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穢人

　　当她拐进平安里外围那片拆得只剩骨架的楼区时，符纸已烫得隔着衣料都能感到灼热。沈契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一堵断墙边，身影在扬尘中有些模糊。

　　她加快脚步，想喊他。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被窥视的恶寒猛地攫住她！那不是人的视线，更像某种黏腻冰冷的东西缠上了后颈。

　　「沈——」

　　名字还没喊全，她身侧一栋半塌楼房二楼的窗框，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噼啪碎裂声！整扇腐朽的木框连同上面残留的碎玻璃，竟齐齐脱落，朝着她头顶直直砸下！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她根本来不及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影子比她意识更快。沈契原本离她还有十几步，却在窗框松动的瞬间已疾冲而来，速度快得带起风。他没有试图推开苏晴，而是左手一把拽住她手腕将人猛地拉向自己身后，同时右手向前一挥。

　　一道暗沉的红光自他指间甩出——是那截他一直随身带着的、褪了色的旧红绳。红绳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并非击向坠物，而是抽打在苏晴身后半步的空气中。

　　「啪！」

　　一声清脆得诡异的爆响，像抽中了什么无形的实体。

　　那砸落的窗框在半空中诡异地一偏，擦着苏晴的衣袖边缘，重重砸在她脚边的地上，碎木和玻璃碴四溅。

　　一切发生在两秒之内。

　　苏晴惊魂未定，被沈契拉着踉跄了一步，几乎撞进他怀里。她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肥皂味和一种类似草药的气味。

　　「别回头。」沈契的声音紧贴她头顶响起，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稳固。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片空无一物的废墟阴影，红绳已被他迅速收回掌心。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尘土在透过残破楼体的光柱中缓缓浮沉。

　　但苏晴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黏腻的窥视感，如潮水般退去了。与此同时，口袋里那张灼热的红色符纸，温度也开始迅速下降，恢复平常。

　　沈契松开手，后退半步，拉开了一个克制的距离。「它盯上你了。」他陈述事实，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审视。「跟紧，别离开我三步之外。」

　　苏晴脸色发白，点了点头，呼吸还有些不稳。这次，她真正切身感受到了沈契所说的「危险」，以及他那近乎非人的反应能力。

　　沈契已转身，看向平安里深处那些晒太阳的老人，彷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走吧，」他说，「时间不多。」

　　苏晴深吸一口气，压下残余的恐惧，快步跟了上去，这一次，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严格保持在两步之内。

　　平安里是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巷弄，断壁残垣间夹杂着少数仍有人居住的平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衰败的气息。沈契向几个坐在巷口晒太阳的老人打听周淑芬，得到的回答多是摇头，说这片地方的人搬走得七七八八，记不清了。

　　就在他准备换个方式查询时，苏晴到了。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但在这样破败的环境里依然显得格格不入。她走到沈契身边，低声问：「有线索吗？」

　　沈契摇头，目光扫过周围：「慧能给的地址是这里，但门牌号对不上，可能早就搬了。」

　　「嗯。」她点了点头，这也算是意料中，「那现在我们怎么找那位周姑姑？」

　　沈契正要开口，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一处低矮的门洞里传来：「你们……找淑芬？」

　　两人转头，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眼睛浑浊的老太太倚在门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婆婆，您认识周淑芬女士？」苏晴连忙上前，礼貌地问道。

　　「认识啊，以前住后面那排的嘛。」老太太慢吞吞地说，「不过她搬走好几年咯，听说女儿嫁到外省，接她过去享福了。」

　　「您知道她搬去哪儿了吗？或者有联系方式吗？」沈契问。

　　老太太摇摇头：「我们这些老邻居，哪还有联系方式。不过……」她想了想，「淑芬搬走前，好像把一些带不走的旧东西，寄存在前面街那家‘如意杂货铺’的仓库里了，说是以后万一回来拿。那杂货铺的老板前年也死了，铺子关了，但仓库好像还在。」

　　这是一条新线索！沈契和苏晴对视一眼，向老太太道了谢，按照她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家早已关门落锁、招牌歪斜的「如意杂货铺」。铺面紧闭，旁边有个窄巷通往后面的仓库区。

　　仓库是简易的铁皮屋，门上挂着生锈的锁。沈契观察了一下锁孔，从随身的旧布包里取出细铁丝，探入锁芯拨弄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推开铁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仓库里堆满了各种破烂杂物，家俱、旧家电、箱子，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分头找，留意写有周淑芬名字的箱子或物品。」沈契说。

　　两人打开手机照明，在杂物间艰难搜寻。光线昏暗，灰尘飞扬，苏晴被呛得轻咳了几声，但还是仔细地翻找着。大约十几分钟后，她在一个角落发现几个捆在一起的旧纸箱，上面用褪色的笔写着「周淑芬存」。

　　「找到了！」她低呼。

　　沈契立刻过来，两人合力将箱子拖到稍空的地方。箱子用胶带封着，沈契用刀划开。里面大多是些旧衣服、锅碗瓢盆等生活杂物。他们快速翻检，直到在最后一个箱子的底部，触碰到一个用蓝布包裹的、硬硬的方形物件。

