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狼弹琴

作者:克里斯的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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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



      夜幕月色里,五层高的商船悠然地在映着璀灿繁星的广袤海面破浪航行,由于逐渐接近西域,海风中的凉意更甚,让陷入梦境的人们睡得越发熟沉,就连甲板上守夜的船员也因这份宁静凉爽而频频打起盹,最终在船首忽然隐隐约约现出一道黑影时彻底陷入沉睡。

      夜风的吹抚丝毫影响不了那抹飘忽朦胧的颐长身影,待男人苍白病态的手缓缓自衣袖内探出,一阵黑雾随即沿着甲板朝四周弥漫扩散而去,直至来到透着微光的船舱入口,便像受到吸引似的以此为中心逐渐形成一道漩涡,不急不徐地全数没入。

      男人行走时没有半点脚步声,纯黑衣摆若即若离地划过地面,此景此际如同深夜来访的鬼魅一般,优雅妖异得令人摒息,当他伫足于船尾看着相依的两人,不含任何感情的墨瞳依旧冰冷而带着一丝睥睨。

      渊将自己的外袍披在烛龙身上边搂着对方入眠,烛龙安静地倚坐在他怀里,霞红的空茫双眸却毫无聚焦地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就连对相柳的走近都没有反应。

      快醒了吧。相柳用在烛龙身上的力量不多,等烛龙回到西域恢复力量后就会自行解开,不过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让烛龙清醒着受罪才有意思。

      相柳随即化作一阵黑雾,如影一般融进渊的身体里。

      黎明之后,睡梦中的人们逐渐一个接着一个醒来,开始新一天的作息。

      船上的乘客大多是商人,心思动得快的早早就在乘船之初就找人套交乎去,好为将来经商铺路,哪怕是心思动得慢的,现在也已经和人称兄道弟起来。

      然而今天早晨的氛围却十分微妙,众人表面上仍旧谈笑风生,但一部份人言语间逐渐露骨的试探和眼神中的不信任却让这一幕显得矛盾,台面下的勾心斗角渐起波澜。

      如此情况过了数天,人心越发浮躁易怒,当第一个拳头落下时,在其他地方也陆续有第二个、第三个不同的拳头落下,起初还有人伸手劝阻,有的人冷眼旁观,演变到后来全成了一场场混战,无人能置身事外。

      「原来我在东域的那批货是被你吞了!老子的损失今天非要你付出代价不可!」

      「没凭没据的你怎能血口喷人!?好,就算是我吞的,那也是你没本事才被人骗走!」

      「老子早就听见你背地里那些阴损招儿你还装蒜,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

      「行了行了、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啊!」

      「老李你别拦着我!你别看这家伙人模人样,根本就一衣冠禽兽,你那新娶的小妾早就被他污了!」

      「你说什么!?」

      整艘船上随处可见当事人和劝阻者打成一团,即使是在一边旁观的没多久也被其他人找上门翻旧帐报复,原本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一夕之间全曝露在阳光底下,就连深藏内心的阴暗想法也被人一语道出,贪婪的、伪善的、不怀好意的…丑恶的人性再也无法遮掩。

      打从小规模的争执一起,阵就一直在设法消弭这种层出不穷的骚动,然而却总有一些人像是提前一步得知他的行动一般,在他尚未抵达前就先装作没事的样子或转头离开,等他一走就又故态复萌继续找仇家报复。

      随着打架闹事的人越多,他连日来只能脚不沾地四处奔走,就连入了夜也不得安宁,总是刚沾床不久就被下属通知哪里又起了争斗,搞得他也越发心浮气躁起来。

      他有时会不禁想,是否船上出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否则怎会一夕之间人全变了个样,让过往维持的一派和气不复存在?

      按理说,原本这些事应该由祁来处理,他充其量担任辅佐的角色便已足够,但直到今日祁都仍窝在舱房里疗情伤,他也乐意让祁当甩手掌柜,自己出来处理乱象。

      依他爹的想法,他早该在除掉昔日当家时就一并除掉祁,名正言顺地一举坐上那个位子,可他舍不得,他和祁从小一块长大,对祁抱持的那点心思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并不想将事情做绝,让彼此再无半点发展的可能。

      尽管祁始终像是没发觉似的未曾给过他回应,甚至从郝死后就对他多了一丝疏离;尽管他也曾对自己能力明明比祁强、却因非本家人而只能屈于其次不满过,但反正现在无人不知实际掌权的人是他,祁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这样就够了。

