往往都符合上位者的现实利益和需求。

　　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道理，而是得失。领导站在领导的位置上，要的是整体的稳定、可控，以及效益和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某个人的公平或者某件事的绝对合理。这叫什么，算是系统性思维吧。

　　不远处，惊起蛙声一片。
　　听见□□声，司马衷仔细听了一会儿，很认真的思考之后，向左右之人发出灵魂的拷问，“这鸣叫的东西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

　　赶快躲闪眼神，低头看鞋，不予置评。一是SB问题正常人没法回答；二是这是日后著名的SB问题，我可不想让绿珠的名字随这个问题被记入史册。

　　幸好，任何时候，在领导跟前，领导抖包袱，关键时刻总会有能接梗的下属。有机灵的，回答道，“在公家的地方就是公家的，在私人的地方就是私人的。”

　　“那在我的地盘上，是算公家的还是算朕的呢？”司马衷接着灵魂拷问。

　　哦，MY GOD!
　　您，您是哲人。
　　这个思考有深度。您问了一个千古难题，作为帝王，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人民利益，到底哪个利益为先？古人讲民为重，君为轻。可哪个帝王将相是准备做公仆的？当你把国家的公产与你的私产捆绑在一起，与民争利，王朝距离灭亡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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