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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逞强
陆烟轻话音刚落,只觉身边狂风大作将她整个人平地吹起,一阵天旋地转后身子失重狠狠砸入深潭冰凉的水中。
“陆烟轻!你为何还不愿清醒?!”罗刹鸟怒发冲冠立在潭边,看着她挣扎着想要攀上岸来,他忍住伤口剧痛,黑袍一摆,陆烟轻手腕被力劲击中,又滑入潭中。
她水性不佳,两眼只望着岸边,想要步出潭水却一次次被推回水中。嘴唇被冻得发紫,攀紧岩石的双手不住哆嗦。潭水极凉,呛进肚里犹如吞剑,脸上忽然被泪水划出一道热线,她一惊,猛地放手沉入水中。
自幼时被官兵押着去看爹爹行刑后,娘与姐姐便整天以泪洗面,陆烟轻暗暗发誓自此决不能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泪水。痛哭无益,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待她浮出水面,额上的湿发间露出磕出血的伤口,红中带紫的血被潭水一冲,淡淡地自她的眉心滑落。
怎会如此?罗刹鸟一怔间,陆烟轻猛地扯住他的脚踝,他不忍踢开,便顺势跃入水中。陆烟轻双手够上石岸,正欲撑起身子,岂料背部似一堵石墙压来,将她制于墙与岸的中间。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呵,是我磕头求的。我求他带我去天庭,我求他不要抛下我!”
“你说谎!”
是谎话,是赤裁女以带她离开地界为交换,教她一同编下的谎话。可为何此刻会觉出真切的痛,仿佛这一幕曾真实地发生过。
陆烟轻双脚在水中蹬着,握拳砸向罗刹鸟握住石岸的手。“放开我!我不会再跟你回到地界!”
她双手用力推着石岸想阔出一道缝隙,背后的身子忽然一松,罗刹鸟自正面压住她直向湖底沉去。
陆烟轻向罗刹鸟的肩头咬去,肩膀十分厚实,她便用牙扯着肩上的皮肤。不可以回到地界,他为自己所做的,早已偿还不清。
***
九霄云上。
刚将一柱香点燃,殿内便再一次传来叹息:“又过了几时?”
如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挽起长袖步出香雾,再穿过玉砌长廊,绕过溯草花塘,在象白色的镂窗前停下,答道:“离上仙上次发问,不过一柱香…”
“什么…已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不不,是一柱香燃起的时间。”
回话的小仙倌是苍溯宫唯一的仙侍,前世为苦行僧人包裹中的一支蜡烛,今生随着僧人飞升成仙。
他挠着光亮的后脑勺不解地问道:“上仙,如豆有二事不明。其一,如何才能像那罪人焦抱朴一般将法力修炼强大,以至于能护住上仙躲过大劫。这其二,便是上仙既已回到了天庭,又为何总要算计着人间的时辰?”
焦抱朴的仙力的确在青龙神君的剑影下护住了自己,但他清楚自己得以死里逃生更是因为有她。
只要白鹿仙人在天上多待一日,人界便多消逝一年,陆烟轻能与他共处的时间便少了一年。如此看来,一柱香点起的时间也着实令他焦虑。
见上仙迟迟不答,如豆耸了耸肩,不敢再多问。一道檀色光影恰在此时划过苍溯宫上空,如猛虎跃山,如豆大感诧异:“上仙,殊灵君求见。“
“召。”
殊灵君在天庭素来极少与仙神走动,访问仙殿更是罕有。戌尽欢冷冷地坐于殿内,眉眼不抬。“地界之事皆向天帝通报,殊灵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我来向上仙求一帖固阳续命的灵药,救一位被噬妖丹所伤的凡人。”
殊灵君实为罗刹鸟而来。他颇为了解这鸟妖的性子,绝不会放任那凡间女子不顾。轮回道已封,为避免罗刹鸟做出难以预测的疯狂举动,殊灵君决定帮他一把。
白鹿仙人是天庭医仙,他的周天炉最能度净噬妖丹之力,可眼下正是他与青龙神君较力的时机,殊灵君猜想上仙无法离开天庭,因此只来求药,点到为止。
“我不救凡人。殊灵君还是请回,莫要管得太宽了。”白鹿仙人步至窗边,背对来客,抚弄起烛上青烟。小仙侍见状会意,走到仙君身侧伸出一臂,自是送客。
“我想救的是一位陆姓女子,她应与上仙熟识。”殊灵君轻咳一声,本不想如此点破。
弄烟的手指登时僵立在空中…白色仙袍缓缓转身,睨见殊灵君抚髯点头。
怎会是她…又为何偏在此时?若是能再等等,等他夺走青龙最想要的物什那该有多好…
戌尽欢强作镇定地打开玉匣,取出一只碧绿色的小瓷瓶交与殊灵君。“每至发作时服下便可暂缓痛楚。若是不够,大可随时来取。”
殊灵君见他眉间微蹙似有忧愁,故意挑破:“上仙不能入地界诊治,不如我将那凡间女子送上天庭如何?”
