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别离

　　日子还是波澜无惊的过着，月绾哀怨的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等她回来后，福儿果然已经被三殿下宫里的人领走了，这下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狗不理猫不睬的。就像这会儿，大家都被叫过去用晚膳了，只有她被嬷嬷勒令着洗完这一盆才能过去。大概是受了聆音指示，这些人整起她根本就是肆无忌惮，哪还会给她留一口饭…
　　我不会就要这么在宫里洗一辈子衣服，洗到老，洗到死吧！月绾内心咆哮着。
　　“嘿！”正捶肩膀的月绾被吓个激灵…一回身果然是那双妖孽的桃花眼！
　　纪拂离很没皇子形象的曲着一条长腿坐在浣衣房的墙头，嘴里还叼着根草，笑得一脸痞气。月绾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根本不想跟他搭话。
　　“嘿！想不想出去吃顿好的啊？”
　　“咕噜”肚子及时响了一声，纪拂离笑得险些从墙头跌下去，月绾又羞又气，呼的站起身来，手上的衣服落回盆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粉色的裙角…
　　“去就去！我还要去迎客居点他个十桌八桌呢！”少女叉着腰大吼。

　　“嗝…”
　　两人揉着肚子从迎客居出来时已经月上柳梢头…纪拂离好笑的看着大摇大摆走在他前面的月绾，一身丝毫不招摇的黑色男式长衫被她硬生生穿出了几份娇俏…长发被一根绛红绸带系起，在脑袋后面一飘一飘的撩的人心痒。
　　“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月绾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发带从三殿下的魔爪中解救出来，那人的手却又不老实的攀上她的肩头，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在她耳边嘀咕道：“你可是吃光了我半个月的例银。”
　　月绾默默翻了个白眼，骗鬼呢。压低声音挪觎道：“你家不还有个国库吗？我哪有那个本事吃空？”
　　纪拂离忍不住弹了下她的额头，“啧啧，若是你当了皇帝，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哼！若不是你父皇，今日指不定我就是离夜的女帝！月绾不自觉停住脚步，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会与灭国仇人的儿子一起吃饭饮酒，勾肩搭背，真不知父皇母后若是地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月绾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只是…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对纪拂离，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恨意！这个人明明是皇室中人，却是一身的江湖习气，让她常常忘了他也是纪家的人。明明该恨，却偏偏…成了唯一的朋友。
　　纪拂离感觉到怀中的人突然沉默下来，完全摸不着头脑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才惹得她不高兴。
　　“哈！我们去逛夜市怎么样？那边有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儿。”纪拂离不由分说揽着月绾的肩拐上了另一条街…
　　三殿下两手举着些玉簪臂钏手镯一股脑的递给月绾，俊脸笑得魅惑，“想不想要，收了就不准生气啦。”
　　“不要。还没我自己做的好看。”
　　纪拂离：“…”忘了这茬了。
　　三殿下又换了一手的胭脂水粉香膏，“那这个呢？我娘原先可喜欢坊间的胭脂水粉了，都是老师傅们手工做的，涂上可好看啦。”
　　“不要，本姑娘天生丽质。”
　　纪拂离：“……”不过天生丽质倒是没错！
　　三殿下一脸挫败的跟在月绾身后，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诶？这把短刀倒是不错。”
　　纪拂离才发现他们已经逛到了多宝阁，月绾手中掂着一把精致的弯刀，刀鞘是镂空的花纹，刀柄上嵌着几颗蓝宝石，衬得刀光越发幽深…
　　娘子不爱红妆爱武妆，不知以后愿不愿为自己洗手作羹汤？
　　莫名想起这些好像是听说书听来的东西，三殿下瞬间心情大好，豪爽的掏出钱袋替月绾买下了那把短刀。

