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奇谭

作者:畸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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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生死真谬


      卫朗双眸发亮地盯着手中的油画,目光瞥向一旁蜷在棕褐色沙发里哭泣的霍莲,温和地笑道:“天机诀在我手上,总比在你手上要好。”
      “那我爸爸呢?”霍莲皱眉叫道。
      “你知道的,被他们送去医院了,也许能保住一命,但我不确定。”卫朗叹息着耸了耸肩,又拿着那幅油画在灯下踱步。其实,他并不在意霍勋的死活,或者该说他并不在乎任何其他人的死活。他仔细地翻看检查着油画,发现它与普通的画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思索再三,他还是认为霍莲不可能欺骗他,因为他知道她年纪虽小却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所以,这画里乾坤,究竟何在?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他们看见徐行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很吃惊?”徐行耸了耸肩,旁若无人地坐到霍勋的座椅上,整个人向后仰着看向卫朗。
      卫朗惊讶地笑道:“你居然……还敢待在这里?”
      徐行挑了挑眉,目光却落在卫朗手中的画上,优哉游哉地笑道:“总不能无功而返,不是?”这时,她的目光一厉,好笑地瞥向一旁正欲悄悄离开的霍莲,“霍家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霍莲绷紧了身体,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掐死徐行的情绪,死死盯着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徐行了然一笑,戏谑地看向霍莲,“看你一副想掐死我的隐忍模样,我还以为你懂点儿兵法。”
      霍莲松了松拳头,整个人靠在墙壁上,无力地叹息道:“你这个疯子,那么,随你怎样好了,反正我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唔,这招‘祸水东引’还不错。”徐行嗤笑着瞥向卫朗。
      霍莲小心翼翼地盯了徐行、卫朗一会儿,忽然一鼓作气,拔腿朝外跑去,就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兽一样。卫朗根本没有看她,而徐行则是忽然笑得前俯后仰,就像个疯子一样,聒噪而浮夸。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有人理会她,她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那样,用她无辜的眼神,闪烁地逼视卫朗。
      “你真的疯了吗?”卫朗时刻都提防着她。
      “你不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吗?”徐行双手搭在靠椅扶手上,目光玓玓地看向卫朗。
      “被你恶心到了。”卫朗撇了撇嘴,将画放到一边的铁皮箱里。
      “我是说真的。”徐行忽然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斗下去呢?就为了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生命吗?不,沙朗!这不是我们!死亡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存在而言,简直就是讽刺。我知道你要什么,而你也知道我要什么,我们是世上为数不多的相互了解其本质的人,况且这两者并不冲突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你看,我需要天机诀和祭祀,你也需要天机诀和祭祀,我们都需要向另一个世界的狂妄来证明我们自身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另一个世界?”卫朗意有所指地笑道。
      “我认为,世界是为我而造的,而不是我为世界才来的。”徐行扬眉笑道,“而我们都需要另一个世界,迫切而急不可耐。”
      “真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卫朗挑了挑眉,意外地看向徐行,笑道,“但我凭什么相信一个骗子的话?”
      徐行毫无意外地笑了笑,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向卫朗,将掌心打开,摊在他面前:“就凭这个。”
      卫朗震惊地看向她手中的东西,双眼发亮,伸手去拿,却被她迅速闪开。“好,你想要我做什么?”少年爽快地看向徐行,笑容里无法撇去一丝兴奋和贪婪。看上去他对她手中的那件东西的欲望远远超过了他对她的忌惮。
      她忽然踮起脚尖,倾身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年听了,好看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最后忍不住咬牙道:“好,你最好不要骗我。”
      徐行见他如此,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忽然越过他朝门口走去,及至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将手中的东西向他抛去:“先给你点利息,好处还在后头呢。”说完,也不顾他震惊的神色,扬长而去。
      夜色深浓,已是午夜时分。窗外的白雪,稀稀疏疏落个没完没了,像一场可怕的风暴袭向大地。
      时间这样一分一秒流逝。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徐行一个人。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向窗外的大雪,像一座雕塑。
      “你有办法救活他,是不是?”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平静,就像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尽管时钟提醒我并没有过多久。
      徐行背对着我坐在床边,我只看得见她的侧脸,完美得没有瑕疵可寻,就好像一朵盛开在世外冰雪里的火焰红莲,融合了天地间最为激烈的动荡与沉寂。在朦胧的橘色光晕中,又仿若一个仙女落在水潭的剪影,她悄无声息地创造了一个意义厚重的梦境。这时,她听见了我的问话,但没有马上转过头看向我,而是站起来朝窗户走去,自言自语般叹息:“一所房子为什么要安窗户呢?”
