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

　　贰拾玖

　　清柏嘴里仍是不住的叫嚷，绕着朱正秀不住打转。朱正秀只低眉顺眼的站着，一声也不吭。虽说如此，但清柏也不怎么会说那些损人的话，只把几个旧词儿反反复复的念叨。许是听得烦了，那背对着老鬼的男子笑道：“清柏，你围着这妇人不住浪费口水，莫不是觉得把她养大了，能给你结两个果子吃一吃？”

　　听得他说话，老鬼心中半是滚烫，半是冰凉。他恍惚间往后退了几步，想着要躲进屋里把门掩上，好不要叫这人见到他。可在他退进房里之前，那人先转过身望了过来。对着那一双眼，他便木在了原地，好像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最后只得把头垂了下来。

　　那人看到他也是一愣，但随即高声叫了起来：“清柏，清柏莫要撒泼了，快来看看这是谁！”随即他又一把抓住老鬼的手，笑道：“清槐，你与先前可是老大不同了！乍一看我都没认出来。”

　　老鬼抬头看着他，一声师父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他终究咽了回去。

　　清柏听到竹真人叫他，也不逞那一时之快。只急急凑了上来，细细的对着老鬼上下打量，如此看了半晌，才低声嘀咕到：“师父，你莫不是看错了？我家清槐最是好看，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老鬼听他如此说，只觉得脸上好似有火在烧。竹真人好似全然不觉他的难堪，笑着对清柏道：“你只当你清槐师弟是妖精变的，十多年了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团，能由你抱在怀里。若当真如此，那为师又怎么会让你先占这个便宜？”

　　他说着，又伸手在老鬼头上极为亲昵的揉了揉。叹了口气道：“为师捡到你的时候，还是那么一点点小，光看现在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先前是个捣蛋鬼。”

　　“我，没有！师兄，师兄，才……”老鬼哽了哽，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只觉得心中止不住的泛起酸涩，叫他好似要落下泪来。

　　“先前看不出，听你这样说，我却是信你是清槐了！”清柏听他这样说，气鼓鼓的也叫了起来。

　　“只有清槐才最是坏心，总想着让我给他顶错儿，从来都是说我的坏话！哼！”他说完，仍觉不够，又一把勾住竹真人的脖子，拿手去掐他的脸，甚至把竹真人脸上的胡子都给扯下来了好几缕。竹真人似模似样的惨叫了几声，等老鬼抬头直直望着他了，才又笑了起来。看他这般滑稽的笑模样，清柏哼了一声，松了手退到了一边。

　　他三人在这边闹成一团，朱正秀乘机出了院子。阿七远远看着老鬼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和清柏互相揭短，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他是竹真人的弟子，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竹真人一门的弟子在江湖上都颇有名声，五一不是豪放热闹的性子。虽然先前也见过他望着清柏出神，却从没想过他们本是师兄弟。

　　他先前总想，为何这人便是这许多年过去，也仍是一点长进也无，总还要让别人为他担心。可如今他见了他这副活泼的模样，才明白过来，他其实已然变了许多。只是他这般跳脱的时候，自己还未遇上他罢了。

　　只可惜他认不出自己来。

　　阿七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厨房去了。清柏正好瞟见他要走，转眼一看发现朱正秀也不见了，直大叫道：“啊呀师父都是你，那恶妇不见了，我却去哪里寻那燕老头讨酒呢？”接着他又露出极为得意的模样，一面拍着老鬼肩膀一面说：“清槐我同你说，你不在这些年，我可是混出了好大的名头！你也莫要呆在此处了，随我回观里！我与你搜罗了几窖的好酒，你正好尝一尝。”

　　老鬼一愣，脸上现出些尴尬的神色。竹真人此时接口道：“说的极是！清柏拿回来的当真全是好酒，为师都替你一一试过了，保证不会唬你。你走了这些年，此时取来喝倒正是时候。”

　　他只徒然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竹真人见他如此，只轻轻叹息了一声。

　　清柏好似全然不觉，只忽然仰起头嗅了嗅，又往厨房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回过头来笑道：“清槐你闻！有好吃的！”说着便大步往厨房去了。老鬼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仍是对着竹真人相看无言。

　　“其实师父挺生气的，也曾经想过不要再见到你，甚至想过若是当年没捡到你就好了。”竹真人微微皱起眉，看着老鬼苍白的脸，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可我终究舍不得，想着得要你给我服软，我才原谅你，然后和疼清柏清杨一般好好疼你。可一见到你啊，我就忘了这回事了。我只想着，当初我怎么就让你跟这肖凛寒走了呢？我的清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为什么你这么多年了，都不肯回来找我一次，看我和你师兄一眼？”

　　他顿了一顿，忽然又笑了起来，伸手把老鬼推进屋里，嘴里嘀咕着说：“这样肉麻的话，你该不会觉得是为师想说的吧？快换身衣服，我先去灶下看看，这味道太香了，先前院里那小哥的手艺当真不错！”

　　阿七手脚麻利，一会儿功夫就有四个菜上桌。老鬼甫一坐下，便看见阿七端了一碗鱼汤上来，又专门单独倒出一碗放在他面前。清柏只不住叫着好香好香，好似几日未进水米一般。不仅他做这般模样，就连竹道人也是双眼放光，手里紧紧抓着筷子。

　　待阿七把白瓷大碗放好，便笑着招呼道：“都好了，你们先吃，我去给清槐端碗粥来。”老鬼听他如此说，只抬起头望了过去。阿七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他，干干净净的，好似一潭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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