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

　　（一）

　　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左信颜趴在一边的小桌旁睡着了，我掀开被褥，赤脚下地，埋头向地面摸去，一边摸一边哭，等我摸到那张被我揉成一团的纸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寻着光，走到窗前，靠着明亮的光，我开始阅读纸上面的字迹：

　　阿渺：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去都江堰了。对不起，我回来后就好后悔和你吵了一架，想到你在大雨中哭的时候，我心好乱，整晚都睡不着。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呢？我明天送蒋琦回都江堰，一切等我回来后再跟你说，我爱你。PS：昨晚就想给你打电话，傻瓜，你肯定气哭了吧，但想想还是没打，小傻瓜别生气啊。阿司

　　他一点都没生我的气，口气间还是一无既往的亲密，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要结束了而已。

　　看着熟睡中的左信颜，我轻念了一声“对不起”。就离开医院，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就奔赴机场。因为交通中断，机场飞往四川的航线全面停航，我只能央求着服务员小姐给我找最近的城市，再转车过去。

　　看着宽敞的候机厅，新闻台一直在播放地震的消息，有的应该是地震区的人，他们都围着电视，默默的看着，我坐得很近，也跟他们一样，希望能在上面找到熟悉的身影，一段段废墟，被挖出来掩埋的冰冷尸体，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呐喊。。。。。。。看来让人心碎，很多人看着看着就咽哽的哭了。。。。。。。

　　我翻着手机，一遍遍的拨打阿司的电话，但是无论怎么样拨都是同一个机械的声音传过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SORRY,YOU CALL THE NUMBER。。。。。。”我整个思维已经乱了，只知道要赶快赶过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我甚至不知道阿司在都江堰的什么地方，但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和他呆在同一个地方而已。

　　路上行程整整耽搁了两天，没有车去都江堰，没有人敢去。交通中断，很多道路不通也是一个原因。初到都江堰市，我放下东西就往公安局跑，可是人很多，到处都是找人的人，因为要展开救援，他们也无暇顾及到我们，我只好失望的讪讪回来。

　　左信颜一看我消失在医院，就发疯的找我，依他对我的了解，他肯定知道我来了都江堰，我爸爸妈妈也在找我，我一个也没有接。我看着不停跳跃的铃声，狠一狠心把他们全跳到黑名单去。

　　白天，我就去各个废墟去看，也自己在感觉有他在的废墟里拔那些泥砖，知道双手破损；有的地方不让我进去，我就和别人一样在外围张望着，看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没有人觉得恶心，每个人都哭得不成人形，特别是认出来是自己亲人的围观者，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我所承受不了的，即使不是自己的亲人，我也跟着哭，根本没有人能够忍得住，每个人都哭著抱做一团。

　　晚上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有的时候是外面的哭声吵醒了我，有的时候是余震传来的波动。但是我一点也不怕，也不想躲，如果阿司真的遭遇不幸，我也愿意和他一同死去，至少在同一个地方。醒来之后我就哭到天亮，想着自己以前的愚蠢就好难过，我一次次的后悔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我好想念他，想念初见他的时候他的冷漠；想着和他相处的时候那些好笑的事情；想着他向我求婚的晚上，他在月光之下对我说，让我把剩下的余生交给他；想着那天大雨我和他吵架，他伤感的拂袖而去的背影，想他给我的小纸条。。。。。。昨日的种种，今日都明朗了，我不该怀疑他，我怎么能怀疑他呢？他是爱我的，我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不是我的话他会来都江堰吗？我就一直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些，把自己搞得身心憔悴。。。。。。。

　　每天都要拿新出的报纸仔细看上面罹难者的名单，每天到不同的地方去，问一个路人有没有见过阿司，问到后面声音沙哑，实在喊不出来了，就把他的照片贴在小卡片上，到处指给别人看，一次次的摇头，一次次的失望，一开始我期望他像所有电视剧的男主角一样，拥有不死之身，但了后面我只希望我能见到他，哪怕是是他的尸体也好，只要让我再次见他一面就好，如果他真的离我而去，那我就把他运回去，葬在他母亲的旁边。。。。。。。

　　（二）

　　都江堰第五天，刚起来我就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梁乐怡，是你吗？是你吗？我是蒋琦。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那边兴奋的声音传过来。

　　犹如一道惊雷，蒋琦？是蒋琦！“蒋琦？你是蒋琦？阿司有和你在一起吗？”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完整整句话。

　　“在，他在医院。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可我一直打你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好。我马上过去，你等我啊。”我挂上电话，外套也顾不上多套一件就飞奔出去。

