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好了！”
　　“你五官分明，果然适合淡妆，上妆后眼睛更有神，气色也好。”
　　“这身材，真是该有的有，不该有的一概没有啊。”

　　刚换上礼服，上了婚礼姐妹妆的沈清安被夸得面红耳赤，才走了几步就赶紧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害羞得都不敢起身示众了。
　　几年没见过她的老同学都记得那个以清纯灵秀著称的小姑娘。没想到几年过去，沈清安的面容和身形长开了，竟也能酝酿出充满女人味的妩媚风姿来。

　　“爱妃还是跟以前一样，经不起夸奖和调戏~~。”叶钦笑得是十足登徒子的轻浮，又来托她的下巴。
　　“小玉救我！”沈清安触电般一跃而起，直往新娘叶玉成的大裙摆后躲。

　　沈清安穿的是抹胸半截裙，裸色高跟让她的步伐轻颤，蓬蓬的纱制裙摆被带得旋动不止，看起来特别娇俏可人，倒是更添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叶玉成回身托住了她，长拖尾散开恰似白孔雀一夕屏开，嘴角的笑意端的是优雅柔媚。

　　在场的男男女女无意间都被闪了心神。
　　新郎韩巍远远远地坐在门口，和叶玉成有意无意地越过喧闹的亲友，默契地一对视，幸福满溢地抿唇一笑。
　　这无人注意的小互动沈清安都看在眼里，由衷地为好姐妹感到高兴。

　　第一次做姐妹，沈清安因为在S州一中待的时间够久，认识的师生足够多，被安排到签到台做接待引导。
　　“张华燕、王鹏举……”沈清安拿起酒席座次表，看谁还没到。
　　“华燕说有事会晚点来，鹏举出差了来不了了。”叶玉成说明着。

　　“徐璐、赵靖云……”沈清安停了下来，疑惑地问道：“小玉你不是没跟赵靖云同过班吗？”
　　“我跟徐璐是小学同学，徐璐跟靖云熟，所以认识，单叫徐璐和赵靖云都怕不来，就一起叫呗。”
　　“他俩关系果然很好啊。”沈清安自认为话讲得不轻不重，却也难掩那一股子酸溜溜的落寞味道。

　　赵靖云是在婚宴快开始时才到的。
　　到的时候恰好赶上赴宴的最后一波人潮。
　　“第二桌，中心舞台靠右。喜糖和小礼品请拿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清安，一贯素颜简装、大大咧咧的她此时妆容淡淡，言笑晏晏，迎宾时上前一步，肢体动作优雅而舒展。层叠的白纱裙在风中摆荡，似一簇雪浪翻涌而来。
　　很惊艳。雾里看花，是另一种美。

　　“沈清安。我签个到。”看到一时半会也消散不掉的来宾，赵靖云也就不再谦逊有礼地等待。
　　“是你……，老等也不见，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面上明显流露出天真烂漫的惊喜之色，突然就把另外两个来宾搁到了一边。这让赵靖云莫名地就觉得快慰。

　　不过很快她就又从容地端起了迎宾的客套：“这里签个名。大厅进门前端左手边高中同学席。喜糖和小礼品也拿好了~。”
　　“谢谢。”

　　赵靖云入了座。好不容易等到7点，仪式都过去了，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赵靖云忖度着沈清安也是时候找同学席归位了。
　　他有意在左手边留了个空位，沈清安果然过来了，保持着一点距离站在他身侧，看样子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挨着他坐下。

　　他心里觉得好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拉她。结果一直坐在小学同学席的徐璐居然在这时端了酒过来，很大方地就往那位子上一坐。
　　沈清安迅速就选了这桌剩下的唯一空位坐下了，跟他恰好是圆桌直径的两端。那么远。真是始料未及。

　　这会儿沈清安的心口其实也闷得慌，直骂自己太没出息，远远瞥见的空位，还以为是留给自己的，矫情地犹豫再三，到头来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是该懊悔自己没有将错就错地把徐璐的位子给占了呢，还是该庆幸没在赵靖云和徐璐面前不知趣地丢脸？
　　好在一桌子都是相熟的老同学，谁也没有在意。

　　“话说分班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聚齐过吧？最齐的一次大概还是照毕业照的时候？”
　　“是啊，在场的都在的吧？”
　　“清安没去呢，我们班男生都很惋惜。”
　　“靖云那天可好玩了，头发都是翘的。”
　　“嗯，我是没去照高中毕业照。那天有考试，真可惜。”

　　毕业照的拍摄时间在她得知赵靖云是赵志恒之子的第二天上午，她那天下午恰好是术科模拟考，有意推说不去，却没复习术科，莫名其妙的窝在家里做了一上午的数学题。之后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她那本毕业纪念册里，该放高中毕业照的地方，她放了扔书那晚抢救回来的速写。赵靖云的侧影，尽管几乎皱得不能看了，但也算是她所拥有的，他高中时唯一的图像。要是当时把他的头发画翘了就好了，回去应该补一笔。