　　打更声悠悠传来…夜里的风越来越凌冽，两个身影笑闹着，丝毫不在意飘雪已经落了一肩……
　　月绾倒退着一边走，一边躲来躲去不让纪拂离看到她藏在身后的东西。
　　“你猜猜？我要送你个什么回礼？”少女的鼻尖冻得通红，脸颊的笑靥却盛开着，美的晃花了眼…
　　纪拂离一只手牵着月绾的袍角，防止她倒着走摔倒了…另一只手作势去抢她藏在身后的东西，轻笑到：“我猜不到啊，快给我看看吧！”
　　一只手握着拳伸到了纪拂离眼前，月绾笑得狡猾，五指缓缓张开，一只蜜色闪着光晕的坠子挂在修长的手指上。
　　那是…一只琥珀…蜜色的泪珠状的坠子，里面封存着一只甲虫，经过了千年万年，甲虫的腹足仍清晰可辨，栩栩如生，像是随时会活过来似的。
　　“它叫独角仙，小时候我爹给我的，我例银不多，买不起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就送你好啦。”
　　纪拂离接过那只独角仙琥珀，指腹缓缓摩挲，少女的脸在两人呼吸间的白雾中看的不太真切， 月一样的眸子在夜色中温柔灵动。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已经很多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了……
　　两人一路笑闹着，终于慢吞吞的挪到了宫门口，却见宫门早已落钥，竟是玩闹的连打更声都没有发觉。
　　月绾手指不自觉搅着袍角，一脸认真的愁容，再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这样悄悄溜出宫和皇子厮混，听上去就肯定是大逆不道的杀头之罪。
　　罪魁祸首这时却一脸无辜的表情，摊手道：“现在也进不去了。”
　　月绾瞪他一眼，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纪拂离一拍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拉着月绾就像另一侧的街道走去，“哈！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月绾只得认命的由他拉着，走了一阵才发现这巷子好像有些…古怪。就算现在已经宵禁了，可也不该家家户户都已经吹了灯啊，这里有些太安静了，静的甚至像是…没有人住！
　　月绾忍不住拽了拽纪拂离的衣袖，“哎，你到底要我去哪啊？这地方像是没人住？”
　　纪拂离停下步子回头看了月绾一眼，月色下他的眼波水光更显，月绾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纪拂离和刚刚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出的陌生疏离。
　　纪拂离紧盯着月绾，冷淡的开口：“这里是原礼部尚书林远的府邸，这一片宅子，都是他一个人的。”
　　礼部尚书？林远？
　　月绾有些错愕，刚刚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她一时根本没有想起林远是谁？这些年她杀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前几年还会被死在她刀下的冤魂日日折磨，到后来在她刻意的遗忘下都渐渐变得面目模糊，以至于后来杀了的人也有些记不得了。遗忘是一个杀手最该具备的技能之一，不然，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月绾唇角牵出一个凄惨的苦笑，纪拂离还在紧盯着她，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还有什么意义呢？
　　从他决定带她来这里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在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了。她和玉珠阁的关系，他从来都一清二楚。她做过什么事，他也一清二楚。以他的才智和手腕查出她的身份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到了那时，纪拂离会不会为今日二人的相处惊出一身冷汗。
　　月绾冷淡的避开纪拂离探寻的眼神，“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纪拂离叹口气，打破了两人间冷到冰点的气氛，忽然俯下身说道：“先跟我进去吧。”
　　纪拂离挑挑眉，示意月绾踩着他的肩从这处相对不太高的墙头翻过去。刚才那个冰冷寡情的三殿下仿佛从来不曾出现，月绾心里叹服纪拂离变脸的速度，这人若是起了夺位之心，真够朝堂上那些老头喝一壶的了…
　　“不必。”
　　话音未落，纪拂离颊边滑过一丝冰凉的袍角，抬头时，月绾已经抱胸坐在墙头上，“我上的来。”
　　“唉，我说…你倒是拉我一把啊…”一向嚣张跋扈的三殿下难得的有了一丝羞赧之色，“我功夫不如你，太高了我上不来…”
　　月绾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若她此刻想为父皇母后报仇，先拿这个纪家的小子开刀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纪拂离拉着月绾走过一遍姒蝶向他复述过的路线，两人也最终顺着石梯爬到了那个空旷的圆台上。
　　一番折腾下来，着实累得不轻，两人大剌剌的就地躺了下来，月绾还没从刚刚看到的情形中恢复过来，她杀的这个林远可着实不简单，她几乎都要怀疑林远是不是也像玉姬一样在自家地下豢养了一群杀手？
　　也是…简单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招来杀身之祸…
　　月绾想开口询问，可想到刚才纪拂离看到地牢时微微一变的神色，月绾也猜到他虽是一副像进了自家后院一样轻车熟路地样子，但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索性闭口不言，等着他来问。
　　果然，纪拂离抽出枕在脑袋的手臂，从衣带中掏出个什么东西举到月绾眼前：“绾儿，你看看，这东西倒是别致，只是个简单的铃铛，却还带着一个细细的镣铐，说是镣铐，可这也太细了吧，困得住谁啊，也就能锁的住小孩吧…这也太过奇怪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月绾打断了身旁那人拐弯抹角的试探，换了个姿势侧过身来，认真的盯着纪拂离淡色的瞳孔，一字一顿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他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我一概不知，我只在杀他之前见过他的画像罢了。
　　月绾垂下眼睫：“你今日要问的我恐怕帮不上忙，至于信不信…随你。”
　　纪拂离难掩失望的轻叹一声，连日通宵达旦看卷宗的疲惫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眼底青黑色的阴影愈发深重。
　　月绾有些不忍，“你到底要通过林远找什么呢？真的是…？”心知这绝不是她该开口问的，月绾还是一时嘴快脱口而出：“那么想要那个位置吗？”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月绾悔不当初。纪拂离却抬起了眼，眼神中再不是伪装的玩世不恭，就像一个人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一样，眸子里都是历尽千帆的暮气沉沉…
　　月绾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纪拂离却一把拽过她，两人相对而卧，额头亲密无间的抵在一起，纪拂离呼出的气息就在她耳边，他的声音却飘渺的像从天边传来。
　　他说：“对不起，绾儿，我身不由己。但是我信你！”
　　只此一言，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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