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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要到哪里去?”维亚里随着陆明辰走下石阶,随口问道。
陆明辰抱着弯刀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叹了口气:“龙门。”
维亚里站住了脚,他碧色的瞳孔像猫一样极快速地缩了一下,本能地,他对龙门荒漠这个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这种感觉的来源不消说是那天碰到的奇怪万花弟子。经过长时间的药物服用,他的脑子确实受到了一些损伤,但并不妨碍那种天性里带来的敏锐,陆明辰对他三年来在万花谷的经历闪烁其词,那天碰到的万花又反常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境界,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觉出不对,维亚里的直觉告诉他,那个陆明辰口中受明教所托庇护了他三年的万花弟子,就是龙门那一个。
这让他觉得极为不舒服,是那种受人蒙蔽一无所知,却因为蒙蔽自己的人乃是出于一片好意而无法发作,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的不舒服。
但眼下对陆明辰的不满并不重要,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反常的万花弟子身上,他不明白圣教在中原一败涂地之时,他为什么会伸出援手保护自己,也不明白既然是保护,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三年以来的记忆,更不明白既然陆明辰是来带自己回圣教,他为什么不惜千里追随也要来到龙门,又是为什么杀退马贼之后就滞留在了龙门客栈。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问了一句他是否有所图谋?
少年虽然桀骜但并不盲目,他不相信自己的一句话能够对一个出身名门身负上乘武功的成年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万花弟子掩盖在广袖重衣之后的铮烈风骨是真正经过生死与血火考验的人才会有的,爆发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觉得窒息,那是全面的压制,全面的凌驾,近乎是君临俯视的威势,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受到影响?
他感到更加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不会对他感到不舒服?维亚里从来都没有学会过服从和隐忍,少年血管里流动着的炽血让他对着陆危楼也敢当众反驳他的命令,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愚蠢和勇敢,唯有时间能够磨平这样刚硬的棱角。
本该因为受到了轻视而感到愤怒,但自己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怒火,反而在那个人独自离去后猛然感到了一阵陌生之极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为惶惑的情绪。
这让维亚里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要去。”他说。
陆明辰已经走出了十几步,闻言顿了一顿,摇头道:“你刚刚回来不久,身体还没恢复,武功也扔下了这么久,还是安心在教中休养一段时间吧。”
“已经两个月了,我休息的够久了。”维亚里直直道,陆危楼对他并没有什么安排,只让他跟着陆明辰住,重新修习明教武学,两个月来日子过得平淡乏味,无论是与他记忆中繁华长安的都市生活,还是脑海深处偶然能够隐约抓住一个影子的,似乎是在某个风景极为秀美之地的生活都完全不同。愈是平淡,他便愈是控制不住要想那些乱麻一样的事情,越想越是想不明白,想去问陆明辰,年长些的明教弟子却又守口如瓶,他并没有从旁人口中套话的本事,两个月下来除了知道那个万花弟子的确没有对他抱有敌意之外一无所获,甚至连他的姓名年龄陆明辰都不肯透露只字。
如今有机会去龙门荒漠,说不定那个万花还在那里,如果能够再见一面,一定能搞清楚那些折磨了他许久的问题,维亚里又道:
“难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教中派弟子去龙门也是寻常事,刚入门不久的小弟子都可以去,我为什么不能?”
陆明辰扫了他一眼,竟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便径自走了下去,他并非不愿带他去,但若那个万花还在那里呢?平地再起波澜,又有什么好处?男子相恋已为世所不容,何况两人相隔千里,身份尴尬,一个据他看来分明显出了癫狂之兆,一个又失去了关于对方的所有记忆,这时候哪里承担得起让他们碰面的风险?再说龙门荒漠本就是个是非之地,马贼,兵匪,红衣教,往来的商队,还有数不清的在龙门客栈停歇的江湖人,便是无事也要生出三尺浪,自己去寻事不是嫌命太长了一点么?
无可回答,只好不回答,陆明辰三步两步转过山脚,转眼便寻不到了。
维亚里却也并不在乎他不回答,他争辩这几句不过是例行公事,教中调动弟子不可能无声无息,他发现了要跟去也是名正言顺,眼下最紧迫的问题,是手中没有兵刃,没有自保之力。
于是他又莫名想起那个万花弯腰从马贼尸体上拔出一把马刀的样子,以他看来,万花的身形并不是惯用刀剑的模样,背脊虽宽但不够厚实,小臂瘦削,肌肉不足以长时间支撑动辄数十斤的兵刃,腰也嫌细了一些,但肩线平直,腰部挺而柔韧,双臂肩,肘,腕六个关节都较常人略微明显,指节虽未看到,但也应稍微比一般人粗而长一点,这是极为明显的修习内家功夫的特征。他用刀的架子虽然有,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式式都极有法度,显然曾经师从名家,但运起刀时的步法分明还是内家功夫的里子,若说本来手上有六分功夫,在不协调的步法之下也只能发挥出三分罢了。
饶是如此,马贼却是近乎一战即溃,扔下了十几具尸体才换得他一个不轻不重的伤,若是他换了万花弟子惯用的判官笔,恐怕对方伤亡还不止这些。
是这样强大的人啊,自己究竟与他有什么渊源,值得他断了兵刃也要舍命相救?
金棕色睫毛投下茂密的阴影,将他碧绿瞳孔不停闪烁逝灭的光芒遮去,他倚着冰凉的石壁向后将头靠在石块上,忽然又想起脑后击断流矢的那一道浑然内力,控制得极是火候,弱一分则不足以断去箭矢,强一分则会伤及他身,此中力道拿捏妙到毫巅,维亚里自问莫说自己万万做不到,便是武功高出他一大截的陆明辰,也做不到。
他极为仔细地回忆着那个万花的每一个动作,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当时情况混乱,马贼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他们仅仅三个人,本来是自保也十分困难,他却记住了那个万花那么多那么多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尽管当时一无所知毫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纤毫毕现如在眼前。
反常的,何尝只是那个万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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