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朝中诸臣还在为国舅佟国维的奏折争论不休，几乎没有人将个侍卫的死放在心上。但关于胤祯这夜的冒险，该惊动的人还是全都给惊动了。

　　天刚蒙蒙亮，苏培盛蹑手蹑脚揭起床围，朝床里细声细气唤胤禛道：“回主子，大爷府上的大阿哥来了，说是要给二位爷请安。”

　　胤禛是后半夜才躺下的，睡了没一会，睡得并不沉。苏培盛刚进门，胤禛就已醒转，只是睁眼有点涩，又再合上。

　　苏培盛说完，躬身候了会，又侧耳听了听，见没有动静，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喊一遍，便见床帐后伸只手摆了摆，那手五指葱葱，肤如白玉，指尖甲上被修成方圆，一看便知是双保养得极好的手。

　　守夜的嫲嫲，踏上须弥式台座上，想把床帐拉起，伺候胤禛起身，这才拉了一小角，便被胤禛命退。胤禛翻了个身，望见睡在床里侧的胤祯没被惊醒，这才放心，悄悄儿下了床。

　　怕吵醒胤祯，而出到外间梳洗的胤禛，仍不忘吩咐：“动静小些，别吵醒十四爷。”

　　原就小心翼翼的奴仆们，这下动作愈加仔细，屋内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多一丝声响。

　　其实胤禛下床时，便已醒过来的胤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楠木海棠拔步床的月白海棠纹绸床顶发呆。虽然隔着床围，胤祯依然能隐约听到胤禛吩咐奴才们的话，胤祯有些想不明白，四哥仍是那个四哥，他亦是那个胤祯，为何从前他们就闹到最后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兄不兄，弟不弟，如今却能相互扶持，友爱至此？

　　是他变了？还是四哥变了？又或是他们都没有变，只是从前阴差阳错，彼此陌路；再活一世，他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始知他一直认为冷酷无情的四哥，其实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醒了便起来，别以为赖在床上，便可逃过我对你的惩罚。”站在拔步床外，望着床上的胤祯，胤禛故意摆出副兄长的架子。胤祯心知胤禛是关心自己，估计胤禛亦已猜到，自己故意不起身，是不忍拂胤禛的好意。

　　揭开床围，床帐的丫鬟们都听出胤禛话里的虚张声势，一个个无不忍住笑意在旁伺候，胤禛倒不把她们当回事，只示意桂嫲嫲去把胤祯扶起。这个桂嬷嬷是德妃身边的人。先前胤祯受伤，德妃怕胤祯房里的丫头太年轻，伺候不周，便把她留在阿哥所。这次来圆明园，她便也跟了来。

　　桂嬷嬷才扶起胤祯，便发觉胤祯全身发软，似乎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不禁有些担心，小声劝胤祯：“阿哥要身上不爽，不如再歇会？”

　　胤祯只摇头，没说话。桂嬷嬷见劝胤祯没用，便转头向胤禛求助，可胤禛亦似看不见她般，理都不理。桂嬷嬷不觉有些生气，觉得胤禛这兄长不够关心弟弟。只是她岂知胤禛兄弟的心思，昨夜胤祯山上遇险，如今不过清早，弘昱便来求见，名为请安，可谁知弘昱打的是什么主意。

　　由嫲嫲扶着出到外间，罗汉床上坐下的胤祯，软绵绵地靠在引枕上。直到领着弘昱入来的总管，拐过屏风那刻，胤祯才坐直身子，转头与胤禛对望了眼。

　　弘昱入到时，就见到自己的这两位叔父，趋是副神情泰然，眉目含笑的样子，全然不像此前投书中，提到的样子，叫他不禁有些愕然。弘昱毕竟年幼，心里想的事，全都显露在脸上。

　　愣在当场的弘昱，让场面显得有些尴尬，胤祯不禁有些失望，弘昱年纪亦不小了，怎么做事还是学不会瞻前顾后。胤祯不得不打圆场：“近来寒气日重，阿哥来请安，实在是有心。”这话提醒了弘昱。

　　弘昱感激地朝胤祯望了眼，连忙上前恭恭敬敬朝胤禛、胤祯请安。请过安，弘昱怕胤禛、胤祯误解，急忙又从怀里摸出封书信，双手递前：“侄子是因为这封投书，才匆忙赶来的。”

　　一听到投书二字，胤祯就觉得头疼，前世他因投书案没少吃亏，这世再遇到，难免分外生气。不过他亦知道，单凭一封投书，未必就能令弘昱如此慌张，所以抬头朝弘昱逼问道：“不过是封不明来历的投书，阿哥何必如此慌张。”

　　胤祯这话说完，弘昱脸上的神色顿时难看，求饶般望向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胤禛。

　　“这里没有外人，阿哥有话尽可大方地说。我与你十四叔不会让你们兄弟叫旁人欺负去。”有了胤禛这句承诺。

　　弘昱又从怀里摸出另一封书信，捏得死紧：“这是小侄前日收到的家书。阿玛在信里提到他从前的一个属人六十的事。”

　　话到这里，屋里几人也都心知肚明，六十的死必然与胤褆有关，但究竟如何，还得看过信再说。可就在此时，胤禛出乎意料地阻止了胤祯拆信。

　　“阿哥，出来得早，想必还没有用早饭。”胤禛说完，也不管胤祯、弘昱如何想，便吩咐下人在侧屋摆饭，伺候弘昱用餐。其实这时弘昱哪里还吃得下东西，但胤禛吩咐到，他不得不照办。

　　弘昱退出去后，胤禛同样吩咐苏培盛摆早饭。胤祯靠在引枕上，气鼓鼓地看着胤禛。胤禛理都不理，只用乌木筷给夹到自己碟上的腐皮包子挑开个小口：“这包子你向来爱吃，给你凉两个，一会得都吃完。”

　　“四哥，我们现在应该……”

　　胤禛没容胤祯说完，便打断说：“你如今很生气？但你可曾想过，你再生气，那些人也不痛不痒，气坏了自己，只会让他们看笑话。”胤禛是看出胤祯大怒，这才打断胤祯刚才拆信的动作。虽然刘壬不说，但看胤祯近来的样子，胤禛也看得出，胤祯再不仔细调养，与那些人耗下去，他们固然必然会赢，但亦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之前他一直阻止胤祯参与，想将胤祯拉出这个是非圈，但如今看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胤祯已经无可避免地陷入这个困局，那他只能在旁边看着，免得这个最爱钻牛角尖的弟弟，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被胤禛一语点醒，胤祯这时才深刻体会到，自己与自己这四哥的距离，胤禛永远是他们兄弟中最沉得住气的人，所以注定了胤禛会赢到最后。

　　“四哥……”

　　见胤祯面露悔意，胤禛当然不会与他计较，将吹凉的包子推到胤祯面前：“尝尝四哥这厨子的手艺。”

　　这日，将弘昱手中得来胤褆的信，对照杨奎默出的联诗，还有由杨奎的供词里得知，六十一家被灭门当日，依约上山赴会的人是明珠，六十一家的死因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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