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弦音锈了四年

　　十一月的期中考试，佟颜考砸了。
　　总分掉了三十多分，年级排名从73滑到112。数学尤其惨——98分，离及格线还差两分。
　　成绩单发下来的那一刻，佟颜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
　　不是因为分数，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父母交代。
　　更不知道怎么跟尹和交代。
　　尹和说“好好考”，说“我会等你”，说“一言为定”。
　　可他考砸了。
　　砸得彻彻底底。

　　放学后，佟颜没去琴行。
　　他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
　　手机震了一下，是尹和的短信：
　　“成绩出来了吗？考得怎么样？”
　　佟颜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回：
　　“考砸了。”
　　发送。
　　关上手机，继续走。
　　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时，手机又震了。
　　尹和回：
　　“在哪儿？我去找你。”
　　佟颜看着那六个字，鼻子忽然一酸。
　　他想见尹和。
　　太想见了。
　　想听尹和说“没关系”，想说“对不起”，想……被尹和抱一下。
　　但他不敢。
　　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因为觉得自己……让尹和失望了。

　　佟颜还是回了家。
　　推开门的瞬间，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很难看。茶几上摊着他的成绩单。
　　“回来了？”母亲的声音很冷，“解释一下。”
　　佟颜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说话啊！”母亲突然站起来，“数学98分？你怎么考的？啊？”
　　“我……”
　　“你是不是又去弹吉他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高，“是不是又去找尹和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高三了，别分心！别分心！”
　　“我没有……”佟颜小声说。
　　“没有？”母亲冷笑，“没有你能考成这样？你以前什么时候掉出过前一百？”
　　佟颜不说话了。
　　因为没法反驳。
　　因为……母亲说得对。

　　那天晚上，佟颜的房门被敲响了。
　　父亲走进来，在他床边坐下。没开灯，黑暗中只能看见烟头的一点红光。
　　“颜颜，”父亲开口，声音很疲惫，“爸跟你聊聊。”
　　佟颜坐起身：“爸……”
　　“我知道你喜欢弹吉他。”父亲说，“也知道尹和那孩子对你好。但……高三了，该收心了。”
　　“我没有不收心……”
　　“你没收心。”父亲打断他，“你要是收心了，能考成这样？”
　　佟颜咬着嘴唇，不说话。
　　“明天，”父亲说，“明天我跟你妈去找尹和谈谈。”
　　“谈什么？”
　　“谈……”父亲顿了顿，“谈让他别再教你了。”

　　第二天是周六。
　　佟颜被父母“押”着去了尹和家——准确地说，是尹和现在住的宿舍楼。
　　到央音时，尹和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看到佟颜一家，他愣了一下，但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
　　“尹和，”母亲开门见山，“我们有事想跟你谈谈。”
　　“好。”尹和点头，“去旁边的咖啡厅吧。”
　　咖啡厅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钢琴声。
　　四人坐下，气氛很尴尬。
　　“尹和，”母亲先开口，“佟颜这次期中考试，考得很差。”
　　尹和看了佟颜一眼，佟颜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们知道，你教佟颜弹吉他，是出于好心。”母亲继续说，“但高三了，真的不能再分心了。”
　　“阿姨，”尹和说，“佟颜弹吉他不会影响学习。他很有天赋……”
　　“天赋？”母亲打断他，“天赋能当饭吃吗？他和你不一样，不可能一辈子靠吉他活着。”
　　这话说得很重。
　　佟颜猛地抬起头：“妈！”
　　“你给我闭嘴！”母亲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尹和，“尹和，就当是看在我们家和你们家这么多年交情上，你别再教佟颜吉他了。”
　　空气凝固了。
　　咖啡厅的钢琴声还在响，但佟颜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看向尹和——尹和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很久，尹和才抬起头。
　　“阿姨，”他说，声音很平静，“我答应你。”

　　佟颜以为自己听错了。
　　“尹和……”
　　“佟颜，”尹和打断他，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好好准备高考。”
　　好好准备高考。
　　不是“没关系”，不是“别难过”，不是“我会等你”。
　　是……好好准备高考。
　　像老师对学生，长辈对晚辈。
　　像……陌生人。

