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住太阳

　　许梧黯今天第一次喝作为惩罚用的“黑暗饮料”，嗓子辣辣的，异常不舒服。他不想回答刚刚那个问题，也不想面对从前那些事情。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住了。
　　许梧黯回头一看，沈栖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笑。
　　沈栖：“我们得走了。”
　　许梧黯垂了垂眼眸，他心里在做一个决定。
　　沈栖扯了扯他的衣摆：“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沈栖。”他突然喊她。
　　沈栖回过头，眼底一片茫然：“怎么了？”
　　“我是从宜安来的。”
　　如果对方是“小太阳”的话，那他也做好准备让她知道自己那并不光彩的过往了。
　　沈栖愣了一下。
　　“我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就是宜安，一辈子也忘不掉。”
　　许梧黯声音清冷，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反而看着一旁的湖泊。他的神色比往常更萎靡一点，看起来很是落寞。
　　沈栖轻轻抬手拍了拍许梧黯的背。
　　她对上许梧黯那双暗淡的眼睛，笑着说：“忘不掉的事就让我们以后一起去面对吧。”
　　沈栖想过许梧黯会愿意把过去的事情说出来，但她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情况下听到的。
　　她愿意去了解许梧黯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也愿意当一个倾听者，就跟他愿意了解她的过去一样。
　　但这些事情的前提是，许梧黯要想清楚是否该告诉她。
　　她笑了下，说：“如果你愿意说给我听，我很高兴能够了解你，就跟你了解我一样。”
　　沈栖抬头：“你做好准备了吗？”
　　许梧黯突然不说话了。
　　沈栖看出他的隐忍，他在强压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逼他，牵住他的衣袖，说：“等你做好准备了再告诉我吧，我们慢慢来。”

　　公交车上。
　　窗外已近天黑，公交车在城市的霓虹灯下穿梭，车身摇摇摆摆。
　　气氛比往常安静，她稍稍侧头看了眼许梧黯。他靠在椅背上，唇瓣紧抿着，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某一处。他的眉宇微皱着，似乎正因为什么事情烦恼。
　　沈栖轻轻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许梧黯现在在想什么，但她觉得大概跟下午的事有关。
　　车子穿梭过大桥，霓虹灯的灯光登时打在了沈栖的脸上，只一瞬间，又因为建筑物的遮挡挡住了灯光，她脸上的灯光消失。
　　沈栖松了松肩膀，缓缓舒出一口气。她下定决心一般，侧过头问：“许梧黯，你今天跟我说了一个你的秘密，我也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好不好？”
　　许梧黯侧目看她。
　　沈栖就当他默认了：“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关于我弟弟的事情吗？”
　　许梧黯神色一顿，迟疑片刻后缓慢地点点头。
　　沈栖身子微微朝前：“其实我也没有很讨厌我弟弟。”
　　想到沈康，沈栖心底不禁泛起苦意。她对沈康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们是这世界上除了爸妈之外血缘最近的人。他们住过同一间房子，这种血脉相连的关系是斩不断的，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人。
　　沈栖承认，她小时候确实因为家人对弟弟过分偏心而对他产生过那么一瞬间的怨恨。经历了那么一件痛苦的事情，她被家人找回来后，依然没有得到家人的关心，那时候她曾在心中怨恨地想，要是没有弟弟就好了。
　　后来，沈康真的被查出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沈栖那时候还在上小学，很多词汇听不懂，但她知道一件事，就是弟弟可能会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被吓得浑身发冷。她再次想起那次自己在心里的怨恨，在想会不会是自己的怨恨才让沈康被查出这个病。她害怕，她没想过真的要让自己的弟弟消失。
　　知道沈□□病后，她不敢再因为沈康的事情和家人耍性子，自己也开始尽心尽力地照顾和疼爱弟弟，小心翼翼地呵护他。
　　她就松了一天的心，缠着爸妈去郊外野炊给自己过生日，就那么一天，沈康心脏病发作，从郊外赶回市区送到医院，抢救了十多个小时，最终还是没救过来。
　　沈康去世以后，沈栖承担了所有人情绪的痛苦。也是从那天开始，她收起自己的所有脾气。在家人将沈康去世的怒火发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只是一声不吭地承受着。
　　有一次，沈文锦看不下去沈栖在这个家里小心翼翼地生活，将她带到自己家。那个晚上，她是抱着小姑睡觉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睡过觉了，自从沈康出生以后，她就没有抱过自己的妈妈。
　　黑暗中，沈文锦问她：“七七，你会恨自己的弟弟吗？”
　　沈栖紧闭着眼睛，眼睫却止不住地颤抖。她没睁眼，也没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想，她不会恨，也不敢再恨了。
　　她注定是要成为沈康影子的人。
　　沈栖眼眶有些发红，鼻头有些酸，但还是接着往下讲：“因为我那时候一念之间的想法，导致后来弟弟真的从世界消失，我就不敢对这些有任何怨言。”
　　许梧黯侧过头盯着她，好半天才道：“之前我们说过，你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影子。”
　　沈栖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虽然因为弟弟，我承受了很多。但我知道跟他没有关系，我弟弟很可爱，他跟其他小孩不一样，他从出生开始就很乖。我每次抱着他玩的时候，他都会抱着我亲我。昨天我妈好像又想到我弟弟了，她朝我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其中提到了我弟弟，我就忽然有点想他。”
　　“许梧黯，”她忽然顿了下，“我有点想去看看我弟弟。”
　　“去哪儿？”许梧黯问。
　　“我弟弟在宜安，我想找个假期回去看看他。”
　　听到这个地名，许梧黯的呼吸忽然窒住。
　　宜安，又是宜安。
　　沈栖软着声：“许梧黯，到时候你陪我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她在请求他。
　　许梧黯喉咙一紧，目光在落到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的时候，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他闭眼，哑声应道：“好。
　　“沈栖，其实，我们应该很早就见过了。”