      “采光,通风,或者纯粹是为了风景。”我回答道。
      “也许是因为害怕。”徐行轻笑道。
      “害怕什么?”我问。
      “不知道。你们人类总是害怕很多东西,疾病,伤痛,饥渴,衰老,或者死亡……”她无奈地摇头。
      “说得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我脱口而出,但马上又自我反驳,“不,你本来就不是人类。”
      “对,不是。”徐行笑意盈盈地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向我。
      “所以,你有办法救活他,是不是?”我平静地望向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些十分奇怪的念头,它们仿佛在不断地加深某种信念。
      她回过头来看我,反问:“你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
      房间里仅仅亮着一盏台灯,灯光是橘黄色的,非常暗淡,但已足以让我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房间不大,墙壁和地板都是暗色木质的,里面仅仅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嵌入式衣柜、壁橱,三角杌子。看得出是一间卧室,而且是客房,因为一切都是崭新且无过多修饰的,极为样板化。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霍家,这个意识让我觉得平静的心瞬间激起波澜、浪涛,甚至是风暴。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一切?”
      我撑着双臂试图坐起来,而肩胛处的伤口刺得我痛呼一声,又倒下去。徐行走过来扶起我,这动作仿佛被她做过无数次一样,流畅而自然。这时我才记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好像……发了疯似的跟霍莲打了一架,真是不可思议。
      “总比解释起来要容易,而且你也可以慢慢想。”徐行朝房门走去,又将室内的电灯打开,对我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吗,无论是霍勋、沙朗,还是我,甚至是修隐会,都一样需要解答心中的疑惑,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们想要什么呢?长生不老吗?”我问道。
      “长生不老,究竟有什么好呢……”徐行露出一个堪可称为困惑的表情,接着又叹息一声笑道,“人们都在追逐,也许就是好的吧。”
      “人性是贪婪的。”
      “难道你不是一个人吗?”
      “所以我也是贪婪的。”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只想要易玄,不管什么方法,让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
      “相信我,会的。”徐行握住我的手。
      我回握住她的手,感激地看向她,心里涌现出许多情绪,分不清喜怒哀惧,分不清贪嗔痴,也许都有。睡梦中的一切,仿佛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是我,而不是徐行。我觉得那个沾满血腥的人是我,那个穿行如风的人是我,那个怀抱易玄的人,也是我。那些眷恋、憎恶以及贪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而我并不排斥。
      “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看向徐行。
      她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一九八六年,霍元庆完成了复活祭祀,在场的人当中,就有霍勋。祭祀复活的人,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方嫣——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一直想要抓到我的丁点儿大的孩子,方嫣,竟然就是林意歌,当年那个多愁善感、喜欢将自己带入戏里角色的愚蠢女人!”徐行提到林意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马上又正了正脸色,道,“霍勋出于自己的私益,害死了身为霍氏直系后裔的霍元庆,盗走天机诀,嫁祸给我。但可悲的是,他得到了却不会用。只有真正的霍氏直系后裔,才懂得运用天机诀的方法。所以,才有了今晚这一出又一出……之前我故意放出消息,让他们知道我和霍元庆的女儿准备进行祭祀,复活庞愈。我料定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霍元庆的女儿?”我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地揣测。
      “是,他们肯定会怀疑你。”徐行点了点头,“但那些人当中,却只有霍勋知道,你或许是或许不是,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当年在场的人,也有聂平一份。”
      “徐行,你不知道,霍勋说他和我爸爸是朋友,”我坦白了句,随即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爸爸会卷入祭祀事件?你所说的那‘一份’,究竟指的是什么?”
      徐行只是摇头,什么也没有回答。
      “不能说吗?”我闷闷地垂下头,感到无比失落和沮丧。
      “你总会有知道的一天,但是现在,”徐行揉了揉眉角,继续道,“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会错过群星了。”
      “你想说什么?”我闷闷地抬头问。
      徐行答道:“修隐会也在寻找霍氏直系后人,当然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管。但我放出的消息让他们产生了诸多怀疑,比如说你到底是不是霍元庆的女儿,那张请柬发给你又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霍克找到了我,我们做了一起交易。”
      “什么交易?”我追问道。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聂小鱼。”徐行在房间里踱步,显得有些焦躁,但我觉得这很可能只是她的某种习惯,因为她的面容实在是太过于平静而自信,她继续说道,“我答应了霍元庆的家人要给霍勋惩罚,拿回天机诀,我也做到了。现在只差一件事。”
      “什么事?”
