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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难再
辛染看了眼旁边神色各异的三个人，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自己和别人一起来十二中分部对面的休闲街区。入冬后夜色愈加浓稠，漆黑夜幕衬得月光悠远而敞亮，飘悠悠落在灯红酒绿的小餐厅间。
四个少年在酒吧街边晃悠格外显眼，辛染心里庆幸他们今天秋游不用穿校服，否则万一撞上酒吧里的熟人，肯定又要给顾夕惹麻烦。
他目光瞟过被换上薄绷带的手腕，终于想起他周末在TONIGHT店里惹出的一场闹剧。似乎最近心境颠覆思绪烦乱，让那个血肉淋漓的噩梦在记忆里模糊起来。
不知道顾夕现在怎么样。辛染垂着头盲目跟着领路的丁予星走，脑海里却尽是那晚喻杨手机屏幕里顾夕的联系方式。他忽然停下脚步，狠狠掐住自己的小臂。剧痛让浑身感官敏锐不少，辛染转身就要往相反方向走，被季渲一把拉住。
辛染心情煎熬，下意识就要用右手去拍季渲。后者意欲制住他的动作一顿，索性伸手一揽箍住他双肩。
季渲目光深沉，凑近辛染脸侧，低声问道：“要去TONIGHT？”
辛染双眼睁大一瞬，随即有种被窥探心事的羞恼。他匆匆瞥过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两个队友，压低嗓子，语速飞快：“我昨天上班忘了去，顾夕竟然一直没联系我。我必须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季渲的手掌仍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分毫不松。他脸色阴沉下来，语调冷硬：“你要是再被打一次，过几天就不用比赛了。”
“出了事就躲，算什么男人？”辛染语气焦急，剧烈挣扎起来。他用力推着季渲，对方的手劲有增无减，似乎要将他紧紧扣在怀里。
辛染被勒得几乎呼吸不畅，涨红了脸大口喘气，终于忍不住冲季渲大吼：“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好歹砸了顾夕的店，她怎么对我都行，因为我半条命是她捡回来的。那个店就是她的命，我怎么可能看着她因为我出事！”
嘶吼声擦出一丝喑哑，音量大到已经把丁予星和裴宁喊了回来，正沉默地站在季渲身后。辛染猛地低下头，一拳捶上季渲的左肩，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
他清晰地感到季渲的呼吸落在他头顶。半晌后，辛染一抹脸直起身。季渲仍没有松开手，在辛染的后颈轻轻捏了两下，示意他放松紧绷的身体。
“我陪你去。”季渲望着辛染湿漉漉的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转向身后，沉声道：“你们先去吃吧。刚刚那些事，别乱说。”
平时与他不多话的丁予星忽然挑眉，迅速挡住了季渲的去路。“想学电影主角单挑啊？虽然我们接力队业务范围不包括打架，但最起码要共同进退，”他拍了拍辛染的肩膀，“团魂，懂伐？”
辛染抽了抽嘴角，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丁予星拽着他就要走，忽然脚步一顿。
“今天在场的，谁先跑谁不是男人！”他扬声喊完，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辛染回头看了眼一直旁观的裴宁。这位迟迟没表态的队友仍是一副不耐烦的臭脸，被丁予星内涵后暴躁地捶一下墙，又闷头跟了上来。
在TONIGHT紧闭的大门外，辛染被季渲强令给顾夕又打了一遍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既然如此……辛染盯着那扇褪色木门，深呼吸一口气，猛地提脚踹上门板——
木门猝然大开，随着猛力踏空，辛染倒入门后一团幽暗，门后隐约可见的一道纤长人影被他带着撞向地面。
“卧槽！辛染你他妈撞到人了！”
丁予星大呼小叫着跑上来捞辛染——破门失败的先锋正伏在被连带撞倒的女生上方，除了左手撑地拉开了两人间一寸距离，浑身都严丝合缝叠在厚地毯上，像一对嵌入地面的榫卯。
辛染花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终于看清眼前高清放大版的羞赧脸庞。还未及道歉，辛染就被压在地上的美女一巴掌掀翻，整个人飞出几米，再次陷入地毯。
丁予星原本准备把那女生拉起来，见状飞速移到辛染身边，大声嚷嚷起来：“哎呀你这个姐姐脾气好暴躁——朱社长？！”
