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第三十章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真相，尤其在杀人不眨眼的宫廷中，一切看似合理背后都隐藏着阴谋。李泽元不是傻子，即使一时被白狂生欺瞒，他也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可是来不及了，周景年早在第一时间逃回了江北自家地盘。徒留李泽元面对被自己伤害的何清。他等了六天，终于将避而不见的何清堵在国师府里。
　　此时，他与她面对面坐在房间里，沉默无言。
　　伸出手，他想要抚摸何清的头发，被她微微侧头避过。
　　“殿下，现在和我见面，难道不会引起陛下不满么？”
　　尴尬的收回自己的手，李泽元垂下眸子：“当日我被白狂生巧言蒙蔽误会于你，你……是不是不能原谅我？”
　　嘴唇抿了抿，何清依旧沉默。
　　因为真的痛了，所以原谅的话，她说不出口。
　　“那人如今身在江北。江北周家食客三千，势力不容小觑，我动不了他。”李泽元慢慢的说道，眼中流转过阴狠杀意，“但他日只要我登上王位，必亲自领兵跨江而过诛杀周氏满门，将周景年千刀万剐以雪你当日之辱！”
　　何清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殿下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泽元立刻抬眼看向她：“你问。”
　　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何清一字一句问道：“若当日知我所言不虚，殿下可会阻我？”
　　李泽元没有丝毫犹豫：“不会。”
　　注视着他，何清默然不语。
　　“怎么，你不信？”李泽元面色微沉。
　　何清淡淡一笑：“不，我信。”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阿元。如今，她已经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是爱着，所以只有全然相信。
　　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为什么越来越透不过气？坐在李泽元的面前，却看不到他的心；注视着李泽元的眸子，却猜不到他的思想。
　　距离这样近，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有沉默。明明是最心爱的人，每次见到他心里却只有痛苦。
　　这样的爱，也是爱么？
　　何清恍惚地注视着自己衣袖上的细致文绣，心里慢慢滋生出怀疑和迷茫。
　　一直看着她的李泽元玉眸流转过深沉地光。然后，他隔着桌子握住何清的手，温柔而不容拒绝。
　　何清僵了一僵，抬起头来。
　　李泽元俊雅如玉的容颜渐渐靠近，那样熟悉的气息将她密密缠绕，如同蛛网一般。
　　此刻何清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憎恶——这样只要稍微被哄一哄就会死心塌地回到他身边的她，犹如见到骨头就摆尾的狗，真是卑贱到了极点。
　　然而情爱不就是如此？管你贩夫走卒还是人间至尊，到头来都是飞娥扑火，情难自禁。
　　被这双手碰触，是何清最无法拒绝的渴望。
　　——再用力一点，请再用力一点！就如同你真的爱我一般！
　　她抬起臂膀紧紧搂住他的肩头。
　　——然后，让我在这错觉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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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流水一般安静的流过。白飞卿悄无声息离开了京城，太子夫妇伉俪情深，国师尽心炼制仙丹。
　　所有的一切都沿着正常轨迹前行，掩饰住暗地里的汹涌波涛。
　　金乌西沉，何清自通天塔回府，一进门赵管家就上前对她低语几声。微微蹙了蹙眉，何清跟在他身后走向司少君的房间。
　　他的房门紧闭着，仆人都守在门口不敢进去。何清上前推开门，里面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接过下人手中的烛台，何清示意他们都退下，然后走进屋里。
　　地面上散落着揉皱撕碎的画卷，一路从延伸到内室。何清微微举高烛台，在内室的墙角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司少君。
　　他动了一动，哑声道：“若不是我碰巧遇到送画到府里来的人，你准备瞒我多久？”
　　何清将烛台放到桌上，然后沉默的坐下。
　　司少君低低笑起来：“你一定在偷偷嘲笑我对不对？不知廉耻的画出这种东西，还署上名字拿去卖。你觉得很低贱对不对？”
　　摇曳的烛光里，她淡声应道：“对。”
　　浑身一震，司少君猛的抬起头来：“你懂什么！低贱又怎么样？只要能有钱寄去给娘买药，只要能有钱寄去给爷爷添冬衣，只要能有钱寄去孝敬那些官员……你是堂堂国师大人，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少年的圆眸里流转着水光，让那痛苦和无助显得更加清晰。
　　何清长长吐出一口气：“你需要钱，可以来找我。”
　　“嗤！”司少君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可是我不稀罕！我有自己的手，我自己能赚钱！我明白，你把我的画买回来不过是为了侮辱我，不过是提醒我我只是你养的一个男宠！”
　　抓起手边一只茶碗狠狠的砸向那疯狂咆哮的少年，何清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燃起怒火：“住口！“
　　“啪！”茶碗重重击中司少君的肩膀，惊得他一颤。
　　何清指着他喝道：“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是不是？我今天明白告诉你，你的骨气什么都不是！你能赚钱？”
　　她捡起地上的画纸：“你若真有本事我绝不拦你，可你自己看看这画的是什么？景无意，人无神。下笔乏力，转笔干涩，比那坊间当红的春宫图不知差到哪里去了!这样的东西你也好意思署了名拿出去卖，我都替你害臊！”
　　司少君脸色涨的通红：“……有人愿意出钱买，我为什么不能画？”
　　何清冷哼一声：“你还真当人家是看上你的画？他们不过是看中你叔父曾经是当朝大儒，看中你如今是国师府里的红人，所以指名要你作的春宫图来侮辱我和你叔父。我倒不在乎，只可惜你叔父高洁不屈，到最后一世英名却毁在自己侄儿手中！”
　　司少君脸色一白，强忍着泪：“我，我管不了那么多，叔父大人……一定能明白我的苦衷。”
　　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样子，何清重重叹了一口气：“你的骨气既然能卖给外面那些人，为什么不卖给我？你如今正是做学问的年纪，只要努力，有朝一日必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国师府中这一段也会被人慢慢遗忘。可是如果这些画流出去，你这一生都摆脱不了曾经以色侍人的名声。这些都是你的污点，所以我才将它们买下来，你明白么？”
　　见司少君呆呆的看着自己，何清继续道：“原本不想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派人在你家人身边照应，也打点过官员了。等过两年寻个机会，我便求皇上赦免司氏一族，到时便说你只是在我府中做客又有谁敢怀疑？等你再考取功名，成家立业，这一段便会彻底揭过去了。”
　　司少君心中一颤，眼中噙着的泪珠忘记落下。
　　揭过去，是指完全掩盖这段日子的意思么？完全掩盖他面首的身份，完全掩盖他屈辱的过往，完全掩盖……他与她之间的一切。
　　然后，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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