      “报仇。”
      “什么报仇?”我惊讶地看向徐行,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不久前她杀霍勋时的场景,那样决绝、恐怖。我的内心里掀起一阵巨浪,拍打着心房,让一切都狂躁起来。可是,突然地那画面一转,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暗室里那一幕,那拥抱易玄尸骸的绝望背影,我甚至觉得那不是徐行,而是我自己。
      在这场幻梦里,我渐渐地迷失了。
      她朝我走来,轻描淡写地说道:“向那些杀死易玄的人复仇。”
      “复仇……”我呐呐自语。
      “是的,复仇。我们总要证明一点什么,即使只是傻呼呼地对着天上的星星说一句告别的话。”
      她的眼里平静而无波澜,但我能够感受到仇恨的火焰,像一种隐藏在她美丽外壳下的毒瘾,到了特定的发作的时刻,要将人们的灵魂燃烧成熊熊大火。对她来说,杀人好像和吃饭睡觉一样没什么,好像只是她漫长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种调剂。复仇,同态复仇吗?我忽然觉得害怕,想要退缩,好像自己落入了一个荒蛮的世界,没有律法和规则,只有它自己的一套:掠夺,杀戮,以暴制暴。但更可悲的是,我没有办法抵抗这一刻她的眼神,就像它看透了一切。
      “你在害怕?”她目光熠熠地看着我道。
      “我连条鱼都不敢杀,你要我去杀人?”我惊讶地叫道。
      “杀人?”她像看怪物一样看向我。
      “不然呢……”她的目光让我感到害怕,不是对她的害怕,而是对我自己的。因为我的头脑中,竟潜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为易玄的死去杀了那群白袍人,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的心跳开始剧烈加快,为这一刻血腥的想法而兴奋、雀跃,并惊恐万分。而我到底在矛盾什么呢?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头。
      “你知道的,告诉我,嗯?”她的声音缓慢而柔和,充满蛊惑,似一支催眠曲,让我觉得放松,“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这时,她忽然俯身靠近我,双手抚上我的两颊,几乎是捧着我的脸,迫使我看向她。她的双眼漆黑幽邃,泛着潋滟水波,就像一□□跃在冰天雪地里的火山温泉,温暖醉人,蕴含着神秘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一点点诱导我溺于其中。在那里面,仿佛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同我对话,于是我们的对话成为这世间的唯一、所有。
      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无助过,那样痛恨过这个世界,以及命运,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方法解脱,但又都不得要领。
      “我不能够接受这个世界,我无法相信它。”
      “为什么?”
      “不知道,但,我感到恐惧。”
      “恐惧什么?”
      “一切。”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你这样恐惧?”她凝神注视着我的眼睛,让我感受到了她灵魂里与我的共鸣。那种倾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感觉自己正在朝那团漩涡状的共鸣逼近。
      “在我九岁的时候,一个秋天,很冷。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听见外婆在院子里嚷嚷着骂人,她好像在跟什么人吵架。那里围了好几个人,于是我也跑过去,可是,我却看见……”
      “看见什么?说出来!”
      “有人毒死了斑斑。斑斑是一只斑点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关系很好。外婆家住在农村,每到快年底的时候,都会有小偷出没。小偷用裹着毒药的肉去诱惑斑斑,打算毒死它后拖去卖钱。但斑斑死了……它在死前逃了回来。我难过了两天,渐渐地忘了这件事。在那之后,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我吃饭的时候,我……”我顿了顿,发现徐行正动作轻柔地拭着我满脸的泪,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多么像我在见到斑斑死状时的样子啊。可是我仍然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如鲠在喉,无法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了?”她蛊惑般问我。
      “我……”我困惑地仰着头,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她的手,“我好像能够感觉到,你在颤栗,徐行。”
      “我没有。”她说。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因为……你信任我,聂小鱼。”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双手制止住我的挣扎,诱哄般轻声地说道,“你在害怕什么呢?别怕,别怕,告诉我,没关系的。”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类似于催眠的力量,令我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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