　　从咖啡厅出来，天开始下雨。
　　细密的雨丝，像针，扎在脸上，不疼，但很难受。
　　父母走在前面，佟颜和尹和落在后面。
　　“尹和，”佟颜小声叫他，“你是说……你不教我了对吗？”
　　尹和停下脚步。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淌。但他没擦，只是看着佟颜。
　　“嗯对。”他说。
　　两个字，像两把刀，捅进佟颜心里。
　　“你不是说……”佟颜的声音在发抖，“你不是说，我叫你一声哥哥，你就教我吉他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个夏末的夜晚，在尹和家阳台，尹和说“你叫声哥哥，我可以考虑考虑继续教你吉他”。
　　他叫了。
　　尹和笑了，说“好”。
　　然后教了他三年。
　　现在……不教了。
　　“佟颜，”尹和开口，声音很哑，“好好准备高考。”
　　好好准备高考。
　　又是这句话。
　　佟颜忽然觉得，眼前的尹和很陌生。
　　不是那个教他弹吉他的尹和，不是那个带他去屋顶的尹和，不是那个在终点等他的尹和。
　　是一个……会说出“我答应你”的尹和。
　　是一个……会放弃他的尹和。
　　“尹和，”佟颜看着他，眼睛红了，“你说过你会等我的。”
　　你说过天塌下来有你。
　　你说过一言为定。
　　你说过……你会一直等。
　　现在呢？
　　现在不等了吗？
　　尹和没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雨淋湿。眼睛里有佟颜看不懂的东西——不是冷漠，不是无情，是……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情绪。
　　像痛苦，像无奈，像……不得不做的选择。
　　“佟颜，”他最终说，“听话。”
　　听话。
　　听谁的话？
　　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听……这个世界的话？
　　就是不用听你的话了吗？
　　佟颜想笑，但笑不出来。想哭，但哭不出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尹和。
　　看着那个他喜欢了很多年，等了很多年，以为会一直等下去的人。
　　然后转身，走了。
　　没回头。
　　因为知道，回头也没用。
　　因为知道，尹和已经做了选择。
　　因为知道……有些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回到家，佟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没开灯，没脱衣服，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见尹和，那个冷漠的少年说“进来”。
　　想起尹和教他弹《七里香》，手指覆在他手上，说“手腕放松”。
　　想起尹和在雪地里等他，说“你来，我安心”。
　　想起尹和在屋顶吹口琴，说“天塌下来，有我”。
　　想起尹和在终点线等他，说“我在终点等你”。
　　想起尹和说“一言为定”，说“我会等你”，说……“重要的人”。
　　现在，都不算了。
　　因为成绩不好，父母反对。
　　因为……尹和答应了。
　　答应了不再教他。
　　答应了……放弃他。
　　佟颜想，也许尹和从来没真正在乎过他。
　　也许那些“重要”，那些“等你”，那些“一言为定”——都只是……随口一说。
　　只是他当真了。
　　傻傻地当真了。

　　手机震了一下。
　　是尹和的短信：
　　“对不起。”
　　就三个字。
　　佟颜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字：
　　“不用对不起。你没错。”
　　发送。
　　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发送。
　　然后他拉黑了尹和的所有联系方式——微信，电话，短信。

　　那天晚上，佟颜去了琴行。
　　琴行已经装修好了，焕然一新。陈叔正在给一个新来的学生调音，看到他，招了招手。
　　“小颜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佟颜没说话。他走到那把深蓝色的吉他前——那把尹和弹过的吉他，现在还挂在墙上。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琴身。
　　冰凉的，光滑的，像……尹和说“我答应你”时的眼神。
　　“陈叔，”佟颜开口，声音很哑，“这把吉他……能卖给我吗？”
　　陈叔愣住了：“你要买？”
　　“嗯。”
　　“可是……这是尹和的吉他。”
　　“我知道。”佟颜说，“他……不要了吧。”
　　不要了。
　　就像不要他了一样。
　　陈叔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叹气：“行。我给你个成本价。”
　　“谢谢陈叔。”

　　佟颜抱着那把吉他回了家。
　　很沉，像抱着一整个过去的重量。
　　他把它放在床边，看着它。
　　想起尹和弹这把吉他时的样子——专注的，深情的，像把整个灵魂都注入了琴声里。
　　想起尹和说“这把吉他很好”时的笑容。
　　想起尹和说“谢谢你”时的眼神。
　　现在，这把吉他是他的了。
　　但尹和……不是了。
　　佟颜伸出手，拨了一下琴弦。
　　“铮——”
　　声音很亮，很清脆，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像一声叹息。
　　像一句告别。
　　像……所有结束的开始。

　　那之后，佟颜真的不弹吉他了。
　　他把所有的琴谱都收了起来，把所有的拨片都扔进了抽屉，把……那把深蓝色的吉他，装进了琴盒，塞进了床底。
　　像……从来就没弹过吉他一样。
　　他开始疯狂学习——早上五点起，晚上一点睡。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在做题。
　　成绩慢慢上来了。
　　第二次月考，年级第89名。
　　第三次月考，年级第75名。
　　期末考，年级第62名。
　　父母很高兴，说“终于收心了”。
　　老师很高兴，说“有进步”。
　　朋友很高兴，说“颜哥牛逼”。
　　但佟颜不高兴。
　　因为心里空了。
　　因为……尹和不在。
　　因为那把深蓝色的吉他，还在床底。

　　除夕夜，佟颜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新年快乐，佟颜。”
　　没有署名。
　　但佟颜知道是谁。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删掉了。
　　因为知道，没必要回。
　　因为知道，回不去。
　　因为知道……有些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就像那把吉他的弦——断了就断了，接上也不是原来的声音。
　　就像他和尹和——结束了就结束了，再见面也不是原来的关系。
　　所以，就这样吧。
　　好好准备高考。
　　好好……忘记尹和。
　　虽然很难。
　　虽然……可能永远也忘不掉。
　　但他会努力。
　　因为尹和说了：好好准备高考。
　　因为尹和……不要他了。
　　所以他必须努力。
　　努力忘记。
　　努力……往前看。
　　即使前面没有尹和。
　　即使前面……只有一个人。
　　但没关系。
　　他会走下去。
　　像跑3000米那样，咬着牙，跑完。
　　即使终点没有人等。
　　即使终点……只有自己。
　　但那也是终点。
　　是他必须跑到的终点。
　　所以，跑吧。
　　别回头。
　　别停下。
　　别……想尹和。
　　因为尹和，已经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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