　　沈栖来到了一个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的地方，看了看周围，她缓步向面前的便利店走去。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蹲在墙角哭泣的少年。
　　那天是沈康的忌日，她随着父母去宜安的墓地看望沈康。
　　中途父亲将车子停在便利店门口，说下车去买点东西。
　　她就在便利店门口等父母。
　　突然，耳边传来细碎的辱骂声，没过一会儿，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群凶神恶煞的男生。
　　等了几分钟，沈栖好奇地走进巷子里，看到一个比她大一些的男孩子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湿的，头发也很乱，看起来像是被人欺负了。
　　沈栖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
　　许是注意到了动静，男生抬起头。他的脸很好看，让人印象深刻，有一双和沈栖一样的桃花眼。
　　此时他的眼眶通红，看到她的下一秒就移开脑袋不与她对视。
　　沈栖蹲在他面前，一双眼睛眨啊眨。
　　男生忍不住回头问她干什么。
　　她立马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哥哥的眼睛好漂亮，跟我的一样漂亮。”
　　说完，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用软软的腔调说：“哥哥别哭，爸爸说，哭了会变丑。”
　　沈栖从梦中惊醒。
　　此时还是深夜，房间里除却空调运作的“呼呼”声再无其他。沈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刚刚在梦中的场景。
　　她额间冒着冷汗。
　　良久，沈栖缓回神。她深吸一口气，侧身从床头柜前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空调，继而又掩被躺了下去。
　　她重新闭上眼，刚刚梦中的场景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与其说那是梦，倒不如说是她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一直到现在沈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许梧黯熟悉。
　　直到昨天许梧黯说出口，她才知道，原来巷子里的那个男生是许梧黯。
　　她那时候上小学五年级，因为沈康的事情，心智比同龄孩子成熟一些。
　　因为沈康的去世，沈栖习惯扮演成“小太阳”，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什么都懂，但是会把自己装成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就像遇到许梧黯，沈栖看得出来他是受了委屈，但她不会说出来，她知道许梧黯也会好面子，所以她夸他眼睛很好看。
　　她想，有时候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反而会让人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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