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珏黎落的这处，唤作婺漪河，是条淡水河，大泽里的数条咸海在此处汇聚，互相融合，便形成了这么一条淡水河。通常河口汇聚的地方，贸易也十分发达，河岸上沿岸建了一条很是繁华的街道，大泽里的水族便都爱在此处贩卖交易。因着水族大多不喜光，这条街便只在夜里开市，十分热闹。
　　我们来得巧，正赶上开市，街道两旁悉数是些水族在兜售海里的物什，譬如海马的尾巴，海蛇的皮，蚌里的珠子，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一只母螃蟹拦住了珏黎，横着两条大钳子，张口便是一口海鲜味：“这位小哥第一回来吧，来来来，看看我这东西，俗话说鲛人有三宝，鲛珠、鲛绡和鲛膏，来来来，你看看我这东西，可是刚哭出来的鲛珠，正经的新鲜鲛珠！”横着钳子扯过一块布来，“您再看看，我这月绡，正经没出阁的雌鲛织出来的！”
　　另一只钳子托过一个盒子来，“来来来，你往里头扫一眼，正经的成年雄鲛身上刮下来的，看这成色，看这黏稠度！你再到别的铺子上去那可找不到这么正经的了！”
　　这位正经的母螃蟹拦住了珏黎的去路，热情似火，教人招架不住。珏黎摆摆手，母螃蟹丝毫不显气馁，显然是见惯了这种情形，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八条腿横在路中间，面上堆着笑，又打开一个玄色的盒子，递到珏黎跟前，口吐白沫道：“你再看看我这个，正经的鲨鱼骨磨成的簪子，带回去给家里的情人媳妇儿，保管教她眉开眼笑柔情似水小鸟依人！”
　　唔，这是只有文化的母螃蟹。
　　珏黎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奈何对面是只不懂得看人脸色的母螃蟹，仍在口吐白沫兜售她的正经的好玩意儿，瞧她这架势，今日若是不买个一件两件的，那腿怕是要一直横在路中间。我正经咳了咳，母螃蟹才注意到原来他后头还站着一位。
　　当即向我口吐白沫道：“哟，瞧我这眼神儿！你看看，我这有正经的——”说着她便要横过来，教珏黎拦了下来，无奈问道：“怎么卖？”
　　母螃蟹将白沫吐得更欢快些了：“咱这是百年老店，历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看中哪个了？”
　　珏黎看了看我，“你选一个罢。”
　　我犹豫了再三，开口道：“纵然我此刻已然不是十分年少，但是你晓得，要女孩子做选择向来十分艰难，不若，不若都买罢。”
　　我晓得，我这个提议委实大手大脚了些。
　　珏黎又看了看我。最终掏出了一长串贻贝将母螃蟹那铺子上的物什都买了下来，母螃蟹唯恐他后悔，只抽空乐了一乐，便八条腿同心，十分利落地将铺子上的物什都打好包裹递了过来。
　　珏黎拎着一大包海带叶打的包裹，面无表情地阔步离开了，母螃蟹在身后高声喊道：“我还有更多的好货，明天这个时辰我还出来摆摊！”
　　暗暗瞧了瞧珏黎，“唔，提着这么重的一包，累了罢？我来提，我来提。”
　　伸手欲接他的班，珏黎闪了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提不动。”
　　这话委实是小瞧我了。揎拳捋袖，还未来得及将我那坚实的臂膀露出来，便被他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拽住了。他有些郁闷，张了张嘴，缓缓道：“不许妄动。”
　　我只好点头。
　　约摸是怕我再妄动，珏黎一路拽着我，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只上了年纪的八爪鱼，一把银白的须子拖在地上，时不时地缠住个来往的小伙计，摔个人仰马翻。好在伙计年轻体力好，便是摔了也无甚了不得的，爬起来掸掸灰，又小跑着去招呼客人了。
　　账房是只中年的八爪鱼，瞧着十分精明，倚在柜台里，捋着须子，热情道：“住店还是打尖儿？”
　　珏黎掏出一串贻贝搁在柜台上，道：“住店。”
　　账房见珏黎这般爽快，心内也十分高兴，“几间？”
　　“一间。”
　　我拽了拽珏黎，小声同他商量：“两间罢？”
　　珏黎面露难色，也小声同我道：“方才已花了许多贻贝了，住店也需贻贝，咱们此行还不晓得顺不顺利，其实，我带的贻贝不多。”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我考虑不周了：“一间，一间。”
　　小伙计将我们领上去，推开门，招呼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我们住的这间，是个海景房，推开窗户，便是大泽。珏黎将海带包裹搁在桌上，要了盆水，揉了巾帕，唤道：“炅书，过来。”
　　我依言走过去，任他将我两手擦了，荡着两条腿等着饭食端上来。
　　临水的饭食，大多从近取材，主打的就是个新鲜。我瞧着汤里活蹦乱跳的两条鲮鱼，心道果真新鲜。
　　“水族不喜热，爱生食。”珏黎捡了两个果子递给我，“你先吃些果子垫垫。”
　　他食指微动，在汤底下催了火，须臾，汤里便嘟嘟冒了热气。
　　珏黎盛了汤，自个儿抿了一口后递给我，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抿了一口，嗯，十分鲜美。便多喝了几口。珏黎拦住我，“留些肚子吃饭。”
　　我将汤递到他嘴边，“你喝两口。”
　　珏黎看了看我，看了看汤，又看了看我，低着脑袋，喝了两口。
　　“如何？”
　　他点了点头，“不错。”
　　没一会儿，珏黎将鱼刺都剔干净了，盛了一勺子雪白的鱼肉搁到我碗里，又盛了一勺子炖得软糯的土豆与我。
　　我将自个儿的那碗吃了，已然饱饱的了，珏黎还要与我盛，我忙按住他：“饱了，饱了，你身量大，肚量也大，多吃些。”
　　瞧他吃饭，我蓦地冒出个疑问：“朗浓是棵树，未午是条狐狸，方才的是只螃蟹，老板是只章鱼，怎的不见土豆茄子青椒之类的成精呢？”
　　珏黎定定瞧了我片刻，“大约，上午发愿修炼，晚上就教人炖了罢。”
　　唔，言之有理。

　　客栈的床自是不比青玉床舒坦，单就这个大小，便逊了青玉床不是一筹两筹。珏黎躺得十分狭促，侧着身子，略略蜷着些腿，才堪堪能放得下。
　　我瞧他这形容实在憋屈，安慰他道：“账房瞧着你躺不下这床，也不说明，做生意着实不厚道。你放心，明日我替你说说他。”
　　珏黎正憋屈间，听见我这话，“噗”一声笑了出来，“罢了，我还不晓得你嘛。”
　　是了，我其实是忧心他那小心眼将人家店拆了。
　　他笑了一阵，敛了面色，轻道：“快睡罢。”
　　我其实对床品要求十分随意，青玉床也躺得，铺盖也躺得。这张床虽不合珏黎的尺寸，却颇合我的尺寸，闭上眼，登时便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却不十分踏实。
　　半夜十分，忽然有什么响动将我惊醒了一波，起床气将将抑制不住，珏黎抚了抚我，轻道：“快睡。”耳中安静了下来，我便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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