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小型黑龙般的堕落妖兽双爪正牢牢抓住石壁，见她探头便追咬过来，堕落妖兽背上，一身黑袍的安格玛巫王提剑坐着，散发着如冰箱般的森森冷意，明明连脸都不存在，却依然让斯黛拉感觉到某种残忍的快意。
　　她的魔杖已经沉入亡者沼泽，身上的魔力仍被牢牢封锁，手中的断刀在堕落妖兽和安格玛巫王面前，和空手毫无区别。而洞口周围的空间极窄，稍有不慎，便要摔下万丈峭壁。
　　“我能给你自由！”她蹲下身子，躲过堕落妖兽的大口，叫道，“我有办法斩断魔戒对人类九戒的联系，同时保存你的生命和魔法能量！”
　　“撒谎！”不知何时安格玛巫王已经下了堕落妖兽，似乎只是轻轻松松一伸手，便扼住了斯黛拉的咽喉。
　　“割裂部分灵魂，将被控制的部分附在物体上……”
　　扣着咽喉的手松了松，斯黛拉滑到地上，捂着脖子咳嗽。
　　黑沉沉的，散发着黑暗力量的剑抵在颈边，只要轻轻一送，世上便再无斯黛拉这个人。可安格玛巫王只是站着，散发着阴冷可怖的气息，如一尊摄魂怪雕像。
　　“你的戒指……”因为声带充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高，却字字句句落在安格玛巫王耳中，“人类九戒和至尊魔戒的关系，如同胎儿与母体，它允许你分享魔戒中储存的魔力和生命力，但同时，它的意志如同脐带后的血管张开触角，控制行动、窥探思想，牢牢束缚你的灵魂。因此，你连违抗他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安格玛巫王知道，他应该立刻杀掉眼前的女巫，然后直接去向索伦请罪，以他戒灵之首的地位，应当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
　　然而女巫如同花瓣般娇艳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的字句却仿佛有诡异的魔力，如同他刚刚得到人类九戒之一时，明明感觉到了其中蕴藏的黑暗力量，却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年，他没能抵挡住九戒的诱惑，如今……自然也不能。
　　久远的记忆翻腾起来，久到似乎从未存在过。那是他还是一位备受敬仰的国王，在剑术和魔法上都有非凡造诣，然而人力有时而穷，他终究有做不到、守不住的时候。最初得到九戒，并非有什么过分的贪念，只是他的国土遇到了亟待解决的危机，而他也自觉意志坚定，不会被黑暗动摇。
　　只是，黑暗的力量潜移默化地腐蚀了他，开始只是放大了他的负面情绪，使他更为暴躁多疑，他并非无所察觉，却觉得自己能够克制。
　　再然后，随着年龄增长，他无可避免地感觉到身体机能的衰败，体力和魔力的减退让他焦虑，下属和百姓们的神色让他怀疑，他不可避免的想要更多——更强的力量、更长的寿命，戒指一一回应了他，比他想要得到的更多。
　　而索伦的触角在一次又一次借他力量之后蔓延如罗网，等他惊觉之时，已经无法挣脱。他本是个了不起的国王，就这样成了魔君的奴隶。
　　他想到了斯黛拉那个险些将他逼入绝境的问题：
　　狼王做久了狗，会不会真的成为狗？
　　“撒谎！”安格玛巫王的声音低而嘶哑，“我早已超过人类寿命，一旦断开连接，就会立刻死去。”
　　“灵魂不是这样的。”斯黛拉低低笑了，“灵魂可以分裂，分裂后的灵魂碎片相对独立，但同一个智慧生物的灵魂碎片之间却能无视空间距离，共享生命力。”
　　“是吗？”
　　“当然。”斯黛拉低低笑起，带着一点诡秘的意味，“你没有发现，我的灵魂有问题？”
　　“所以？”魔法与精神、灵魂密不可分，所有魔法大师，都对灵魂有远超常人的感知力，作为敌人，安格玛巫王当然发现了斯黛拉灵魂上的缺陷，但他难以利用，也就没当回事。
　　“我的一部分灵魂，并不在躯体之中，而是附在一个小物件上，被藏在了其他地方。即便我被杀死，两片灵魂共享的生命力仍能使我的灵魂不至消亡，找到适当时机，自能复生。”
　　安格玛巫王无形的咽喉滚动了下，斯黛拉听见他冰冷的呼吸声陡然加速：“什么东西？拿给我看！”
　　“那是不可能的。”斯黛拉断然拒绝，“这么重要的物件，换了是你，会给别人看吗？”
　　当然不，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所有知道它存在的人，都得死！
　　他忽然桀桀怪笑：“都说女巫是黑暗克星，原来也像我们戒灵一样，为了长生，什么都做得出来。”深沉的恶念自心底涌出，翻腾着对魔多之主刻毒的讥讽——分裂灵魂是什么好玩意想也知道，为了长生做出这种事，灵魂能有多干净？连色诱都用上了，嘿嘿嘿……
　　“所以，你要在魔多边缘讨论这个问题吗？”知道有门，斯黛拉就不急了，抱着胳膊等安格玛巫王做决定。
　　安格玛巫王沉默了会，最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堕落妖兽俯下身让她爬上来，随后双翼一扇，向下方的米纳斯魔窟飞了过去。
