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不知道程先生对于合同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看法？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请您在最后一页的下方签个字就可以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空荡荡的，会议桌的正中间，四个人相对而坐，午后的阳光在每个人的面容上流转，勾勒出暧昧不清的明暗。

　　程默单手支着下巴，倚在桌前，仔细地阅读着合同上的每一项条款。Nina坐在他身旁，也拿着一份合同认真翻阅着。会议桌的另一端，洛皓轩正倚靠在椅背上，两臂交叉抱在胸前，悠闲地端视着对面的程默，洛皓轩身旁一名助理模样的年轻女子正在兢兢业业地耐心讲解着合同。

　　程默在翻看到第三页的时候，目光忽然间停滞了一下，反复确认了一番之后，面色疑惑地望向对面的助理，带着迟疑的语气问道：

　　“关于片酬这一点，我不是很明白，当时不是说四百万吗，怎么合同上变成了一百五十万？......”

　　Nina也看到了这里，微微皱了下眉头，低声说道：

　　“这是份阴阳合同？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这样操作不太好吧......”

　　程默闻言转过头看着Nina，不解地问道：

　　“什么是阴阳合同？”

　　对面的助理带着标准的职业性微笑望着程默，细心地讲解释道：

　　“所谓‘阴阳合同’，就是在签约的时候立两份合同，一份对外，一份只对公司内部和当事人，现在程先生您手上的这份就是对外的合同，把片酬定得低一些，可以少给国家交一些税，这样对公司和您都有好处。当然，这是行业内的秘密，希望程先生在外边还是不要大肆宣扬为好。”

　　程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他放下手中的合同，转过脸对Nina说道：

　　“Nina姐，着份合同我没办法签，咱们还是走正规流程吧。”

　　“这......”Nina感到略有些为难，迟疑地望向对面的两人，欲言又止。

　　“您放心，程先生，”助理对上Nina踟蹰的目光后，急忙说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公司的艺人们基本上都是这么操作的，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程默望着桌上的合同沉思了片刻之后，抬起头坚定地说道：

　　“还是走正规流程吧，毕竟凡事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万一哪一天不小心出篓子东窗事发的话，到时候大家都会被牵扯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许久，洛皓轩冷冷地笑了一声，他放下一直抱着的手臂，身体离开了椅背，微微向前倾了倾，双手自然地落在了会议桌上。

　　从走进会议室到现在，洛皓轩的视线始终没有从程默身上移开过。此刻，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眯着眼睛，冰冷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玩味与审视的意味，直直地望向程默。他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慌乱的威迫感，那似乎是自命不凡的才华与呼风唤雨的成功交汇糅杂而成的骄傲，又像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容不得人半分质疑的霸道。须臾，洛皓轩淡淡地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因为你在试镜中表现得很好，我就非用你不可？”

　　程默没有丝毫的慌乱，却是低着头不语。他不想跟洛皓轩起任何争执，只因为这个人是洛尘雨的父亲。

　　Nina闻言轻声笑了笑，她将手中的合同随意地丢在了桌上，抬眸望向洛皓轩，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

　　“洛导，程默这孩子刚刚走出校园，涉世未深，回头我跟他慢慢沟通。不过呢，这阴阳合同，依我看还是算了吧，既然程默都不在意税金的问题，咱们乐美毕竟家大业大的，说出去好歹也是娱乐业的巨头，还能在乎多交这点儿税不成，您说是不是？”

　　洛皓轩没再说话，他重新靠在了椅背上，翘着腿，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中隐约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在程默身上来回扫视着。

　　助理见洛皓轩没有再要开口的意思，急忙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了两份新的合同，递到了程默和Nina面前，微笑着说道：

　　“那么，我们就只签这份对内的合同吧，请程先生和Nina姐仔细阅读一遍，没有异议的话就请程先生在最后一页的下方签字。不着急，您们二位慢慢看，看完后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再签。”

　　程默将合同的每一项条款仔细地研读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转过头看向Nina，Nina将手中刚刚翻阅完的合同递给了他，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程默接过合同，分别在两份合同最后一页的右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后，程默将合同递交给了对面的助理，助理在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将合同放进了公文包里，继续保持着微笑说道：

　　“好了，现在合同就算是签完了，我这边拿到人事部盖好章以后，会把属于您的那份合同交还给您，不需要担心，最多两天时间就能办妥。”

　　程默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助理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们这部戏计划五月中下旬开拍，开机仪式暂定在五一劳动节之后，整部影片的拍摄时间预计大约需要半年左右，一切顺利的话年底之前应该能收工。希望程先生可以提前安排好时间，也希望Nina姐能够协调好程先生的档期，咱们争取不因为主观因素而影响拍摄的进程......”