“不可。此举过于危险,若是被天兵发现,谁都脱不了重罚。替我转告那位女子,再多给我几日,几日便好。”
“上仙口中的几日,于凡人可是几年啊。只怕…”
“大胆!既然知道凡人时短,仙君还不速速送去?!”白鹿被说中心事,不由恼羞成怒。如豆吓得不轻,他只知上仙冷若冰山,从不面露愠色。
看着殊灵君行礼退出殿外,白鹿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花塘边的仙雾随着白衣的来回走动而搅翻。
如豆低着头跟在身后反复踱步,大气也不敢出,想着上仙何等逍遥无争,可今日…他不禁思量那位陆姓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衣终在玉廊尽处站定,一声叹息,何必烦忧,他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
“别动。”罗刹鸟拨开她咬破的下唇细看着。“下嘴那么狠,连自己都不放过。”
石殿中第一次燃起火。不知是湿冷还是噬妖丹发作,陆烟轻簌簌发抖,她的四肢被一缕黑烟缠上,罗刹鸟将她横抱起放在膝上,靠近火堆坐着。
淡眸猛地闭紧,罗刹鸟抬起黑袍右袖遮过半脸,不动声色地将未能及时吞下的、自嘴角溢出的血擦去。
陆烟轻觉出异样,心中不忍,侧过头去。“我宁愿被噬妖丹折磨,宁愿死,也不想再受你这妖魔身上不伦不类的阳气。”
罗刹鸟按捺住笑意,陆烟轻的狠话他听了不少,但没有一句如现在这般透着滑稽。
“好。我另有法子医治你。虽然论及疗治之术,我确实比不得戌尽欢,可我不会像他一般违背约定,将你一人留下置之不理。”
约定?匆匆一别,何约之有。也许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与他自认没有那默契。陆烟轻不禁想起了土地公遁地离开前说的话…
“你姐姐和向兰舟之死令人扼腕痛惜,不过好在白鹿仙人没事,他虽受了伤但已经复原,在天庭待得好好的,这次立了功正忙着交接兵权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陆烟轻忽然仰起头冲罗刹鸟一笑,她的眼中满是讥嘲。“既然他疗治之术比你高明,自不必再劳烦你白费心力。还是快些将我送回凡间,莫要误了他医治我的时机。”
罗刹鸟静静看着她额上的伤,仿佛那才是她的眼,流露着无法掩饰的神情。陆烟轻扭过头,罗刹鸟伸指定住她的下颌。
“痛吗?”
不是指责,不是反讽。陆烟轻咬紧牙关,不让泪落下。“放开我…我要去见他。”
罗刹鸟忽然佯装出怒意,凑近她的耳边磨着牙说道:“知道他为何无法赴约吗?因为他在半途被我拦住打伤,只得返回天庭疗治。你若想再见到他,和他当面对质,就只得先留下来治伤。还有,千万别相信他曾说我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识破了一半的谎言,却体恤着她的感受硬要胡诌一通将谎言圆满。
这话编得真幼稚…陆烟轻禁不住笑了,一颗泪被眼角挤落,在罗刹鸟凑近的淡眸前划过,他看得真切。
只要护她安好,只要她安好…罗刹鸟脑中反复默想却止不住心中一激,屏住呼吸吻上了那颗落泪。
陆烟轻猛地挣开他的手,瞪大眼错愕地看着他。罗刹鸟放声大笑:“要使你尽快将伤养好,就需做些令你厌憎的事来逼着你想速速离开。看看,这不就被我吓着了。”
他将她抱起,在石床上放下。玄色的光芒在石面下流动,竟似暖炉般散着温热。罗刹鸟替她掖实被角,转身离去。
“我额上的伤…是自己磕的。”陆烟轻望着石顶兀自答道。“因为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却还在贪求原谅。”
罗刹鸟侧过脸来,淡淡一笑。“看着伤口渐渐愈合,也试着慢慢将自己原谅,不要把疤留下。你生来异能,独自背负了太多,无奈一心去守护的信念很强,强得忘了自己也有需求与脆弱…其实,你和我很像。”
陆烟轻声音颤抖,忽然打断道:“可我想守护的对象皆因我而死,如今只落得我一人生受着惩罚…你说我们相像,那你能理解这感受吗?”
“九重殿的石门只要一合上,殿内的任何动静便没人能看得见、听得见。”罗刹鸟抑住心痛,抑住想将她揉入怀中的冲动向石殿外走去。“至少,我懂你的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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