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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新生活(3)
“反正我也没指望在这里看到什么天马。”
乐茹的同学梅丽伊林懒洋洋地抱怨,一手挽着她,一手撑着小阳伞,在飞马城堡的大花园里散步,秋儿在旁边似乎也很无聊,一步一脚,踢起草坪间小径的细沙。
今年,立群女书院拜访飞马城堡的日子,推迟了一些,已经是初夏了。今日,一天都不用上课,大家都要去荣军院和育婴堂,拜访残老军人,还要去看望孤儿。比较忙的,是老师,城堡里面收藏了不少油画和雕像,女学生们与其说要培养她们忠君护国的情操,倒不如说,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日子,摆脱学校的围墙,好好放松一下。哪怕是在贵人们举家郊游时最喜欢选择的地方。
真正的玩乐,还是要等到夏天真正笼罩整个瓯海梧王国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活动一个接一个,白天有狂欢,有巡游,有滑稽戏、杂技,到了晚上,贵人们发善心,免费送给大家火把,这些火把点着的火,冰凉透心,大家可以放心狂欢而不必担心因为不慎而犯下纵火的罪过。人人都要在江边放焰火,贵人们多聚集在北江,平民则纷纷涌来拜龙江,高台上,还要上演神迹戏和龙凤戏……
“这里怎么不多种些花?”
秋儿看看四周,跟乐茹说,她不常来这里,总是待在城里。
“是啊,而且这些马也太老了。”
三人正好碰上老兵们将马厩里的老马放出来,它们在主堡前面的沙地上慢走,低垂下头,眼睛里没有光,好像看不到东西一般,太老了,走上几步,就要缓一缓,再动几下,又不得不停下来。乐茹想象它们在战场上的样子,加上虎爷爷跟自己说过的话,最后得出结论,也许它们是元帅的坐骑,不常冲锋吧,不然怎么活下来了呢?
梅丽伊林又说,“他们干不来吧?花花草草,让他们喂喂马就差不多了。”
乐茹觉得她是在想着家里的管家吧?乐茹家里没有管家,但梅丽伊林的家有一个小小的传统,每当他们家的管家老得干不动了,就让他退下来,全身心地指导下一任的工作,附带管理老爷最珍爱的马厩。
这里可是荣军院。
飞马城堡很大,最初只有一个城堡,后来在两翼又各添了一个。它本来是莱斯第十的一处庄园,既种植荔枝、龙眼、芒果一类,也豢养一些机灵好动的小动物。初秋,残暑犹猛烈的时节,先王便带着永远也学不会安分守己的随从们过来打猎,赐下一些不算过分的私人的奖赏。后来,觥乌国国王和王后来访,他迷上了外国王后身边的侍女,民间传说,作为两国交好,从此互不侵袭征伐的见证,先王得到了她,侍女成了飞马城堡的女主人。先王确实有眼光,她在这里花费了很多精力,把年年计算收获的庄园改造成了游玩、享乐、讨欢心的好地方,可惜不得长寿,死在了先王之前。
过了几年,先王遂将这处伤心地改为荣军院,安置扬威异域又无家可归的老兵,这些人越来越多,于是,又在荣军院的圆顶处加上了闪闪的金箔。
如今,在这大片土地上,耸立着三座城堡,走过横跨拜龙江的古马路桥,是飞马城堡的主体,它最大最宏伟,是今上在本地最大的财产,但在登基之初,今上就将城堡改成了博物馆,用来展览本地特色的雕塑和绘画。
主堡和荣军院之间隔了一条小运河,这也是侍女与君王爱情的结晶之一,女主人需要源源不绝的水源保证城堡中各处喷泉的开放。小运河上横跨一座带拱顶的小桥,连接两地。荣军院前面摆着锈迹斑斑的大炮,门边钉着收藏长短火铳的木箱子,原来用来存放硝石和铅皮的耳房也被清理出来住人,是最热闹的地方。
步出荣军院,顺着新植的柳树,是一个颇为隐秘的小花园,分隔开老兵和孤儿,育婴堂归天马郡打理。
“我们也去育婴堂吗?”