　　沈契将它取出，解开蓝布。里面是一个颇有年代感的木匣子，匣子没有上锁，他轻轻打开。

　　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本大红封皮、边角描金的册子，封面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鸳鸯谱」三个字。册子下面，还压着几件零碎的首饰和一叠旧照片。

　　沈契拿起鸳鸯谱，翻开。里面是用毛笔书写的宾客姓名和祝福语，字迹各异。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在伴娘名单的位置，果然看到了「苏晴」的名字，但后面没有签名，只有一个空位。而在新郎新娘签名页的角落，有一行极小的、不易察觉的注记，似乎是用更细的笔后加的：「礼成需全，簪定同心。」

　　「‘簪定同心’……」沈契低语。这印证了慧能的猜测，簪子是关键信物！他继续翻看，在记录婚礼流程的那一页，「合卺酒」环节旁边，用同样细小的笔迹注明了一个名字：「李姑」。

　　「李姑？」苏晴凑过来看，「我好像听雅婷提过一次，说是她老家村里一位很懂老规矩的姑婆，特意请来帮她完成一些古礼的。但婚礼那天，我没在现场，不认识。」

　　沈契合上鸳鸯谱，又看了看那叠旧照片。大多是周雅婷从小到大的生活照，还有几张婚纱照。在其中一张周雅婷穿着传统裙褂、对镜梳妆的照片里，沈契的目光定格在她发髻上——那里插着一支精致的点翠珐琅簪子，正是资料里的那一支！

　　「簪子原来长这样。」苏晴也看到了，照片里的雅婷笑颜如花，对比后来的惨剧，令人唏嘘。

　　沈契将鸳鸯谱、照片和木匣重新包好。「鸳鸯谱找到了，确认了簪子的样子和‘李姑’这个人。下一个目标，是找到李姑，或者查明簪子的具体下落。」

　　他们将其他物品大致归位，离开了仓库。天色已近黄昏。

　　回到车上，苏晴感到一阵疲惫，但精神却因为有所收获而振奋。她看向沈契冷静的侧脸，心中充满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这个男人，总是能在混乱中稳住局面，沉默却可靠。

　　「沈契，」她轻声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根本找不到这些，甚至早就……」

　　「交易而已。」沈契打断她，发动了车子，「你付代价，我解决问题。」

　　又是这句话。苏晴心里那点柔软的情绪，像被轻轻刺了一下。真的……只是交易吗？她看着他专注开车的模样，那深邃的眼睛，紧抿的薄唇，还有握住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她知道自己已经越界了，但感情如同藤蔓，一旦开始生长，就难以遏止。

　　她转开视线，望向窗外流逝的街景，将那份悸动悄悄压回心底。至少现在，他们还在同一辆车上，朝向同一个目标。这就够了。

　　沈契将鸳鸯谱、照片和木匣重新包好。「鸳鸯谱找到了，确认了簪子的样子和‘李姑’这个人。下一个目标，是找到李姑，或者查明簪子的具体下落。」

　　他们将其他物品大致归位，离开了仓库。天色已近黄昏。

　　回到车上，沈契刚发动引擎，苏晴便拿出了手机。
　　「给我十分钟。」她对沈契说，眼神里有种沈契熟悉的、属于她职业身份的专注与果决。她不再是那个单纯求助的委托人，此刻更像一位调度资源的执行者。

　　沈契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苏晴解锁屏幕，略过无数未读的工作讯息和未接来电，径直点开了一个备注为「阿静」的联络人。阿静是她合作超过十年的私人助理，从她出道前就跟在身边，知根知底，处理过无数台面下的棘手事务，口风极紧。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

　　「晴姐！」阿静的声音带着担忧和急切。

　　「阿静，听我说，现在有件非常要紧的事，需要你动用所有非公开的关系去查。」苏晴语气冷静，语速却很快，「我给你一个名字：‘李姑’。应该是一位年纪较大的女性，很可能来自乡下或小镇，专门负责传统婚礼的古礼仪式。她曾在七年前，为我朋友周雅婷的婚礼担任过主持。」

　　她将手机稍稍拿开，对准《鸳鸯谱》上「李姑」的名字和「合卺酒」旁边的注记拍了张清晰的近照，发送过去。
　　「照片发给你了。从婚庆行业、特别是那些资深的、懂老礼的从业者入手，避开主流媒体和公开管道。用尽一切方法，低调地查，我要知道她可能的去向、老家在哪，或者任何能找到她的线索。越快越好，这关系到我的安危。」

　　电话那头的阿静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明白，晴姐。我马上动用所有资源去挖，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你。妳……自己千万小心。」

　　「我知道。辛苦妳。」苏晴挂断电话，那股支撑她的干练气场稍微松懈下来，疲惫感重新涌上。她看向沈契，解释了一句：「阿静是我最信任的人，她办事，效率不会比专业调查员低，而且更隐蔽。」

　　沈契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远比他最初想的更有韧性和手段。他「嗯」了一声，算是认可。「等她消息。现在，回去等。」

　　车子驶入逐渐浓稠的夜色。苏晴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流光溢彩却无比陌生的城市，心中清楚，真正的追寻，此刻才刚刚开始。她不再是猎物，至少，不完全是。她开始布下自己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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