　　米纳斯魔窟，在安都因大河东岸，旧称米纳斯伊希尔，意为“月升之塔”，与刚铎首都米那斯提力斯同时建成，隔河相望。这是一座中土世界罕见的星形堡垒，曾经是刚铎境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但是一千多年前，一场大瘟疫袭击了整个人类地区，米纳斯伊希尔受损尤重，瘟疫过后，刚铎不得不收缩防线，她因此无可避免地衰落下来。
　　没多久，安格玛巫王大举入侵，占据了这座城市，将它更名为米纳斯魔窟，改造成拱卫魔多的堡垒。为了夺回领土，末代刚铎君主尔诺带了一队骑士进入这里，之后再没回来，刚铎因此进入摄政王时代。
　　为了保守秘密，安格玛巫王将她关在一个周围罕有半兽人出没的密室里。吸取之前的教训，用互不相关的魔法和物理封锁重重加固，尽管这样连他自己都要每次都要花点时间才能解开，但胜在安全。
　　中土世界上万年都少有这么心怀鬼胎的合作。安格玛巫王拿住了斯黛拉这个人，斯黛拉也握着他想自立门户的证据。安格玛巫王知道斯黛拉一旦有机会就会立刻逃跑甚至反戈一击；斯黛拉也知道一旦安格玛巫王有了自行制作魂器的把握，就会立刻杀她灭口……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是一场豪赌，一场双方押上自由和性命的豪赌，拼的不是赌技，而是对魔法的研究和对人心的把握。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世界关于魂器的全部知识。但是，有几件事，我也需要研究。”
　　“第一，这是一个炼金术上极为高深的难题，需要大量的魔法药物和炼金材料配合，其中绝大多数，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需要一一实验，找到替代品。”
　　“第二，你是戒灵，和一般灵魂不同，是未经死亡而被黑暗魔法浸染直至□□无形的人类。而且你的灵魂不是随意分割就好，而是需要精确地分离，像要完整地拔出花盆里的植物根系并且尽量保留土壤。这一部分即使在我的世界，也没有人研究过。”
　　“第三，世界不同，魔法规则也有一定差异。尤其在灵魂方面，极其微小的差距就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安格玛巫王又冷笑几声：“严重的后果？你很期待吧？”
　　“的确。”斯黛拉坦然承认。
　　“所以，你需要一些灵魂作为研究材料？”
　　“最好……是你的同僚。”
　　安格玛巫王心动了一瞬，要说他和剩下八个戒灵什么同僚之谊绝对是个笑话，平时合作的基础完全在于他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能看到脱离这条绳的机会，反手卖他一波，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戒灵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个萝卜一眼就能看见，卖起来就不那么顺手，很容易被发现。但他仍然将他们各人擅长的武技或是魔法回想了一遍，幻想一下偷袭成功的可能，尤其是驻扎在多古尔都的三个，是否可以推给幽暗密林的精灵或是褐袍巫师瑞达加斯特？
　　两个念头互相交战，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安格玛巫王沉思了一下道：“他们很难弄，但如果要灵魂碎片，倒是有不少，跟我来。”
　　为了防止泄密，他并没有选择从半兽人军队驻扎的地方走，而是从星堡一道窄窄的密道中穿过，越走越低，最后到了堡垒地下一个高大的石窟里。
　　黑暗魔法充斥着这个空间，整个石窟弥漫着阴冷、腐臭的气息。石窟上方，有一个悬垂的钟乳，似乎有晦暗的什么在钟乳上方流动，最后缓缓落入下面的淤泥中。那淤泥与常见的不同，仿佛混进了大半的胶水，相当粘稠，淤泥中鼓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气泡，每个气泡中都有隐约的蠕动的人形，一个个都团成胎儿姿势，却都有成年人的体型，看上去极其恶心。
　　斯黛拉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对半兽人摄神取念时间到的场景，一下子认出，这里，竟然是一个半兽人的孵化地！
　　在精灵们的记载中，米尔寇及其手下从未有过接触能够孕育生命的灵魂之火的机会，所以庞大的半兽人、食人妖包括米尔寇创造的各种纯种黑暗生物，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灵魂。
　　半兽人的繁衍速度一向是个谜。精灵和人类俘虏被黑暗力量折磨到堕落，都有可能变成半兽人，但仅靠俘虏转化，怎么可能产生堪比人类种群规模的半兽人群体？正常的繁衍方式也不对，有性别的半兽人不多，女半兽人更是稀有得像个传说，而且都是半兽人和其他种族的混血，也不存在类似蜂后一般全力生育的母体。
　　“你要进入幽界，才能看见它们。”巫王嘶声说。
　　斯黛拉看了看悬垂的钟乳，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抬起手露出手腕，理直气壮的说：“进不去。”
　　索伦敢解开斯黛拉手腕上的魔法锁，因为即使她有魔力傍身，也无法真正威胁真身处于邪黑塔之上的前迈雅。安格玛巫王就不同了。只要斯黛拉能动用魔力，保证一发厉火送他归天。