那女生一手撑着地，腰部以柔韧的弧度支起身体，仅一瞬就干脆利落站了起来，抱着双臂戒备地盯着四个男生。
旁边辛染被连续摔了两次，终于勉强撑着膝盖站起身。终于看清面色不善的女生时，他身形一晃，双眼圆睁瞪着她，“你是那个戏剧社社长，朱丽叶？”
身形高挑的女生平视着他，目光有些疑惑。稍许，她恍然大悟道：“你社团招新的时候递过报名表，我记得你叫……”
“是高一六班的辛染，”旁边的丁予星一把搂过辛染的脖子，随即自来熟地向学姐自我介绍，“我是高一八班丁予星，和罗学长认识很久啦。”
“他和我提过你，”朱丽叶揉着被撞红的额头，向丁予星微微一笑，“说你们初中时就是朋友，跟同一个老师练舞。”
相比排斥与陌生人交往的辛染，丁予星与人攀谈熟络堪称神速。仅聊了几句，朱丽叶就主动拿出手机和他加了微信。
“对了，那两个也是你同学？”她越过丁予星的肩膀，往门口望了望。
丁予星这才发现门边有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尴尬道：“哦对。冷脸的那个是二班季渲，臭脸的那个——嗯。”
裴宁本来被眼前剧情搞得眼花缭乱，被丁予星以语气词一言以蔽之，心头憋着的火蹭蹭窜到头顶。
“你嗯什么嗯，第一天认识我啊？”他一巴掌抓住丁予星过于松软蓬乱的卷毛，毫不留情揉搓起来。丁予星气得涨红了一张娃娃脸，手脚并用只能抓挠裴宁脖子以下部分，看上去像小学生被不良少年欺侮。
两人在还未营业的店内闹得不可开交，像是要借此良机把许多天的别扭都清算干净，朱丽叶想劝架都无处下手。辛染皱着眉看向季渲，发现他仍保持着倚门的姿势，沉默不语盯着自己，几乎与店内的漆黑融为一体。
他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存心看热闹？辛染咬紧后槽牙，一把拉开前面争吵不休的没头脑和不高兴。他阴着脸逼近朱丽叶，沉声问道：“顾夕人呢？我要找她。”
朱丽叶眼睛忽然睁大，语气意外：“你认识我小姨？”
“我是她的店员，有急事找她，”辛染眉关紧锁，语速愈发焦急，“她这几天在哪儿？我一直联系不上。”
朱丽叶一语不发，盯着他看了许久，微微偏过头叹了口气。
辛染心中一沉，语气有些飘忽：“她……是不是出事了？”
“TONIGHT不会再开业了，”朱丽叶神色复杂地对上辛染愣怔的目光，声音沉闷，“她本来就身体状况很差，这次对她打击很大。”
她垂眸望着辛染微红的眼角，鼻尖泛起酸涩。眼前清瘦的少年浑身微颤，丝毫没有踹门进来时的倨傲狠戾，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良久，朱丽叶一狠心，掰正辛染微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这个月的工资会打给你，以后就不要再联系她了。”
辛染牙关咬紧，浑身无法自抑地颤抖，不知出于愤怒或是愧疚。直到他感受到肩膀覆上一只手，温热掌心熨烫那一寸冰凉的肌肤。季渲的沉闷声音掺杂了一丝喑哑，语气却一如既往平静坚定。
“那晚在店里造成的损毁我会尽数照价赔偿。不打扰了。”
说罢季渲不再看她，只是无声地站在辛染身旁。那边在解决私人问题的丁予星和裴宁早已止戈，聚在辛染身后默默投来注视。
季渲的那句话仍回响在辛染的耳边。他突然发现自己紊乱的心跳在逐渐平复，落回胸膛中有力地跳动。窒塞的脉搏中重新涌入血流，令人眩晕的耳鸣声渐渐消退，他终于清晰地听见，有人一直在呼唤他。
“……辛染！”
视线恢复清明，辛染抬起头，看着季渲皱起的眉头终于舒缓。而紧抓着他肩膀的手却未松动分毫，像抓着一个即将坠落悬崖的人，怎敢放下。
辛染忽然将垂落身侧的右手抬起，覆上季渲青筋暴起的手背。二人肌肤相触的瞬间，肩头紧攥的力量终于受到感应般放松，在回握住他一掌温热里软化，恢复沉静。
那一刻辛染终于意识到，当绝壁崩颓之时，他不会粉身碎骨——有人会紧紧在悬崖边拉住他。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握紧那束光。
四人踏出店门时，整条酒吧街一片霓虹闪烁。银辉涓涓淌过石板街，漫入暖灯下喧嚷与烟尘。月色渲染流云，漆黑天幕里还撒着一把碎星。
季渲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朦胧的轮廓。辛染心念一动——他的光究竟源于一厢情愿的幻觉，还是转瞬即逝的花火？
他自深渊仰望，十余年只窥见朝晖夕阴。可这一刻，他竟然开始奢望亘古不变的熠熠恒星。
夜凉如水，星河耿耿。眼前灯红酒绿是银河倾泻尘寰，冲散云霭流淌入怀。天地翻覆，千万亿错肩而过的星辰里，或许会有一颗划亮少年沉寂已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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