　　“也就是那天，桐创向3班班花杨羽表白了呢~。”
　　“啊？！我怎么都不知道，桐创你居然瞒着兄弟？”
　　“那是你心思粗糙，神经大条。他俩多明显你都看不出来！”
　　“那你现在怎么没跟杨羽在一起？”
　　“我和杨羽又不像靖云和徐璐，一起考去了北京。”

　　沈清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赵靖云刚想说什么，韩巍远和叶玉成就敬酒敬到了徐璐身边，因为徐璐刚才从小学同学那一桌挪到了这里，敬漏了，要补一杯。
　　没想到徐璐并不是一人相迎，而是一边笑着说：“我俩敬你们！”，一边迅速而自然地把赵靖云拽了起来。赵靖云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推却，笑开了和她一起敬酒。
　　看着就像俩口子敬俩口子，不对，确切地说，是老夫老妻敬新人。

　　韩巍远是广东清远人，在家摆酒，选的婚宴地点是当地有名的温泉宾馆。散席时刚过10点，沈清安心里不痛快，也不想马上回去休息。
　　都说喝了酒泡温泉是要爆血管的。一帮子同学都喝多了，她只能一个人去。

　　随便选了个人少的池子。沈清安闭上眼仰靠着石岸，身体半浮在水中，墨绿的裙摆贴附着她皓白婀娜的形体，像一片荷叶浮浮荡荡。睁开眼，黑魆魆的灌木丛上是灰蓝的天，空中繁星数点。周身水汽氤氲，白雾茫茫，远处传来飘飘渺渺的歌声，沈清安不觉又闭上了眼，无厘头地想着那幅名画《奥菲利亚》。

　　她只盼着能爱上其他人，好让她再也不必费力压抑、急切结束对赵靖云的这一腔爱意和念想，可以把这一颗心完全彻底地向着那个人转移过去。
　　会有这样的人吗？连徐淮都不行，还有谁可以？

　　星月半沉时，沈清安才缓缓起身回住处。推开门，徐璐居然不在，一看短信，说忘带门卡了，让等她下。
　　她洗完澡，便开了窗，把洗好的泳衣晒在了防盗网上。网上缠绕着一簇蓝紫的牵牛，夜间开放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她想起了一中的操场，这么多年过去了，爬山虎该漫到铁丝网的另一边了吧。她这么想着，便掐了一朵在手里把玩，一阵风陡然而过，指尖一松，花就晃晃悠悠地被带远了，嵌入了隔壁房的窗框。她整个人往隔壁窗框上探，努力伸手去够，够不到，又怔怔地看着那朵牵牛发呆。

　　直到耳后触到了温热的气息，带着些甘醇的酒气。她才意识到有人立在身后。有人不奇怪，她给徐璐留了门。但这人显然不是徐璐。
　　该不会是什么歹人？她警觉地侧身要逃，正待喊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捂上了她的口，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就把她往怀里带。
　　“别闹，又不是贼。”
　　我靠！赵靖云。

　　沈清安一边腹诽着我还宁愿是贼，一边掰开他的手挣了出来。她的发细软柔亮如绸，猛地一转便散开了拂了他一手一身，他一抬手，有意让发丝在手上擦过，发尾搔在指腹和掌心间，过电一般的酥/痒。好香。他仿佛闻到了遥遥的无数个夏夜里蔷薇的味道。
　　混沌的黑暗里，沈清安连赵靖云的脸都没看清，才刚挣出来转了个身，脑袋就被按在了对方胸口，一只手还被紧紧攥着。“还是那么别扭，不是你邀请的我？”

　　沈清安瞬间五雷轰顶，难不成这是他和徐璐恋人间的相处方式，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刚才那种莫名的混杂着甜蜜、侥幸、心悸、羞怯的心情一扫而空：“放开，我是沈清安！不是徐璐！你认错人了！”
　　对方显然也震惊不小，但依然死按着没放手：“我当然知道你是沈清安，关徐璐什么事？！”

　　“你跟徐璐不是一对吗？这次也是因为她才来的。”
　　“你听谁说的八卦啊？我跟她同在北京也就只见过一面，还是同学聚会。”
　　原来徐璐只是单恋？赵靖云在宴席上由着他们胡扯，大概是要顾及女孩子的面子。
　　看着她惊讶得说不出话的神情，赵靖云好气又好笑：“如果我说我是为你才来的，你信吗？”
　　“你……”沈清安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心情像坐过山车，她又被抛到山顶了。

　　“掷花相邀，探身叩我的窗，还虚掩了门。你真浪漫多情。别跟我说是我误会。”
　　“你真是误会了，花是风吹的，门是给徐璐留的。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你住隔壁。”
　　“那就当是个美丽的误会好了。”

　　“我有男朋友。”沈清安不知道她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两人都沉默了。赵靖云还真的慢慢把她给放开了。
　　“这不妨碍我们同学相见。革命情谊，坦荡相拥。”他看着她笑了笑，黑暗里眼睛更亮了，却明明灭灭的像盏随时会被风吹熄的灯。

　　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走出去时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把门关好。”
　　“徐璐还没回来。”
　　“让她叫门。”说着他就把门关死了。“嘭”的一声。
　　她觉得心里的一扇门也随之关上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