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

　　（D7：新闻发布会事件三小时后）

　　诺维制药总部大楼里的枪声，成了压垮金融和道德堤坝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乔尔的倒下和诺维活体实验视频的公开，引发了一场比金融崩盘更具破坏性的舆论海啸。在短短几小时内，媒体从最初的震惊、怀疑，迅速转向了愤怒和谴责。

　　“世纪之罪！”“诺维：用人命铸成的药业帝国！”

　　各大新闻频道和网络头条被这两则消息彻底占据。全球各地的患者家属和受害者组织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立刻发起了大规模的示威和集体诉讼。

　　*

　　（D7：傍晚）

　　骆城郊区，庞大的地下研究所深处。

　　一间由高精度实验室临时改建的无菌监控室外，空气像被抽干了温度。

　　厚重玻璃上，映着几张被数小时等待磨得近乎僵硬的脸。

　　外科医生（安德鲁·默里）和奥森博士脱下手术服，缓步走近。口罩上方的眼神，是沉甸甸的疲倦与挥之不去的担忧。

　　默里医生对众人微微颔首，低声道：“手术结束了，术中心脏骤停了两次，但我们暂时稳住了沈先生的生命体征……情况依旧非常不乐观。”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子弹动能击碎左侧肋骨与胸骨，骨片刺穿左肺，造成重度血胸和呼吸衰竭。弹道与心脏的距离——不到一厘米。”

　　短暂的沉默。

　　奥森博士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紧张：“如今最大风险是心肌损伤、持续性呼吸衰竭，以及B3毒素的后续感染。我的团队在救护车上为他注射了应急抗毒针剂，可B3侵蚀性极强，感染无法完全排除。”

　　她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向无菌室内那被仪器包围的身影：“坦白说，沈先生能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请各位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空气像被这句话砸实。杰米娅的哭声骤然拔高，她死死抓着胸口，几乎站不稳。罗曼连忙扶她到座椅旁，无声轻拍她的背。

　　“他才三十五岁！在警队受过训练，平时跑几公里都不喘一声！”丹尼仍穿着浸满血的风衣，有些语无伦次，“他有那份意志力，不管什么样的治疗都能抗住！”

　　“医生，我拜托您了……”博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极致的克制与哀求。他缓缓摘下眼镜，手掌死死捂住眼睛，转身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崩溃的泪。

　　*

　　沈乔尔被一股窒息感从昏迷中硬生生拽回。

　　浑身像被烈火裹住，冷汗却又冰凉地黏在额颈，冷热交煎。

　　四周仪器的“滴答”与呼吸机的按压声清晰可辨。可唯独，没了那带着少女嗔怪的叹气。那个曾经被他当作“幻听”、厌烦至极的声音，不知何时竟成了他唯一的精神锚点。

　　他费力睁眼，仅撑开一线。目光扫过——墙角、沙发、床尾，那些她常待的角落，如今空无一人。

　　那陪伴了他多半年的“幻象”，彻底消失了。

　　世界突然，静得令他心慌。

　　一些令人崩溃的记忆碎片无情地袭来……枪响、点点蓝光、和最后那声轻如碎雪的呢喃……

　　高热像在脑中腾起一团火，把那些画面烧得愈发鲜明炽热。

　　瞳孔骤缩。插管刺激下，两行冰冷的生理性泪水涌出。沈乔尔极度紧绷的身体开始剧烈痉挛颤抖——

　　“乔尔！”穿防护服的杰米娅奔入，紧随其后的是罗曼。

　　“宝贝，是不是很痛啊……姑母去叫医生……”她俯身，带着口罩的脸颊颤抖地贴上沈乔尔汗湿的额头，触到的却是异样的滚烫，“这么热，乔尔，你发烧了……”她连忙按下床边的求救按钮。

　　“呃……艾………艾丝……”

　　沈乔尔盯着她模糊的脸，喉咙深处隔着呼吸管挤出破碎急促的气音。

　　“孩子，先别说话了…………艾丽丝她的指标很稳定，很安全……你得活下去！”罗曼覆上他灼热的手臂，泣不成声。

　　稳定。安全。

　　沈乔尔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本体的稳定，是以意识体的牺牲为代价的。

　　他看得很清楚。那声枪响之前，狙击红点正对着他的心脏。如果没有艾丝，破碎的肋骨早已刺穿心脏……他会当场死亡。

　　沈乔尔深不见底的眼里，痛苦化为绝望。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虚空，剧烈颤抖，一丝丝血水沿着呼吸管边缘滑落脖颈。

　　监护仪骤响——

　　心率因高热与剧烈情绪波动飙升，血氧急速下滑。

　　沈乔尔像被突然拔掉了电源一样，再次进入待机模式。

　　*

　　（D7：晚）

　　无菌监控室外，签完今日的第三张病危通知，杰米娅与罗曼相拥而泣。走廊对面的会议室里，丹尼与博恩却片刻不能停歇。

　　丹尼将那件浸血的黑风衣扔在椅上，从护理站抓过湿毛巾粗暴地抹了把脸。疲惫与血腥气缠在身上，眼神却沉静如铁。他走近，低声问：

　　“诺维那边怎么样了？”

　　博恩脸色比任何时候都冷峻，紧握沈乔尔的加密终端，指尖在纷涌的信息流中翻飞。

　　“乔尔的牺牲，起作用了。”他语速极快，声线冷静得像宣读法条，“子弹就是铁证。媒体与公众的怒火已到临界点。我刚通过终端，向全球十几个司法管辖区下达指令。诺维的集体诉讼启动，主要资产正被快速冻结。”

　　丹尼冷笑一声，问道：“克鲁斯呢？凯文怎么说？”

