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归汐来

　　五月底的天气渐渐热起来，这天早上就异常闷热，落地窗前是铅灰色的天空，雨却一直没有下下来，到了下午两三点的光景，乌云压顶，天色昏暗如墨，随着一声雷鸣轰然在天际炸开，豆大的雨点哗哗倾倒下来，仿佛鞭子抽打着窗户，只剩下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寰宇大厦的灯都亮起来，华光璀璨，雨声磅礴，越发衬得整个大厦仿佛水晶宫殿，琼楼玉宇。CEO办公室的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秘书梁玉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犹豫不决，最后望到窗外的瓢泼大雨，到底还是担心出事，更何况手机上显示的那个名字，她知道，在老板心里地位绝对不低。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几十个人的目光唰得望过来，她镇定自若，只是轻轻说了声：“Boss，电话。”
　　何东晟瞥了眼她手里的手机，仿佛已经了然，果然马上站起来，示意身边的助理汪涛继续主持会议，自己却接过手机走了出去。
　　他“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里近乎呜咽的低泣声：“哥，妈妈进了医院，医生说情况很严重，怎么办？我不知道妈心脏不好，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跟她吵架——”
　　何东晟仿佛也有些愣住：“你在哪里？”
　　“市一医院。”
　　“B市？”他又问，“妈来B市了？”
　　何东晟一边问她，一边拿了车钥匙，驱车赶去医院。雨势太大，市中心已经堵成了一条长龙，雨刷不停地刮着一层一层的水流，呱呱地响着，他觉得烦躁不安，伸手扯掉领带，又觉得闷，打开了空调，天际不时电闪雷鸣，豪雨如注，车流只能缓慢移动，这种天气，他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终于赶到医院，上了急症部，长长的走廊过道，静汐抱膝坐在长椅上，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默然垂着头。
　　他走过去，她被脚步声惊醒，抬起头来，眼神却十分茫然，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你来了。”大约哭得太久，声音沙哑，左侧脸颊甚至有些红肿。
　　何东晟脚步顿了顿，慢慢走过去，伸手轻抚她的脸颊，静汐却微微偏过脸，他眸子渐渐冷郁：“她——打你了？”
　　“没事。”静汐又低下头。
　　何东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她：“妈怎么会来B市的？”
　　静汐怔了怔，神思恍惚：“妈妈一直希望我毕业后能回家乡。”
　　就在昨天，她打电话回家，母亲何敏秀问起她毕业的时间，又说让她一毕业就回家乡。
　　静汐自然不肯：“妈，我在B市的电视台已经实习了，这个机会难得，我想留在B市。”
　　何敏秀却怎么也不同意：”你也可以进H市的电视台，你爸爸从前的一个学生就在那里，可以帮你安排。”
　　“妈，我工作得好好的，我不想回去。”
　　母女两人在电话里争执不下，她母亲突然起了疑心，猜测地问她：“你是不是在B市找了男朋友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了声：“是。”
　　何敏秀倒像是妥协了，叹了口气：“小伙子是哪里人？”
　　静汐犹豫了下，她知道母亲不是很喜欢何东晟，但是——毕竟东晟哥也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总还有感情，如果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她抱着希望，试探着说：“妈，其实你也认识他的，就是——就是东晟哥。”
　　仿佛有一瞬间的窒息，何敏秀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们是兄妹，怎么可以在一起。”
　　“可是东晟哥是您领养的，他——”
　　“我说你们是兄妹就是兄妹，咱们村里个个都知道你们是兄妹，你妈要是死了，也管不了这许多，可你妈我还没死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电话里何敏秀微微喘着气，却声色俱厉，“你马上给我回来，不许留在B市，听到没有！”
　　“可是——”
　　她只听到“嘟嘟”的声音，何敏秀已经挂了电话。
　　静汐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激烈地反对，因为第二天，何敏秀就来了B市，还找去了电视台。
　　两个人又在电视台的大楼下争执，何敏秀固执地要带她回家，静汐当然不愿意。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连妈妈的话也不肯听了，啊！”何敏秀板着脸，“我跟你爸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让你回家工作，陪在爸妈身边也错了吗，好好，你长大了，有能力了，嫌我们是累赘了，是不是！”
　　“妈，您瞎说什么，我现在在光华电视台实习，领导都很看重我，我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以后等我有能力了，肯定能把你们接过来。”