　　程默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冗长的会议。他转过身看了一眼Nina，Nina向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没事儿，这里都是自己人，该接就接，没人会介意。”

　　程默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的角落里，接通了电话

　　“喂——，怎么了顾枫，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找我有什么事？”

　　“默默~~~！你这个王八......”

　　电话那头传来了顾枫一如既往极其不正经的吆喝声，一听就没什么正事儿，程默急忙打断了他，说道：

　　“我这会儿在开会，待会儿完事儿了以后给你回过去，你先好好上课。”

　　“......八蛋......”

　　“............”

　　顾枫一句还还没骂完，就被程默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程默挂断电话后，转过身走到Nina的身旁，正准备坐下，Nina却抬起头看着他，低声问道：

　　“有事？”

　　程默摇了摇头，说道：

　　“没什么正经事儿，大学同学，估计是来找我叙旧的。没事儿，先忙工作，忙完了我再回给他。”

　　Nina轻声笑了笑，说道：

　　“罢了罢了，正经也好，不正经也罢，反正这边接下来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该忙忙去，这边有我，你就不用管了。”

　　程默递给Nina一个诧异的眼神，不太确定地问道：

　　“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程先生您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助理脸上依旧带着教科书式的职业微笑，分毫不差地露出了八颗皓齿，对程默说道：“这边需要您亲自在的地方都已经处理完了，接下来就是交代一下拍摄的具体场地和阶段性的拍摄计划，这些我们跟Nina姐商榷清楚就可以了，往后若是有需要的话，再劳烦Nina姐转达给程先生。”

　　程默对她用微笑报以回复，又转过头看向Nina，Nina冲程默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没事，你先去吧，别忘记你现在的身份就行了，凡事注意分寸。”

　　“嗯。”程默向她点头答道。然后又转过身，对洛皓轩和助理微笑着说道：

　　“那洛导我先走一步了，若是再有什么嘱咐的话，请让Nina姐向我传达。”

　　说完，程默转过身，走出了会议室。

　　洛皓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程默离开的方向，过了半晌，他抬起手理了理衣袖，淡淡地说道：

　　“现在和尘雨在一起的，就是这个孩子？”

　　Nina没有说话，目光略显冷淡地望向了窗外。

　　“这孩子，有点儿意思......”

　　洛皓轩自顾自地喃道，并没有去在意Nina的沉默。

　　程默刚下了电梯，走进大厅，便看见沈沐兮带着两名助理从不远处迎面走来。程默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与纠缠，却不巧被沈沐兮那双尖锐的桃花眼捉了个正着。四目相对，沈沐兮微微扬起了唇角，踱着悠悠的步子，走到了程默的面前，浅浅一笑，说道：

　　“哟——程先生，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巧呀。”

　　程默停下了脚步，和沈沐兮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敛了敛神色，微笑着说道：

　　“沈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沈沐兮轻轻摆了摆手，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懒洋洋地说道：

　　“无恙，无恙。托程先生的福，过得还不错。”他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了倾，凑近程默的脸庞，用依旧慵懒的嗓音说道：

　　“听说程先生的单曲正在各大音乐网站上热卖，首张EP就能获得如此不凡的反响，看来程先生果真是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呀。我想大概要不了多久，整个乐美都会因为您而蓬荜生辉呢。”

　　程默凝视着沈沐兮那双妖邪的媚眼，没有丝毫的闪躲。曾经被沈沐兮支配着的恐惧、不安、慌张、崩溃，那些所有的负面情绪，如今都已经变得淡如清水。片刻，程默莞尔一笑，淡淡地说道：

　　“沈先生您真是太抬举我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而已，让您见笑了。不过，您当知道，傀儡做得再好，那也是傀儡师的功劳，我区区一个让人花钱买乐子的戏子玩偶，又何德何能得您如此称赞呢？”

　　沈沐兮一言不发地望着程默，程默也回望着他，冰冷的目光交错在一起，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肆无忌惮的冷漠，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须臾，沈沐兮的唇角扬得更高了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程先生，您谦虚了。”

　　程默轻声笑了笑，回道：

　　“沈先生，您过奖了。”

　　说完，程默侧过身，与沈沐兮擦肩而过，向大厅外走去。沈沐兮脸上的神情如同盛夏暴雨前的密云，阴晴不定，变幻莫测。他望着程默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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