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园缘

　　孙家晚饭桌上，孙状师朝孙夫人亮着一张笑脸，孙夫人却是鼻不是鼻眼不是眼。她低头悔过，这是她早上‘告状’惹的祸。
　　今日一早，她一下楼，就见孙状师手里抱着一大堆信件与人传音，“……抱歉抱歉，最近几日事情很多，有点忙不过来——是，我有在找帮手，只是一时很难寻到合适的……”
　　孙状师一结束传音，她便迎上前，先是就自己兼职没做到位道歉，后索要任务。
　　没想，孙状师却是推三阻四。
　　孙状师第一次推说，“你客栈的事都忙不过来，不用挂心我这边的事，我自会处理。”她表示忙的那阵已经过去，现下抽得出空。
　　孙状师第二次推说，“难得有点空，你就好好休息，客栈正是用人之际，说不准明日就交给你一个重担。”她表示自己会调配好时间，绝对量力而行，如果真的吃不消，她会主动开口拒绝，让孙状师只管先下任务。
　　孙状师第三次推说，“其实我真的自己忙得过来。”这次她疑心了，她刚刚明明有听到孙状师说忙不过来。
　　“孙状师，你还跟我客气呀，你是不是想让我惭愧？我白吃白住了那么些日，还用了你家的珍藏驴，却一次工还未开呢。”她伸手要任务。
　　孙状师寻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是这样的——我不喜欢有人插手我的事，所以从没想过请助手。上次决定让你帮我忙，都是因为我夫人。她呀就怕我累着，我是为了安她的心才要你帮忙。所以原先谈的条件照旧，如果我夫人问起，你就同她说你有在帮我做事。”
　　有问题，很有问题！
　　“孙状师的意思是我只要撒谎就可以吃白食？吃宿可是归夫人管，我得去跟夫人商讨一下。”她做势往孙家主屋走。
　　孙状师拦下她，长叹一口气，坦言，“我已与我岳母大人约定，不让你参与我的工作。”
　　萧夫人还真是的！她有这么不让人放心吗！用得着这般防着她！
　　“我不想我夫人和岳母大人又生口角，所以请你暂时保密。”孙状师朝她拱手拜托。
　　她点头应下，回过头在孙家早饭桌上，很无良地道，“孙状师这么忙，得赶紧招到帮手才是。上次总东家夫人来时，就教导过我不要借萧家的势谋利。夫人对我有误会，我可以理解，可是我有点不明白，帮孙状师做点事应该与借萧家的势没什么关系吧？”
　　孙夫人听了她这话，当场敛了笑脸，放下筷子就起身，任孙状师怎么拦也拦不住，当时正夹着一口小菜的她才意识到自己惹祸了。
　　没过一会儿，内厅就传来孙夫人与萧夫人传音的吵吵声，她红着脸向孙状师认错，孙状师瞪了眼她道，“不知者无过。”
　　随后孙夫人夹带着风转回，勒令孙状师排事儿给她。
　　——
　　孙家的租住管理相较与其它出租屋要来得正规很多，譬如会定期给租户清洗床单被单，孙家配有专用的洗衣房和晾衣间。晚饭过后，她便随孙老太一同进晾衣间收床单。
　　她与孙老太对拉着叠床单，腆着脸问，“孙夫人还在跟孙状师闹气呀？”唉，都怪她！
　　“不是闹气，这是爱。”孙老太笑着脸道，“我老太婆老了老了，老不羞地说出这‘爱’字，全因我这儿媳妇对我儿子太好了，将我这做母亲的都比下去了。八年前，我是全然不会相信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倔丫头会撑我们孙家……”
　　孙老太的丈夫去得早，孙老太一个人辛苦拉扯儿子长大，培养儿子成才。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学成为，成为一名状师。那日孙老太眉开眼笑地到门口喜迎儿子回家，没想儿子身后居然跟着一位年轻姑娘。
　　当时听得孙状师说，已与孙夫人在衙门登记成亲，孙老太惊得差点晕过去。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孙夫人一下子就成了村里的焦点人物。
　　虽然村里人在背后说什么的都有，但当着孙老太的面都说孙老太有福气，得了这么位美丽高雅的好儿媳。孙老太当着大家的面笑呵呵地接受了，回到家就给孙夫人排头吃。
　　在当时的孙老太看来，自己那么个一门心思考学的乖儿子居然背着自己早早就成了亲，指定是被这丫头给迷惑地。
　　孙老太本想着这丫头会向儿子告状，都做好让儿子做选择的准备，没想这丫头默默忍受下来，倔劲十足。
　　孙老太本就是个心软之人，见这倔丫头不像是作伪，便问儿子，“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丫头，到底是哪儿来的？”
　　现如今，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幕，孙老太还颇为感慨，“幸好我当时及时刹住，没逼走我这好儿媳。孙珉当时只跟我说她是萧家大女儿，我一个老太婆哪知萧家是什么来头，后来亲家出现了，我才知道我这儿媳妇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千金小姐，也难为她那时那么用尽心力地跟着我学操持家事。”
　　“当时孙夫人真的什么都不会？”她有点难以相信，现如今孙夫人操持孙家有道，可是村里人共认的，连她这么个到这里没多久的人都听过好几回有人大赞孙夫人贤惠能干。