　　何敏秀却冷笑：“你留在B市到底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男人？”
　　”我不明白，东晟哥他——”
　　“好，好，”她母亲却连连冷笑，“我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为了个男人，连爸妈都不要了。”
　　“妈，您为什么要这样说，”静汐也又气又急，发起脾气来，“您说的对，我长大了，有些事情可不可以让我自己做主，您生了我，命是你给的，但是那并不代表您有权利来决定我的生活，就算为了男人，您也没权利拦着我。”
　　“啪”地一声，静汐几乎本能地抬手捂脸。
　　“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贱种，”何敏秀脸色铁青，指着她的手指却微微轻颤，“我早就知道我不该把你生下来！当年我就应该一把掐死你！要不是被人拦着，我早就一把掐死你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何敏秀却突然倒在地上。
　　“妈！”
　　静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里面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突然狠狠地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眼神里充满厌恶：“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贱种！你早就应该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妈妈！妈妈！”
　　“静汐，静汐。”
　　她终于从梦里醒来，四周窗帘密闭，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到床头一个模糊的人影。“啪”一声壁灯被打开，暗黄的光线打在脸上，她像是清醒过来，松了口气，喃喃地：“我做了个梦——”她慢慢停住了口，已经察觉出来，这里陈设简单，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
　　这里是医院！那么一切都不是梦！
　　“妈怎么样了？”她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脸，嘴角肿了一大块。
　　“病情已经控制了。”何东晟从桌上拿过一管药膏，“叔也来了。”他把药慢慢抹开，涂在她的脸上。
　　静汐看到何东晟的脸色也并不好，抿起的嘴角越发显得脸部线条的冷硬，眉头也微微蹙着，其实他年少得志，很少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神气。她不由伸手抚摸他的眉心，他抬眸跟她对视，仿佛不过犹豫数秒，随手将药膏抛在床上，扣住她的后脑勺就吻下来。
　　唇齿之间都是药膏的刺鼻味，他却不管不顾，只是用力拥吻她，仿佛要把她拆卸入腹。
　　最后静汐痛得在他唇边“呜呜”直叫，他才松开她。
　　“静汐，”他抚过她的头发，仿佛恋恋不舍，“我爱你。”
　　静汐微微怔住，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三个字。
　　他笑着凝视她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静汐。”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仿佛在等着她的回应。她难得见他这样孩子气，像是望着自己想要的某个玩具，偏执而又渴望，偏偏铃声大作，他搂着她不肯放手，铃声却不依不挠，最后他不得不放弃：“算了，你先接电话。”
　　静汐挂了电话，对他说：“我要去趟电视台，有份资料在我手里，我得给他们送过去。”
　　他郁郁地没有做声，见她往外走了，才说：“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你在这里帮我照顾爸妈，我打车过去，”她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踮起脚尖亲在他的唇畔，“我也爱你。”
　　何敏秀在中午的时候醒了过来，何东晟去了病房，呆了十分不到，何敏秀再次情绪失控，指着他破口大骂：“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混账东西，我瞎了狗眼——”
　　“阿晟，算叔叔求你，你走吧，别再来了。”
　　何东晟沉默片刻，终于转身走了。
　　“阿晟。”
　　“邵姨。”他侧脸神色漠然。
　　邵姨站在病房门口，也是叹气：“阿晟，别再刺激你妈妈了，你明明知道那件事情是你妈心里的魔障，当年她过不去这个坎，差点就寻了短见，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认定了静汐这孩子是你——”
　　“邵姨！”何东晟打断她。
　　邵姨却仍旧忍不住唠叨：“你妈能熬过来已经不容易了，当年那几个畜生强——”
　　“够了，别说了！”他瞬间冷下脸。
　　连邵姨都不由被他吓得呆了呆。
　　“抱歉，邵姨，”何东晟冷静下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件事情我有分寸，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您别老提。”
　　邵姨“哎哎”了两声，终于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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