梅丽伊林以阳伞的铁头插地,发出嗤、嗤的声音。
看望老军人的活动从踏进飞马城堡的一刻开始就结束了,将此看作是迟来的春游会比较轻松。按照秋儿私底下的看法,飞马城堡远远比不上白船公园,乐茹则以为不如待在家里。
有些人跟她们一样,在花园里散步,有些人跑去边上看运河里的游鱼,还有一些人,跟着老师,还有好奇心,去看育婴堂的孤儿,老师们都在那边,和堂里的教导说话。
秋儿拿着小折扇不停地扇风,乐茹拿出手绢,给她擦汗。
“秋儿,娴社准备得怎么样?”梅丽伊林问她。
“还得过一些日子。”秋儿说。
秋儿在林荫大道旁有一栋房子,她跟乐茹说过,这和舒先生的爵位有关。那里原本是前财政大臣的房产,他在退休之前,将房子卖给了舒先生——当然,那时候还不能称他为先生,但这位心思缜密的银行家,利用自己的财产和手段,顺理成章地在成为林荫大道中一处闲置房屋的主人之外,更获得了林荫大道的伐木权,他因此可以在大家面前,自称为“国王陛下的护林官”,取得了偶尔出入戏院二层包厢的资格,那些包厢半旧不新,拥有那些包厢的大人们,都是凭借祖荫身居闲职的清贵。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舒先生并没有住过那栋房子一天,那栋房子就这样空落落地放着,直到秋儿将它要了过去。
所谓娴社,其实是兴趣多多的同学们怀着玩心,和其他学校的同辈的男男女女见面的游乐会。时间不定,也许是因为秋儿的缘故,老师们都没有说什么,他们把男女交游的流言置之不理。同学们也乐得有个解闷的去处。
“你们推迟一下也好,听说陛下似乎有意要在宫里举办什么夏花会,似乎颇有意思。”
“我爸爸也已经叫人准备展出的花了。”
“大家都有得忙。”乐茹说。
听到乐茹和秋儿这么说,梅丽伊林按捺不住,拉着秋儿,同乐茹告别,去育婴堂找老师们和其他常在娴社露面的同伴,只留下乐茹一个。
乐茹不知不觉来到水池边,以前大概可以在上面划船,但现在只剩下中央的喷泉,岸边没有一只小艇。
啪、啪、啪……
边上靠着一个老人,衣衫破烂,没有穿掉了色的旧军装,戴着一顶软帽子。
他坐在地上,响亮地拍打着大腿。他左边的裤子软耷耷的,木头拐杖还带着尖刺,好像是把树上的长桠砍下来就用,放在身旁。
他张大口,打了个呵欠,唱起歌来。
给我一杯酒,杀敌百千人。
将军手握金银剑,老人背负大铁弓。
雄关要塞,锦绣河山。
感怀先烈,莫忘后人。
不问前路后路,不问归期死期,
既然我是军人,既然你是军人。
给我一杯酒,杀敌百十人。
将军手握金银剑,老人提起大长枪。
长河冷落,残照江山。
先烈感怀,后人莫忘。
忘了前路后路,忘了归期死期,
我已身为军人,你已身为军人。
你也一杯酒,杀敌多少人。
将军手握金银剑,老人背起行军囊。
七月烈日,八月金风。
你有先烈,我无后人。
什么前路后路,什么归期死期。
我不过是军人,你不过是军人。
谁有一杯酒,尚可杀敌人。
将军手握金银剑,老人拖着咸鱼干。
白天背痛,夜晚脚软。
睡不着觉,还要动身。
有前路无后路,有死期无归期。
几时我是死人,几时你是死人。
乐茹听他咿咿呀呀唱,他眯着眼打量自己。
他还不让自己讨厌。
那天坐着秋儿的车回到家,爸爸正在跟已经集结起来的他的卫队训话,他的确能震住他们,卫兵们从村中的青壮中抽取,他们朴实而可靠,既确保了爸爸的威信,又避免了村民的不满,显然,大家都认为,爸爸深得圣眷,而且绝无上战场死战之可能。
家族的纹章也变更了,其实只是在纯白的底色上添加了红色,成了红白方块相错的模样,爸爸占据的主塔,塔尖上的旗帜也要更换,举行仪式那天,卫队穿上了整齐的制服,是据军装和警察服改的,乐茹宣称自己犯了头疼,但妈妈过来,说她必须出席,她没有办法。
她越来越确定,当时侮辱自己的畜生是军中的人,至少,曾经生活在兵营中。她也弄清楚了,整个天马郡都没有一处地方有兵营。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他连乐茹去飞马城堡的兴致都搅没了,她的确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可以发泄自己的愤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军歌?”
乐茹居高临下地看着老人家。
他唱得很难听,与其说是唱,应该说是吼出来的更合适,但他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将声音从肺里压出来了,本来听起来义无反顾的旋律,声音却像是吃了败仗。
老人大都这样,老兵或许尤甚,他们可怜巴巴的特权养成了这种讨人厌的习惯。一个个人,牙齿都差不多掉光了,叽叽咕咕,舌头还在动,说出来曾经的番号和部队特征。乐茹劝自己,至少对面前这个,不应该抱有怨恨。
他嘶嘶呼呼地喘着气。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倒成了马戏团的小丑了,人人都来看,你们也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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