      阵叫来喀罗尹,随后有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人来到他面前,喀罗尹原是南域一个人数极少的灭亡部落的幸存者,当初差点被卖到东域,自从多年前他无意间在喀罗尹从人贩手下逃脱重伤时救了对方一命后,喀罗尹便一直跟着他,说是心腹也不为过。

      一交待完对方晚点替他送饭给祁,阵旋即匆忙带着其他手下赶往通铺解决纷争,顺带趁机调查是否有人在恶意扇动。

      喀罗尹对阵这个救命恩人忠心不二无疑,但对祁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却很是看不起,虽然他不会傻到在对方面前表露出来,可敌不过他去给祁送饭时,嘴里说着阵刚交待他来送饭的事、心里就跟着腹诽一句:不过是个老子被干掉还被当宠物养的废物。

      即使平常没什么接触过,但祁自然是认得喀罗尹的,此时在他伸手接过饭菜的当下就顿时一愣,半晌才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喀罗尹以为他没听清楚,口气立刻出奇不耐地差了几分:「我送饭来给你。」

      「不是,你刚才明明说…」祁像是这时才猛然回神,连手里端的饭菜洒了一地都没管,冷不防冲上前抓紧喀罗尹衣襟就大声质问:「我爹是被谁杀的?你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喀罗尹忍着怒气皱起眉,一把扯掉他的手后压下着动粗的冲动便转身就走,末了只冷淡地留下一句:「郝老板就是葬身于火烧船,除此之外还有何可说的?」

      独留舱房的祁却仿佛从对方口中听见了另一句话,怔忡地不断喃喃低语:「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最终他的声音里已隐约带着低泣,「原来竟然真的是他……」

      船上不再自由供饭了。

      数名厨子因私斗重伤、桌椅被砸毁、就连粮食也不断传出被偷窃的消息,人心惶惶之下,安抚与劝阻对日渐混乱的局面再也起不了作用,阵索性改采强势压制───限制乘客行动范围并派人轮流管控,干粮则定时定量发放,只有在所有人都安份时才供应热腾腾的饭菜。

      枪打出头鸟,当每个人亲眼见到其他试图违抗或挑衅的人都被打得更惨后,私斗争吵的情况确实好了许多,甚至那些依旧躁动的人会被视为害群之马,在想闹事时受到其他人的牵制批评。

      虽然阵心里清楚这种平和只是表面上的,但至少在他还能以武力及粮食压制这群人之前,仍暂时不会见到有人丧命,也幸亏这艘船以运送货物为主,乘客只有二、三百人,且绝大多数是普通的商人及仆役,压制与食物不成问题,否则他要伤脑筋的就不只这些。

      航程还剩半个月,即使这段期间会格外艰辛,但咬咬牙总是能撑过的。至于抵达皇城岛后那些商人会不会事后报复这一点,他倒不怎么担心,他们家族能垄断东西域贸易的航路,自是因为朝中有人,只有想自寻死路的蠢人才会和他作对,拖到现在才使用强硬手段不过是为了给他们面子。

      得了久违的空闲,阵亲自端着丰盛的午饭便一路来到祁的舱房前,没敲门就走了进去。在他的认知里,依他和祁的关系根本无需在意这点小细节。

      见祁双手抱着膝坐在床上,头始终埋在手臂里,阵随即皱眉劝道:「之后外头应该会平静些了,你就算心情不好也别老闷在房间,吃完饭我陪你上去甲板透透气吧。」

      祁不置可否,半晌才毫无预警地冒出一句:「…阵,我爹当初是怎么死的?」

      这突然的问句让阵不禁想起最近众人的异状,他掩下心里的惊疑,小心翼翼地挑着话说:「这你不是早就晓得了吗?别想太多了,要是看到你搞坏身体,伯父在天之灵也会放不下心的。」

      「…如果我……他在天之灵……」

      「什么?」阵一时之间只听见片段呢喃,不由得靠近床边想听得清楚些,却不料他刚走近弯下腰,原先一动也不动的祁便冷不防扑进他怀里,那一瞬间,伴随怀中温热身躯而来的,是腹腔一凉。

      散发香气的饭菜随着男人的倒落而翻洒一地,等阵回过神来,祁正举着一把染血的小刀压在他身上,过去那个有点任性、又带着几分天真的清秀少年,此刻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黑眸眼底连着眼角泛着一片血红,可惜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哭到无泪可流,亦或是杀红了眼。