　　“切个菜都能切到手指，打个火也得小心翼翼。洗衣裳倒下小半桶洗洁剂，不但将衣裳搓得发白，将她自己的手也搓去了一层皮。”讲到这些，孙老太的笑容里浮现出一丝疼惜。
　　“萧夫人对孙状师如此有意见，是因为孙夫人私下里嫁给孙状师吗？”孙家与萧家的门第确实相差很大。
　　“先前是，后来就不是了。别看亲家母经常与欣莹闹口角，可是真心疼欣莹这女儿，嫁都嫁了，不认也得认下。”孙老太叹了口气，“现在三天两头地吵，也怪孙珉，非得接那些吃力不讨好地棘手案子，不自觉间就得罪了好些人，我这做母亲的也打心里反对他不顾正业，亏得他娶了这么个好媳妇，一心一意支持他。”
　　在这以各种关系网为中心运转着的世道下，得罪人是最要不得的，特别是在孙状师所在的极具敏感的律法界。做为身处关系网中的萧氏总东家夫人，萧夫人对孙状师自然会是意见大大。
　　才整理了一小半，孙夫人便来到这晾衣间，“母亲，你怎就钻这里来了！你的腰伤还没痊愈，这些交给我做就可以。”
　　孙夫人严令孙老太回屋休息，孙老太无法，笑道，“我这是成老小孩了。”
　　孙夫人不愧为持家好手，这一排排挂着的床单被单到其手里很快就成了一块块方片块。她将方片块整理到推车中，就听孙夫人道，“我替我母亲向你道歉。”
　　她忙摇头，“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我不应该多嘴。”
　　“这不叫多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小乐爹爹为人耿直，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委屈。”孙夫人的眼中放着坚决的光芒。
　　“总东家夫人不让我参与孙状师的工作，是因为对我有意见——”就因为这样，她才没心没肺地向孙夫人告状，完全没想到会引发孙夫人母女俩的争吵，“而不是孙状师，夫人你可能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母亲口口声声说，小乐爹爹会将你带坏，进而影响到客栈。”孙夫人苦笑了一下，转而道，“我母亲一向不轻易相信人，你的事我也听说了，要不要我请人再帮你找找你二哥的病档？”
　　没想到孙夫人会转到她二哥的病档上，她满是感激，“多谢夫人，但不用了，总东家夫人说已经帮我尽力找过了。”
　　“那么久的病档，没了，是比较常见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位好大夫，给你二哥做个全面的检查，这样对身体状况也会有把握些。”孙夫人提议道。
　　“真的非常感谢。”她郑重地施以一感谢礼。
　　——
　　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收拾停当后，她便坐桌前整理孙状师给的资料。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房门被急躁地敲响，门外传来吴斌的唤声。
　　吴斌如此着急地来找她，是因看到了谈论版的事。吴斌拉她进其房间，将运机机屏幕转向她，让她看谈论版的内容，“这些不是你发的，对不对？”
　　她翻看了一下谈论版上后续的进展，刘晓玉已经以她的名义上传‘澄清并悔过书’，虽然简短，倒也中规中矩，悔过字言诚恳，也无贬低自己之意，还算可以。她那些留言的回复，倒很有刘晓玉的精髓，很有礼节地致了歉却又着重强调当时过激争辩的情非得已。看来萧欣珠的话很揍效，这次刘晓玉真是当其自己的事来处理的。
　　副总掌大人也算公正，李梦也写了‘澄清并悔过书’，上申郡内客栈的人也就留言进行了解释与道歉。
　　“不是你，对不对？”吴斌见她一发语，更替她着急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结束了，而且这样的结果也不错。”这场丢人脸的闹剧，最后留下了这么个极具教育意义的版面，真就算不错了。
　　“你怎么这么傻！”吴斌气道。
　　就在她和吴斌说谈间，谈论版出现了一篇‘论发传单’，发布人是萧启瑞。吴斌讶然地打开这篇文稿，副总掌大人的观念与她的相同，指出‘越来越具规模的萧氏如果因为身价，连最基本的宣传手法都不用了，这是作茧自缚’。
　　“这可是副总掌大人第一次出现在谈论版上。”吴斌第一时间留言表支持。
　　吴斌的留言才发上去，接下去刷刷刷跟出很多留言，全都表支持，连李梦都留言说‘受教了’。
　　她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发传单’论调可以瞬间转向！她算是看明白了，她本以为的错误理念，其实只是一种跟风。对于有些人来说，理念正确与否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上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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