　　博恩的语气里流露出带着倦意的残忍：

　　“谋杀、非法持枪、药物欺诈、活体实验……数罪并罚，警方已收押。”博恩目光仍钉在屏幕上，“鸵鸟农场尤金的死可能与他有关，利奥的案子也重启了……这过程或许会漫长，但克鲁斯会被钉死。”

　　丹尼压低嗓音，问出最致命的问题：“我们呢，博恩？非法闯入、骗克里恩、操控股市……法律会追究吗？”

　　空气在那一刻凝冻。

　　许久，博恩抬头，与丹尼目光相撞。他回应得短暂而有力：

　　“不会。”

　　他望向玻璃内沈乔尔虚弱的身影，声音压得更低：“相比诺维的世纪之罪，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不择手段的义举。股市操纵只为揭罪，而非敛财。检方需要我们来击垮克鲁斯。舆论之下，他们会选择性无视我们的‘必要之恶’。法律焦点只会锁在克鲁斯的刑案……”

　　博恩的声音哽了一下，他最终没忍住，吐出一声带着颤抖的叹息。

　　他清了清嗓子，说完了那句话：“……这是乔尔用生命为我们换来的安全区。”

　　“好。”丹尼声音沙哑果决，“我先回去取些换洗的衣服下次带来，顺便把乔尔的洗洗……他爱干净，等他醒了，看到一堆脏衣服肯定要炸毛。我今晚得熬夜去准备明天去总部清理尾巴的事情。这里你先看着，如果……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通知我。我会立刻赶过来。”

　　博恩点头：“去吧。乔尔在里面靠一口气硬撑着，我们得在外面把这盘残局稳住。这才是对他最好的交代。”

　　*

　　（D8：上午）

　　再次醒转，沈乔尔知道自己又从鬼门关被拽回。

　　能感觉到身体被人用温毛巾仔细地擦拭。他缓缓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博恩和琳达。琳达穿着护士服，正低着头，认真帮他拭去手臂和脖颈上的冷汗。博恩皱着眉，全神贯注地盯着监护仪上的数据。

　　奥森博士和护士蕾妮站在床边，小声议论着。

　　“心率和血氧饱和度还可以。烧也退了。”奥森的声音带着一丝肯定，似乎对数据很满意。

　　喉咙被呼吸管摩擦得生疼，每一次气流进出都牵扯着气管深处的刺痛。他恨透了这根管子。沈乔尔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岂能容忍这般形同废人的日子？

　　他用指节虚弱地敲了敲床沿——三声，短促、清晰，像以往分析案情时那样强调重点。

　　像是看出了他的焦虑，蕾妮俯身到他耳边，轻声告知：“沈先生，您醒了？您目前还在用呼吸机辅助，等到肺功能和血氧稳定到安全范围，我们会尽快为您拔管。”

　　沈乔尔用力摇了摇头，幅度不大却坚决，接着用未输液的手朝呼吸管的方向微微探去。

　　奥森察觉他的意图，皱眉道：“不行！你的肺还处于高风险状态，不能贸然拔管！”

　　沈乔尔依旧摇头，眉间拧成一道固执的痕。手再次朝管子挪了挪，像是要把它推开。

　　守在一旁的博恩见状立刻上前按住他：“你别乱动！乔尔，我知道这东西挺讨厌，但你现在必须靠它呼吸……忍一忍，过几天就好了。”

　　沈乔尔目光死死锁住他，呼吸急促。

　　气管被压迫的嘶声化作令人胆战心惊的“嗬—嗬——”，一下下像在撕扯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奥森与蕾妮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他们知道，他的执拗随时可能演变成自毁。

　　奥森放缓语气，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再给我们一点时间，现在拔实在太危险。等血氧和呼吸肌力量达标，我亲自为你拔，好吗？”

　　沈乔尔闭眼，胸口剧烈起伏，像在强行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焦躁。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却依旧攥紧床单——那架势仿佛在无声宣告：

　　听着，这只是暂时的妥协。

　　这一整天，他的手腕被屈辱地固定在床框上，这姿态如同一个被关押的犯人。

　　*

　　（D8：中午）

　　骆城警厅。

　　凯文探长的办公室，桌上堆满了各部门送来的文件。

　　丹尼一身戎装，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加密硬盘推到凯文面前。

　　“这是所有数据。”他沉声道，满脸疲惫，“博恩已经开始全球资产冻结，我的部分也清理完毕。刑事线现在彻底锁死了。”

　　凯文没有看硬盘，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哑声问道：“乔尔怎么样了？我对不起那小子。”

　　“还活着。”丹尼不动声色地答道，声音里压着一丝血腥气。

　　“丹尼，我为我之前做的向你道歉。”凯文抬眼看他，目光带着少有的情感流露，“压下诺维的大小案子，也是出自无奈——”

　　“探长，您无需向我解释任何事情。”丹尼的声音冰冷，充满了距离感，“您是上司，凡事有您的度量。”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在怨恨我，”凯文试图为自己辩解，漆黑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神色，“你这样，乔尔也一定如此。”

　　“沈乔尔从来都没有怨恨过您！”丹尼终于忍无可忍，声音猛地拔高，眼神里是炙热的愤然，“他提前预判好了您的意图，甚至不惜代价帮您查出女儿的下落。他一直都知道您是被威迫的！”

　　凯文整个人猛地僵住，喉结剧烈滚动，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震撼。

　　“看这你们这样默契真好，当初把你调过来是对的。”

　　他将手按在丹尼的肩上，像一个疲惫的父亲，语气充满嘱托：“你俩今后能互相扶持，我就欣慰了。你放心，丹尼，回去也告诉乔尔……”

　　他用力敲了敲桌上的文件，眼神坚定，带着最终的承诺：

　　“诺维这件事，从今以后谁也没法压下去了。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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