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东流

　　赵承双激动的霍然起身，“嫂子！”

　　方钰换了个方向站立，挡住她的身影，“你先坐下。”

　　她讶然张目，声音颤抖，“那哥哥他……”

　　“在后面那桌，母亲她已经到水城了。”

　　赵承双向她身后搜寻，赵承欢的身影她怎么也不会认错。就见在最靠近门口的那桌，对背着她而坐身姿挺拔的那个青年，端着茶盏的手轻轻敲击着茶檐。眼底湿意刹时涌出，赵承双咬紧下唇努力不让它流下。

　　“我们在路上一直留意着你的消息。”

　　方钰的目光转向对面。

　　他在喝茶，沉默不语。一双眸子毫无波动，视线冰冷冷的停留在茶面。

　　赵承双说：“当初我走得太匆忙，之后的处境又不允许我联系你们……”

　　“你的意思是你自愿走的？”方钰不太相信。

　　她心情平静了下来，坦然中带着可闻的决绝，“是，是我自愿走的。”

　　方钰看看他，这个男子不说话时气质幽兰，谁也不会把他和冷酷无情的长兴侯放在一起。

　　“一起离开客栈容易引人耳目，”方钰道，“我们先走，到城外集合。”

　　赵承双点点头，贺莲抬眼看了看她。她很高兴，看得出来。她高兴他就高兴。赵承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背，他拍拍她，轻轻一笑。

　　几个人上了马，赵承欢听说赵承双是自愿跟他走后，无奈的笑了笑，“真是胡闹。”仅“自愿”二字赵承欢就断定她对他动了真情，不然谁会在乱世中不管不顾背弃天下？

　　这还是他一手促成的，当初那个提议在她应下后就成了今日的结果。

　　造化弄人啊。

　　“有趣有趣，长兴侯这算是归降了吧。”少年说。

　　他们骑马奔来，赵承欢早就下了马站在原地，承双更是在还有几米的地方停下，直直的像是蝴蝶朝他跑去，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哥……”

　　“没走丢就好，”赵承欢长声喟然，摸摸她的头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她抱抱他，转身拉过贺莲，“哥，贺莲他有话要说。”

　　“他要说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了，”赵承欢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贺莲一张冷脸在那儿定是说不出什么好来，“你就不要难为他了，嗯？”

　　“谁难为他了。”赵承双不悦的甩开拉住他的手。

　　贺莲上前两步，对赵承欢行礼道：“赵丞相。”

　　对段岚，跪了下去，“皇后娘娘。”

　　赵承欢心中释然，他肯跪就代表他真的归降了。其中过程赵承双有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自己判断的没错，贺莲只是被复仇冲昏了头脑，他叛国对这个国家没有好处，他能想通是最好的。当年圣上处死老长兴侯不是空穴来风，他手上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老长兴侯参与了政治变革。

　　下场是，贺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只有贺莲活了下来。这种打击不是平常人可以想象的，他能回头很不容易。

　　“起来吧。”段岚虚扶一把，被他躲了过去。

　　“你的人马呢？”赵承欢问。

　　“一部分跟我走，一部分留了下来。跟我走的我让他们便衣出行，和我保持一里远的距离。”

　　“你的那些人，信的过吗。”两次变动，他需要谨慎对待。

　　贺莲对此的回答是：“我拿性命担保。”

　　想想也是，这时候跟他走的大都是忠臣。老长兴侯声名远扬，提起长兴侯甚少能联想到贺莲。部下基本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心中信服的不是他，在老长兴侯死后对他的忠诚未必能像对他父亲那样。赵承欢想了想，对他说：“我相信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往水城。棉州已经得手，按照计划莫将军向北行，我们往南，最后返回中陵。”

　　贺莲算了算，“我们的人马可能不够。”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够的。”

　　这个意外是谈霖。谈霖走后，音讯全无。佩元还小，才十三，他担心……说小，这里最小的是少年。他的行为举止俨然不能用年龄来解释，太过成熟激进化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若不为友，实乃大患。

　　少年骑在马上放慢了速度和赵承欢并排，“你放心，等到了水城拿到兵我就会离开。”赵承欢的心思隐藏的很好，可隐藏再好亦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前面宁川问方钰，“水城有啥好吃的？”

　　方钰说：“我没去过水城。”

　　段岚道：“水城我去过，好吃的有很多。”

　　“不行，你还不能走。”赵承欢压低声音严肃道。

　　“赵承欢，我想走，没人拦得住，”少年直言不讳，阳光穿透云层折射到他脸上，近似透明的琉璃质感，他笑得轻蔑不把赵承欢看在眼里，“你也别想太多，我对这场政变不感兴趣。”

　　那边段岚的声音继续，“水城到处都是水，城外有一条护城河，内通水城水坝……”

　　赵承欢笑了，“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人性。”

　　“人性？”这可是万年未解之谜。

　　“我看你很疑惑的样子。”

　　“我是觉得，人性这方面涉及太广，要想深入了解恐怕会很痛苦。”

　　他扬了扬下巴，“那是你还没掌握方法。”

　　“什么方法。”

　　“不去感受。”

　　“你的意思是，你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会记在心里？”

　　“会，不记在心里我怎么破案，”他似是责备的瞥了他一眼，“我说的不去感受，指的是情感。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错综复杂的，感受它不仅会被误导从而看不清事实真相甚至还会沉浸其中做出错误的判断。不去感受，光止步于揣摩就可以深入了解，不用面对痛苦。”

　　“人真的可以做到这样……麻木不仁？”赵承欢感叹，立即说出心里所想。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麻木不仁……面对情感，我更倾向事实真相，仅此而已。你若这么想，也行。”他耸耸肩，阳光掠过他的脸庞，刚刚的交谈宛如幻影。

　　赵承欢久久不能平息，这样的言论放在当世是要遭万人唾弃的。怎么能做到，如何做到？就连季玌，生在天家的季玌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情感分离。

　　这个少年，什么来头？

　　赵承欢迷茫了一下，就一下。这下过后，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他那样。或许自己就是一介俗人，觉得如是的生活更具意义罢了。

　　“宁川，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靠吃吗？”

　　“赵小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是。”

　　“那等敌人来了，你别赖我不救你。”

　　“谁稀罕！”

　　下了这个高坡就能看见水城，当他们站在几十米高的坡峰往下俯瞰，黑压压如蝼蚁般密集的士兵在水城护城河外无垠的平地上严正以待，对面几丈高铁灰色紧闭的城门犹如在和他们对峙，无声的反抗着他们的到来。阳光绕开军队零碎的撒在城头，那里站着一名男子，他的胸口盘旋着一条五爪金龙，瞪大双目审视着冥冥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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