      阵惊险地及时抓住少年再度狠狠落下的手,却止不住上头的鲜血顺着锐利的刀尖缓缓滴落脸颊,溅出一朵朵血花。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腹部逐渐被一片温热液体浸湿,剧痛让他的手颤抖得几乎使不出力,可他心里明白一旦现在松手了,祁也不会放手。

      浑身冒冷汗的阵不断费力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和船上的异样有关?所以祁才会和那些人一样突然转了性子?还是───祁发现了…?这个猜测让阵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他不是没想过万一祁发现了,他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安抚,但绝没想过那个场景竟会是一向怕事又处处依赖他的祁直接拿刀杀向他。

      大量失血之下,阵的意识开始模糊,手里却仍执拗凭着一口气与对方僵持不下,直到隐约听见少年断断续续说出的话,他才脱力似的蓦然松手。

      「如果我替我爹报仇了,他在天之灵肯定会感到欣慰的,你说是吗?」与手上的力道截然相反,祁的声音异常淡漠平静,就连语气中带着的那一丝嘲讽都显得冷酷,「这把小刀你还记得吗?这是我第一次照你的意思用,所以…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阵当然记得,那把小刀是他送给祁的生辰礼,那一年他们第一次跟随大船远航,沿途的危险多到无法预料,所以他送了那把小刀,至少能让没学过一招半式的祁用来护身。

      他也记得当时自己向祁说了什么,他说:如果有人欺负你,就狠狠扎那个人没关系,要是还不解气,我替你动手都行。

      我替你动手都行。

      却没想到,如今是你自己动手了,更没料到,『那个人』竟是……

      当祁满身全是溅上的血迹独自走出舱房时,手里仍握着那柄滴血的小刀,他神情麻木,前行的脚步却丝毫不迟疑含糊,也不管沿途吓到多少认识他的船员,只顾一路从船舱走上甲板,最终来到船尾。

      看见那里空无一人,他也没什么反应,扭头走回船舱就径自转往众人所在的客舱,无视那些人对他骇人模样避而远之的反应,便开口问:「龙神在哪?」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胆子大的出来向他喊道:「你浑身是血,该不会刚杀完人吧?现在想找龙神大人,难道是还想斩龙不成!?」

      「杀人又怎样?阵架空我、夺走原属于我的权力我都不在乎,但他杀了我爹,我就不会放过他。」祁缓缓道:「只是将近四年前,龙神搭上我们的船,那一次的结果大家都晓得,船毁人亡,这一次发生如此诡谲的局面,他恰巧也在船上,这么多年来龙神就搭过这两次船,两次都出事,亦不曾见他出来保护过我们,说和他都没半点关系谁信呢?

      「说不定西域火山之所以这么频繁其实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可他却以救世主的身分来骗取我们对他的尊崇,简直是无耻至极!」

      「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有证据吗!?」又有另一个人站起来喊道。

      「我说的你们当然可以不相信,大可直接去找龙神大人对质不是吗?还是你们宁愿被人像养猪一样继续关在这样?」祁的视线从那些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名神色胆怯压抑的男子身上,他嘴角微扬,随即将手里染血的小刀扔至那人脚边,蛊惑似的低语道:「阵已死,再也不会有人胁迫你们、控制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可以放胆去做,哪怕是…杀人。」

      那名男子目光闪烁地时不时看向地上那把小刀,像是对其畏惧却又不住受到吸引,最终冷不防大吼一声伸手抢过小刀就刺向周遭的人,满眼仇恨地边刺边吼:「让你们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等迟迟找不到阵的喀罗尹闻讯赶到,客舱早已血流成河,成了一片修罗场,所有人像失了理智、没了痛觉,即使已是一身血,扭打踹踢仍不足以泄恨,能当作武器的东西全被拆下拿来攻击对方,那股弥漫在众人之间的仇恨仿佛具有传染力一般,将杀戮之心刺激得越发膨胀。

      他觉得这些人都疯了,他自己这阵子虽也常烦躁易怒,但那都还在他能以理智控制的范围内,不至于因为别人几句话的煽动就爆发出来。他原先就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阵的心腹。

      正当喀罗尹心想阵不在、他必须站出来阻止时,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忽觉后背一痛。

      「别碍事。」

      他扭头一看,只见他眼中的那个废物少爷正冷冷地警告自己,当少年抬起头,那双血红漠然的眼睛让他不禁一愣,一瞬间像是透过眼前的少年看见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后少年抬起手,接着又是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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