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路世界

　　“进去之后，如果我爸为难你，你就装可怜，我爸这人嘴硬心软，不要害怕。”梁祎在宋奎进书房之前，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她被他老爸吓坏了。
　　“实在搞不定就叫我。”梁祎看着宋奎推门的背影，忧心地说。
　　宋奎的紧张情绪在比她更紧张的梁祎面前化为无形，她转过头，冲梁祎甜甜一笑：“欸，好嘞！”
　　这是宋奎第一次来梁祎家，没想到主要目的竟然不是见家长，而是找家长要钱，怪不好意思的。
　　梁宽见宋奎进来，把身边的椅子拖出来，笑着说：“小宋，坐。”自有一种领导风度。
　　“梁叔叔好。”宋奎拘谨地坐下，双手僵硬地端起梁爸爸倒的茶水。
　　梁爸爸正准备说话，却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安生地待在外面。”
　　梁祎推门，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爸，饿了吧？我洗了水果，给您端进来？”
　　梁爸爸挥挥手，“不饿。”
　　门关上，他转回身，对宋奎温和地说：“我听梁祎这小子说了。我很乐意帮忙，但是涉及到投资，始终需要谨慎一点。在谈项目的时候，我会像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希望你别介意。”
　　宋奎摇头，“不会介意的。本来就是我有求于您，投资确实应该小心谨慎才是。”
　　梁祎又敲了敲门，推开门探出脑袋：“爸，咱家水电费还没交吧？”
　　梁爸爸怒：“混小子，你老爸我会吃人吗？我像是那种会吃人的人吗？担心什么！”
　　“你要是不吃人，为啥不让我进去一起讨论嘛。”梁祎缩了缩脑袋，气焰弱下去。
　　“我是怕你胡搅蛮缠，让我根本没办法好好谈。”梁爸爸白了他一眼。
　　“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说。”梁祎右手四指并拢，贴在耳边说。
　　在得到儿子的保证后，看见儿子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梁爸爸只好做出退让，让儿子进书房旁听，毕竟就算不让他进来也会被他胡搅蛮缠得没办法好好谈。
　　“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计划还不是很成形……我大致给您说说？”面对气场强大的梁爸爸，宋奎心虚地说。
　　“大致？”梁爸爸有点不满意，“我需要详细的计划。你有策划书吗？”
　　“还没来得及做……”宋奎的头低得更下了，下巴几乎顶到锁骨。
　　“爸，您别……”一旁的梁祎看到宋奎窘迫的样子，赶紧出言劝阻，却被梁爸爸一记眼刀劈得半句话不敢说。
　　“这些都是正事。别的在私下里都可以好好说，但这些不行。小宋，我需要你严肃对待。你以为创业是什么呢？画大饼吗？你有想法，这是很好的，可是我们现在更需要实干。我不知道你的规划，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潜力，怎么敢把钱投给你，怎么知道应该投多少？”梁爸爸的语气越来越威严，宋奎打了个哆嗦。
　　宋奎耷拉着脑袋，一个劲点头。
　　虽然她对于自己的创业项目什么都没准备，还妄想从自己这里拿到投资，但她真的是一个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的小姑娘。梁爸爸最终还是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四周冰冷肃杀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温暖流动。他用手在书桌上轻扣，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梦想要有，行动也要有。小宋，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希望下周见到你的时候我能看见一套完整的策划书。不需要太详细，但该有的都得有。”
　　一旦离开和工作相关的事务，梁爸爸就如同春风般和煦，笑容满面，仿佛刚刚那个给了宋奎一个下马威的人不是他。
　　晚上在梁祎家吃过饭后，梁祎和宋奎一起回学校。
　　“没关系，我爸就这样一个人，他虽然要求严格，但最后肯定会投资的。”梁祎出门后，把自己的围巾裹在了宋奎脖子上，围巾太厚太温暖，甚至把她的口鼻都遮挡住了。
　　“梁叔叔说得没错，是我不应该什么都不考虑不计划，等着钱飞到我手上。”宋奎悻悻地说。
　　“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呀，你是自己人嘛。他那是职业病，公司的投资都非常小心，他总是很不放心地一遍遍检查核对，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放弃投资。”
　　宋奎记得梁祎说过他爸爸很不喜欢自己的职业，基本上属于逼着自己工作。可是他坚持了二十多年，听起来一点也不像不喜欢的样子。
　　“他似乎很爱自己的工作啊。”
