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偏

　　张锦南垂眉，抠手，不言不语。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十分欠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砸！你大哥我来啦！这位同学，麻烦你往旁边挪一挪，我坐一会儿就走哈。谢谢啦！”
　　张锦南闻声抬头，哦，是袁泽，不仅波澜不惊地开口，而且也没有给他挪挪位置的动作——
　　“学长，你好啊。”
　　被冷漠以待的袁泽十分宽宏大量，不仅不计较他的无礼，反而十分体贴地开导某位有情绪的小男生。
　　“怎么，眼里只有你家许可，本大主席就站在他身边你都没看到是不是？”
　　张锦南一激灵——确实没看到哇，于是他被这一点点愧疚心清醒了脑子，聪明地转移话题：
　　“额，学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跟你家许可一起来的。”
　　“……”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来这儿干什么……
　　张锦南懒得跟他多嘴，但袁泽存心逗他，自顾自讲起来：
　　“我们学院和你们学院一起办了一个总裁研修班，今天开课。我和小可，是被拉来迎宾的。刚刚负责人打电话，让我们赶紧把楼下大堂清一清……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你们啊哈哈哈哈”
　　张锦南把头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黑溜溜的眼珠子从右到左扫了一遍周围的人——三百号人挤在这里，怕是空出一条给人走的路都挺困难。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雨水味、酸臭的汗味，别说迎宾了，就连他自己都有点嫌弃。
　　所以在他们中间的我，也是这样子的吧。
　　袁泽才不管他的小脑瓜在想些什么，他只照着自己的思路，喋喋不休：
　　“瞧见小可的那张臭脸了吗？一边是学院派下来的硬性任务，一边是经不得风吹雨淋、娇滴滴的你……额，你们。哎！真是左右为难呦！”
　　“……”
　　袁泽侧身盯了他好一会，也没得到什么回应，终于抛出最后的杀手锏：
　　“你知道小可今天不开心吗？”
　　“他为什么不开心？”
　　“嘻嘻……”
　　你这小子，终于来劲了！不问开不开心，而是问为什么不开心，我就知道……许可啊许可，本事还挺大，才几天啊，就把这小子搞到手了。
　　袁泽笑得一脸yin荡，张锦南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心虽急却还是比不上手足的无措，只得等袁泽笑够了，才得到答案。
　　“因为今天小可他爸要来~~”
　　爸爸？
　　对于这个时候的张锦南来说，“许可的爸爸”这个概念还是一个他从未涉足的领域——就好像偷看别人的秘密，既邪恶地好奇心十足，又忍不住的惊慌。
　　张锦南想到，直至现在，他与许可之间互相的了解程度都不足以为他们搭建起深厚的友谊，这与他们日常的相处氛围是有矛盾的。
　　这是自开学以来，隐隐困扰着张锦南的一个问题——现在这种“隐隐”已经变成明显了。
　　“所以你能把’小可的爸爸要来’和’小可今天心情不好’两件事联系起来吗？”
　　张锦南无语点头：
　　我又不是傻子，你都这样说了，我还不懂吗……
　　袁泽急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父子俩关系不好！”
　　张锦南再次点点头，表示明白。
　　袁泽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奇怪了——这小子既然已经被许可搞上了，怎么对许可的家事一点都不操心的样子？他们家的事可比电视上那些家庭伦理剧要狗血多了，想当年我可是好奇的很啊……哦类个去，这小子，明明刚才还抑郁着呢，现在怎么还开心起来了？嗯……怎么跟我预料的走向不太一样？？？
　　张锦南确实有点开心，是那种被错怪了的小孩得到了诚恳的道歉和安慰的糖果，“失而复得”的开心。
　　对于上面的那个问题，他的心放得尤其宽心，并不急于找答案——平时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问题，他都喜欢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和答案。这种急躁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而许可却是个很容易给他身边人安全感的人，张锦南由此格外宽心。
　　而且并没有袁大主席那样热衷八卦的闲心思，张锦南对“许可的爸爸”这个概念以及“许可和他爸爸的关系”这个问题并不操心——他只明白，许可刚才的冷漠并不是由他而起也不是针对他，就够了。所以这样的开心显得格外单纯和美好。
　　袁泽百思不得其解，并且觉得自己今天发挥得有失水准，当他把全部的过错都归结到90后与00后之间的代沟上时，他释然了：
　　“小子，要不要跟你大哥打个赌？”
　　“……”
　　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跟你打赌？
　　“我们就赌今天晚上许可会不会去找你……我赌一定会去！你就赌不会去。好就这么赌定了！”
　　“……”