　　越过重重的一群，剥开空气里混合着血腥与福尔马林消毒水的气味，我看到了蒋琦背对着我坐在一张白色病床上，我犹豫着叫她的名字，“蒋琦？”

　　她回过头来，看到是我，立马吃惊的叫道，“乐怡，你怎么这样了？”我知道自己脸色蜡黄，双眼凹陷，唇色无光，还微微脱皮，头发凌乱得好像一堆草，看起来糟糕得不像样子，连日来的奔波让我疲惫不堪。

　　“你别说，让我先看看他。”我把她的话打住，往床边走去。阿司静静的躺着，一如既往的安详，我多日来的担心和害怕总算可以放下。摸索到他的手轻轻握住，心却一紧：上面都是伤痕，他的脸也是，伤疤已经结痂变成黑色的了，一道一道的。嘴巴更是皮肉翻卷，看得见血红的唇肉，我心疼得不得了，眼泪跟短线般啪啪的往下流着。

　　“他是今天才被挖出来的，刚刚撤了氧气。还好受伤不重，只是多日缺水导致身体衰竭，体力不支，都是因为保护我，他才搞成这样的。”蒋琦在我身后一脸的愧疚，细细的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要回到半个月前，蒋琦意外和我们相遇，意外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了，但是孩子的爸爸却因为和蒋琦意见相左一气之下回了四川，蒋琦心情苦闷便到阿司的酒吧借酒浇愁，。阿司看着她伤心难过，又得知她怀有身孕念着多年旧情一路陪她医检，最后护航送她到四川来，却在几天前的地震中为保护她，推开她自己却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通讯中断蒋琦无法联系到我，直到阿司被挖出来。

　　而之前的几次我碰见他们在一起都是阿司陪她看医生。蒋琦还告诉一件让我更为震惊的事情，阿司因为忧郁症长期吃三环类抗抑郁药的关系，他身体产生了副作用，视力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模糊了，还时常伴有呕吐现象。他不敢告诉我实情怕我担心，只好瞒着我偷偷去看医生，就是刚好那天下雨的时候，他以为我发现了并跟踪他，又看到左信颜和我抱在一起，生气得几乎抓狂。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阴沉着脸，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他以前对人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他也不关心别人怎么样？但是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吓得我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蒋琦回想当时阿司的表情，心有余悸。

　　我转头看着他消瘦的脸和皲裂的嘴唇，哭泣着柔声念道，“你是傻瓜吗？我也说气话的。你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我就不生你气了，你听到没？”

　　“乐怡，对不起。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说，其实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阿司带我回了家，我看到你躲在阳台上，不知道怎么的就想使坏心眼，我就亲了阿司一下，还假装迷糊把他带进了房。坦白说，阿司毕竟是我的初恋，女人总是忘不了她的第一个男人，我对他多少有点眷恋。他却很理智，淡淡的拒绝了我，他没有说话我都知道是因为你，他坐在沙发上给你发了一夜的短信，我还嘲笑他，说你肯定睡了，发了你也看不到。他却笑笑说，你明天一起来就会看到，搞不好会把手机震到死机。我从来没看到他做这样小小恶作剧的样子，他好开心的在那里一直发一直发，我看着他觉得好幸福，原来看人被爱也有幸福感～～”

　　短信？是那天早上我看到的吗？我却没有继续看下去，生气得一把就把手机砸了。

　　“乐怡你？”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手指着我的肚子微微惊讶，“你是不是怀孕了？你疯了，怀孕还只身来这里？”现在我肚子大概三个月了，有点微微凸起，可能是我这个妈妈太不尽职了，都没有好好照顾他，不是生病就是到处奔波，一般不仔细看，我肚子真的很小，他在里面也好乖，安安静静的，有的时候我甚至惊恐的想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但是来之前医生说一切正常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没有说话，握着阿司的手感觉像世间万物都静止了般。

　　“你让我真正服了。”她轻轻按住我的肩旁,感慨的说道。
　　这时候一个男声传过来，“琦琦，我办好入院手续了，这是谁啊？”我回头一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相貌俊朗，精神矍铄，竟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蒋琦笑着介绍，“她是阿司的爱人，梁乐怡。我男朋友，布朗。”

　　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对方也额首笑了笑，“听琦琦说过你好多次。多亏阿司她才没事，谢谢你们。”

　　“太客气了。”看他对蒋琦呵护备至的样子，想必十分恩爱，他一口普通话说得十分流利，实在让人佩服。

　　“那你就陪阿司，我先带蒋琦回去，她还没有吃饭，我们下午再过来——”说完双方道别，他带着蒋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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