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醉卧

　　傍晚时候，宝柱果然捧着一个果盆送来我房间。
　　我见他换了身新衣裳便打趣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宝公公特意换了身衣裳，可是要去唱‘西厢记’了？”然后我看了看他，又补充道，“需不需要我来扮回红娘，引你去跟莺莺小姐见面呀？”
　　“年赞善别取笑小的了。”宝柱小声地回答，“小的只是想看看小红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并不是约好了去御花园相见的。”
　　听了他的话，我收起了玩笑心：“宝公公可知道私窥宫女是个什么罪？”
　　宝柱看了看我，道：“小的会谨慎。”
　　我摇了摇头：“小红如果知道宝公公为了见她一面而被治罪，她的心里也会不好受吧？”
　　“这……”宝柱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如今宫中，小的只有小红这一个相熟，看着她，小的还能想起小时候家乡的种种，一个人如果连回忆都没有，小的真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我走到宝柱身边，伸手把他扶起来，然后看着他说道：“宝公公身边当真就只有小红这一个相熟？”
　　宝柱听了我的话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宝公公照拂我多日，难道咱们就不是相熟？”我只盯着他的眼睛问。
　　然后宝柱急忙跪了下来，“年赞善抬爱，小的受之有愧。”
　　我再次伸手将宝柱扶起身来，“值不值，我心里有数，我只想告诉宝公公一句，过去固然值得回忆，但将来才是最应该把握的东西。”
　　宝柱看着我，我继续说道：“今儿个夜里就由我替宝公公去一趟御花园吧，一来我走动比较方便，二来宝公公也不希望以后每次见小红都偷偷摸摸地吧？”
　　宝柱听了又要跪下，我连忙把他拉住，“此举只当是宝公公为我送来巧果祈福的谢礼，宝公公受之无愧。”
　　然后宝柱看着我道，“小的未做过什么长远的打算，年赞善为小的纡尊，小的不知该如何报答。”
　　我笑了笑，然后转移话题道：“宝公公说说小红的样貌特点吧，我好绘了她的样子依图来找。”
　　说完，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取了文房四宝出来。
　　于是宝柱就在我身边说着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子的样貌特征，我听着，宝柱的声音是愉悦的，想必他也曾有过朦胧的初恋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宝柱确认完小红的长相也匆匆回了自己原本的岗位，我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换了身平时不常穿的衣裳，抱着“灯花堕”从后罩房旁边的偏门走出了毓庆宫。
　　我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去御花园做节？
　　说我为了帮宝柱也不尽然，他为我所做的种种，我是感动，但感动并不代表我就会为他打破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惯。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需要收买人心。
　　经过喜乐的事情之后，我知道金钱是能买到忠心，但那不是全心全意的，而且用钱换消息是个无底洞，我们家不是掌管国库的，阿玛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供我和承欢摆平所有困难。
　　所以我需要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人情了，因为人情债一旦欠上了，就很难还得清，就像胤祥时隔两年还记挂着我带他去闯宫的事一样，郑庄那晚他阻止我去为胤礽办事，多半也是为了还人情吧。
　　我边走边想着，没来由地就想到胤禩在围场救我的事和胤禛为我缓解晕船感觉的箫声，这么想来，我也是欠着他们人情了。
　　我这么想着便笑了，如果说回到清朝是一次社会实践，那么最大的收获除了学会了古琴以外，居然就是学会笼络人心了，真是讽刺。
　　想着，不觉已经走到了御花园的范围，向里看去，果然有不少宫女正结伴而行，三五成群的，或拜月祈福，或穿针乞巧，或谈笑风生，或品尝瓜果，果真像宝柱描绘的那样热闹非凡。
　　这还是康熙带了一大帮人外出了以后的场景，若是康熙和他的随驾们都在，真指不定得有多盛况空前了。
　　我抱着琴走了进去，找了个荷花池边的亭子走了过去。
　　原本亭子里的宫女们见我来了，虽然大家互相不认识也笑着让出个座来邀我过去，我笑了笑就入了座，将“灯花堕”搁置在膝上。
　　宫女们一个个疑惑地看着我，而我深呼吸了一口便拨动了琴弦唱了起来：“巧芽芽，生的怪。盆盆生，手中盖；七月七日摘下来，姐姐妹妹照影来；又像花，又像菜，看谁心灵手儿快。”
　　这是宝柱家乡的一首乞巧歌，趁着画小红样貌的空档我急急忙忙地跟着宝柱学会，因为在黑漆漆的夜里要从众多宫女中找到小红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才想到用家乡的民谣来吸引她这个办法，想必小红突然在御花园中听到家乡的小调，一定会急急忙忙地赶来看个究竟吧。
　　一曲唱罢，我才发现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我看了看亭子里的其他宫女，她们也是呆呆地看着我，半晌，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声说了一句：“妙音。”周围的宫女们竟鼓起掌来。
　　我觉得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虽然已经做好了开口惊人的准备，但却是没想到效果竟是这么轰动，亭子里的一个宫女这时也走到了我身边，问道：“妹妹可不可以再唱一遍？”
　　我又深呼吸了一口，想着宝柱家乡的这侬声软语果然不一般，这乞巧歌的歌词不咋地，但贵在音调滑软，还真是容易引人称赞。
　　既然一曲唱罢，我要找的小红没有出现，那再唱一遍倒也合我心意，于是我谦让了一下，又弹着古琴唱了起来。
　　我唱到一半，忽然听到荷花池的一侧有清亮的歌声合唱，我便停了下来，只听见那边还唱着：“……姐姐妹妹照影来；又像花，又像菜，看谁心灵手儿快……”
　　这是原汁原味的乡音，比起我这现学现卖的要来得纯正得多，所谓吴侬软语大概就是如此，只听着就觉得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一大半。
　　唱歌的人一定是小红！
　　我想着，抱起“灯花堕”就冲出了亭子……

《败笔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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