　　这有什么好赌的，您可真无聊。
　　“本大主席体贴你一个大学生，没什么积蓄，而且金钱太俗气！我们就赌一个人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们有缘再见！”
　　“哎！学长……”
　　这时张锦南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袁泽已经向着许可走过去了——他这才发现，原来许可早就已经跟教官说完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和袁泽。当对上了他的眼睛，许可淡淡一笑——这样眉目俊朗、笑容浅淡的样子，再在被太阳和教官深深磨砺过了的新生中，显得格外浊世佳公子。新生们内心的os基本可分作三种——
　　男生：我靠！这谁啊！装什么逼，发什么骚啊？！这是我的地盘，这些是我班的女生！请您哥乌恩远点好吗？哇，你们是没见过男人吗？那么饥渴！
　　女生：哇哦！他是谁？他好帅！他朝我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请容我呼吸一下不然我就要被电晕了！
　　张锦南：……
　　没错，就是一片空白。
　　果然是被许可看中的人，不一般啊不一般。
　　这样的气氛被教官的号令打散：
　　“人齐了没，齐了就跟我走吧！”
　　别人齐不齐我是不知道，但小玉是真的没在啊……教官你也不管管他！
　　“教官我们要去哪儿呀，外面可下着雨呢！”
　　“连长说这幢楼地下有一个停车场，我们去那儿练。”
　　“啊……”
　　“啊……”
　　“别啊了，没让你们淋雨就够好了，你们可不知道连长在部队里是怎么对我的……反正我看见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当然被他逮到了那就听天由命了，你们现在也是啊，听天由命吧。别丧着脸了！我三年都熬过来了，你们最多还有三天，那我不是还要惨吗……哎？怎么都不说话了？”
　　“……”
　　“何教官，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呵呵，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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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白无故欠了袁泽一个人情，张锦南有些郁闷，他总觉得袁泽这个人，脸上么嘻嘻哈哈，实际上阴险至极。做事看起来没头没尾，其实就跟俄罗斯套娃似的，一套接一套。
　　就像今天，张锦南觉得对于“许可今晚会不会来找他”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必要用一个赌注来质问其可能性——这个问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和价值吗？而且大晚上的，俩个大男人相约在一起，难道没有一丝丝的奇怪和搞笑吗？
　　学长对我那么照顾，那还不是因为有我妈和我姐的交代……
　　一想到正在世界另一头，逍遥自在地玩耍的付露女士和张芳瑜小姐，张锦南就没好气。
　　呵，就算这个赌注成立，那也一定是袁泽赢好吗？
　　今天是中秋节啊。
　　我现在不仅是一个中秋节都要留在学校军训的人，还是个举目无亲的人——不是阴阳相隔、生死茫茫、就是天各一方、还有时差。哦，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奇怪了，为什么越长大，亲人越来越少？
　　想必是感受到了张锦南身上浓烈的幽怨，许可主动打破了这一方小天地的清冷：
　　“怎么了？不开心。”
　　许可的后一句虽然是个问句的形式，但介于他肯定的语气，张锦南就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对，我就是不开心。
　　即便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但看破不说破，许可这样问：
　　“是因为我把你约出来，让你没去成今天晚上的中秋晚会吗？”
　　中秋晚会？
　　“不是……”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招新晚会，张锦南已经大致了解了法政学院举办晚会的水平，并且留下了深厚的阴影——作为一个不敢自诩为音乐家但基本音乐素养还是具备的音乐人，张锦南是不会再让那种内容低俗、旋律劣质的rap再侮辱他的耳朵！所以在中秋晚会和天台吹风赏月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是因为我今天下午没去跟你打招呼吗？”
　　嗯？原来他也有点自觉……
　　“哈哈，怎么可能！没有啦……”
　　许可欣赏着他一系列不受控制的面部表情和行为动作，直到“不受控制”逐渐转变为“僵硬”后，慢慢开口：
　　“其实是有原因的……”
　　“额，其实没事的，你不用解释，我能理解。”
　　张锦南顿时想到袁泽跟他说的话，事关许可的家事，他既没有八卦的心，也不愿许可陷入被迫提起伤心事的困境。
　　啊，妻贴心至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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