　　所以他只是冷笑两声，无形的手指划出一个复杂诡异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符号，悬浮在斯黛拉面前：“通过九戒，可以打开幽界的门户，你进去吧。”
　　幽界，是这个世界和魔法世界中最大的不同。它像是一个针对灵魂的空间夹层，与现实空间等位同步、能够相互干涉，却又在视觉上相对独立。戒灵们的躯体在人间隐形，正是因为他们的真身就行走在幽界之中。它似乎与黑暗魔法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长期出入幽界的生物最后都会被幽界同化，唯有如格洛芬德尔这样被维拉赐予新生的特殊存在，能同时行走于人间和幽界，并且不受其中的黑暗力量影响。
　　这是斯黛拉第一次看见幽界的模样。仿佛现实世界失去色彩，一切物体都显得黯淡虚无，唯有具有生命或者说灵魂的生物拖着长长的光影，清晰可见。站在旁边的安格玛巫王终于显出一个高大的人类老者的身形相貌，在缥缈虚幻的幽界里，发出犹如鬼火的光。
　　然而，斯黛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窟中央的钟乳上。
　　在幽界之中，那悬垂的钟乳表面仿佛凝结着一层冷光，由似乎是一层薄薄的气雾，偶尔凝结出水滴似的雾气团，向下方的淤泥中坠落。
　　安格玛巫王念诵咒语，那一团雾气向他们飞来，斯黛拉看得分明，那其中似乎有一个扭曲的、模糊的、嘶吼的人影，凝结出一张古怪的面庞。
　　“这个就是灵魂碎片，或者说，恶灵。”
　　“好像都是残片，这是从哪来的？”斯黛拉皱眉。
　　“不知道。”安格玛巫王冷声道，“寻找到适合发展半兽人的洞穴，在其中开设米尔寇的祭坛，以足够多的人命血祭，这些就会长出来，然后会有恶灵源源不断进入祭坛下的血泥，培养出半兽人。至于恶灵从哪里来，我并不关心。”
　　“这个归你了，”他随手一抓，又扔出两团雾气，“我要去一趟魔多，回来的时候，要看到进展。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中的威胁非常明白。
　　斯黛拉非常明白，她不能搞不合作的那一套，安格玛巫王本身精通魔法，拿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他，只会让他失去耐性。但她也不能进展太快，一旦他弄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魂器属于炼金术的范围，在最初的研究中，并不怎么需要自身魔力，饶是如此，两个恶灵已经在实验中灰飞烟灭，斯黛拉抓过最后一个，手却忽然一顿。
　　这个恶灵扭曲的模糊的脑门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大洞，入口小而出口大，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枪伤。斯黛拉随即想到，那个在布里外的树林中被自己打死的游侠，那一枪正是击中了这个地方！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第二支手枪！她霍地站起身，极速翻阅气自己向安格玛巫王要来的，米尔寇祭坛的图案。无数魔多文字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所有符号叠加之后，仿佛只是无意的巧合，留白组成了一个极为隐秘又极为核心的文字。它没有丝毫黑魔法的阴暗气息，只有如天地般不可侵犯的庄严。她甚至完全看不清那是什么，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脑袋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一阵头晕眼花，整个人直接摔在地上。
　　……死去的精灵将归于曼督斯的殿堂，而人类灵魂的归处唯有伊露维塔知晓……
　　她看向那飘忽的，嘶吼的灵魂碎片。
　　这里是人间，这里是地狱，这里是万年的征战地，这里是灵魂的角斗场！
　　“怎么能这样呢？”她想着，愤怒到全身颤抖，“怎么能对自己所谓的‘幼子’做这样的事？”
　　“人类从诞生之初就受了米尔寇引诱。”恍惚之间，似乎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那部分肮脏的灵魂，不配进入我的新世界。”
　　“为了灵魂的纯粹，就把他们切割开？只保留‘光明’的部分？！”斯黛拉突然了悟，愤怒道，“这就是你分裂出米尔寇的原因？因为他是你的阴暗面？”
　　“就像你对自己做的那样。”那个声音并没有动怒。
　　“不。米尔寇不死，因为恶念只能被控制，不会被消灭，对人类来说也是一样。即便只留下光明的部分，恶念也会如影随形。”斯黛拉忽然冷静下来，带着坚定的信念，“至于她，她不是我的阴暗面，我也不会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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