　　“不爱，但是他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并且习惯性地把工作做好罢了。”
　　宋奎似懂非懂地被梁祎拉着往前走。

　　一周后，宋奎书包里背了厚厚的一沓资料，再次来到梁祎家。书包的重量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连步子都比上次更沉稳有力，说话也中气十足。
　　不论成果究竟怎样，至少这精气神比上次可好太多。即使还没了解，梁爸爸对于宋奎的项目已经有了一点好感。
　　进书房前，宋奎被梁祎揪着书包退回去，梁祎低声说：“还是像上次那样，我爸为难你，你就低着头装委屈。解决不了的话，让我来。”
　　她倒是信心满满，“没事，这次准备充足。”
　　梁祎叹口气，不知道宋奎哪儿来的自信，这一周他和宋奎一起做策划书，杂七杂八的材料准备了一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令挑剔的老爸满意。
　　“反正有自信总是好的。”总不能打击宋奎吧，梁祎停顿片刻后说。
　　像上次一样，梁祎陪着宋奎一起进书房旁听。宋奎轻车熟路地在座位前坐下，掏出一大叠打印好的资料，爽快地往桌上一摞，恭恭敬敬地说：“请您过目。”
　　梁爸爸拿过资料，一页一页翻下去，虽然他看得快，但由于资料太多，这一过程依然是极其漫长而又痛苦的。宋奎觉得自己像一只鹦鹉，买家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估算她的价值，琢磨是否要将她买走；又像烧烤架上的一块肉，要烤多熟全凭烧烤架前移动的那双手。
　　梁爸爸淡淡地瞟了一眼梁祎偷偷与宋奎十指相扣的手，仿佛在向他示威。
　　“你做了行业研究？”梁爸爸翻着长长的行业研究报告，漫不经心地说。长达十几页的行业研究报告，只为说明一点，那就是餐饮业正在蓬勃发展、潜力无限。
　　梁祎弱弱地举手：“那个是我做的。”
　　“创办餐饮品牌的平均成功率高达65%~70%，成功如何定义？你这数据是怎么来的？从网上扒的？还有，即使成功率高达90%，你怎么确定你不是剩下的10%？”梁爸爸语气不善。
　　“说明行业不那么惨淡嘛。”梁祎假装毫不在意地说。
　　“你倒是机灵，”梁爸爸哼一声继续看，“做鲁菜？怎么会想到这个的，拍脑袋决定？”
　　宋奎一惊，做鲁菜这个，还真是拍脑袋的决定。“因为……家在北方，对北方的吃食比较了解。”
　　“选址在中小型商场或购物广场的沿街或居民聚居的区域或其他合适的地方。你有想过你的选址对你经营风格和定位的影响吗？哟，名字都想好啦？叫什么鲁本斯？在商场开一家鲁本斯，嗯中西合璧，想到这个主意的人很有才华，不去写段子可惜了。”
　　到后来，梁爸爸的语气里的嘲讽已经不加掩饰了，一点一点压在本来还挺自信的策划者的肩头，她的肩头越来越下垂，直到呈现一个颓败的形状。
　　她知道对方可能不见得满意，可是从来没想过对方质疑她的每一个想法，简直就是一个抱臂背摔把她的策划书甩在地上，再碾在脚下踩几脚。这种挫败感比大学刚入学时做pre说话紧张得结结巴巴更能让人抓狂。
　　大概就是，小刚说，虽然小明长得比我帅，成绩比我好，但是我打游戏打得比他好，结果却发现小明打游戏打得也比他好的感觉。虽然自己怂，但总认为还是有让自己骄傲的闪光点，最后才发现那些闪光点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对不起。”
　　又是这个样子。梁爸爸看着眼前的女孩垂着头，眼里仿佛有泪花，却并没有滴下来，让人无奈地想要说，算了，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吧。有什么能比唾弃他人的心血更摧毁一个人的呢？梁爸爸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过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会做好的，梁叔叔，可以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吗？”
　　被批成这样，估计投资什么的也没戏了吧。宋奎终于知道害怕了，脸色煞白。她一点也不想哭，她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这大大出乎了梁爸爸的预料，他以为宋奎那样的表现是脆弱，没想到只是羞愧和害怕。还……挺有意思的？
　　梁爸爸板起脸，半晌没有说话，就在宋奎心里被“完了完了”的声音淹没的时候听到他说：“再给你一周的时间。”
　　真是紧张得灵魂都快出窍了，宋奎握了握拳。梁祎安抚性地用指腹摩擦她的手心，告诉她不要害怕。
　　“你的策划必须是配套性的体系，要点得是环环相扣的。你现在的策划明显想太少，它是不同选择的排列组合，是不经大脑的零散产物。我要看的，是你人为地优化组合过后得到的最优解。这一过程中，理想化和非理想化的情形你都得考虑到。”
　　“我不会为难你，一周时间不多，但我相信这足够了。”
　　金主这样说，她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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