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白瓷镇秘闻(六)
门内,苏晚清独坐窗边,指尖捏着父亲遣人递入的那张薄笺,蛾眉深蹙。
纸上的字迹寥寥,却重若千钧。
一时间,廊间唯有风声穿过竹叶的沙响,模糊了远处的鸟雀啁啾。
一声轻响自门内传来,房门缓缓向内拉开,苏晚清略显苍白的面容隐在昏暗中。
她眼睫低垂,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她略侧身将门扉拉开,声音轻细如蚊蚋,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有劳,请进。”
屋内陈设简朴得近乎清寒,与苏府的精巧富丽格格不入,清冽的书墨香与幽清的茉莉香交融着。
临窗设一张窄榻,浅绿床单绣着疏落的茉莉缠枝纹,针脚粗糙却细密。
窗台上,立着一排整齐的彩绘面人。姿态各异,衣裙色彩晕染得鲜活灵动。
“苏姑娘,这手捏面人的绝活,当真精巧绝伦。”江余走近细观,语带赞叹。
“雕虫小技,聊以排遣罢了。”苏晚清请几人随意坐,亲自执壶斟茶,“听底下丫头偶然提起,前日收拾客院时,瞧见江姑娘房中亦有一个面人,很是别致……”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不知晚清能否有幸,见识一番?”
江余展颜一笑,爽快应道:“这有何难?苏姑娘稍候片刻。”
她起身时衣袂飞扬,步履轻盈迅捷,转眼便消失在门外。
当那个面人呈现在苏晚清眼前时,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双手,极轻柔地将面人捧起,手腕微微一转,将面人翻转过来。
她凝注了足足三息,紧绷的肩颈线条终于松弛下来,深藏在眸底的忧虑,悄然退去少许。
“此物……确是巧夺天工,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语气依旧客气,带着安心。
苏晚清的卧房内,谈话的气氛终于松弛了些许。
江余坐在那张窄榻边沿,目光随意逡巡,忽而定格在一个半旧的布偶上。
“苏姑娘,这小玩偶是你自己缝的吗?”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兔子耳朵,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寻常闲话。
苏晚清正提壶添茶,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她走过来,指尖抚过兔子身上的一处破损,声音带着几丝柔软:“这是一位很重要的人,在我很小时候亲手缝的。只是年深日久,不免有些破损了。”
“是她吗?”江余抬眸,目光扫过旁边的书案。那里摊开着一画卷,墨迹尚新,上面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
“江姑娘好眼力。”苏晚清静默一瞬,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可惜你猜错了,我这画不过是心有所感,随手涂抹的。”
“如此啊。”江余适时移开目光,转向窗边。夕阳余晖正涂抹着远处山峦,层林遍染。
“这窗边的景致真是得天独厚。”她倚着窗棂,眸中映着窗外暮色,流露出向往,“一眼望去,天地都开阔了许多。”
“是啊,”苏晚清伸手指向远方,“从这儿望过去,恰好能看到山脚那。尤其是日落时分,归鸟盘旋,景致颇有几分野趣。”
她顿了顿,眼风极轻地掠过身侧几人:“说起来,四位来此有些时日了,可曾去那处山脚逛逛?那里虽不及府中精巧,却有泉有林,别有一番清幽气象。”
池云安抬眼,神色如常地接口道:“未曾。我们上山时走的另一条路,倒是错过了那边风光。”他随手往相反的方向虚指一下,语气平淡无波。
“那真是可惜了!”江余立刻接过话头,转向苏晚清,眼中期待之色更浓,“苏姑娘既然熟悉,改日若得闲,可否为我们引路一游?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说的清幽之地。”
苏晚清闻言,只是浅浅一笑,未置可否:“若有合适机会,自然可以。”
又闲谈几句无关痛痒的本地风物与茶点口味后,四人便适时起身告辞。
门扉合拢的轻响后,屋内重归寂静,窗台上面人鲜艳的色彩,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模糊。
刚拐过一个弯,江余脸上那轻松好奇的神情便如潮水般褪去。她脚步不停,语速飞快:“走,今晚就去山脚,找那个阿婆。”
池木周眉头微蹙:“为何突然决定夜探?可是发现了什么?”
“那窗边的窄榻,房间的布置,跟山脚阿婆房里的几乎一模一样。榻上磨损的旧玩偶,还有桌上那老妇人画像……这种种都和富家小姐的身份不符。”江余掰着手指,眼中光芒闪烁,“苏晚清和山脚那个阿婆之间,定有极深的关联。”
池木周将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缓缓道:“苏府当年生下双生子,少爷既然不是真人,那被顶替掉的孩子,究竟是死了,还是去了别处?这位苏府小姐,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山野阿婆关系匪浅,那这位阿婆,身份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山脚必须走一趟。”
“苏晚清未必毫无察觉,我们动作要快,绝不能打草惊蛇。”
“子时三刻,后门汇合。”
夜色如浓墨般化开,沉沉笼罩着山峦。借着微弱星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至山脚。
树影婆娑中,一间窗隙里透出豆大的昏黄灯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草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形利落的女子闪身进去,又迅速掩上门。
隔着一层不甚隔音的薄壁,屋内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婆婆,我刚悄悄去看过大小姐了……她这几日气色尚可。”
“夜兰,辛苦你了。没被月儿察觉到吧?”
“婆婆放心,二小姐那边我一直仔细应付着,未曾露出马脚。”
“唉……好孩子,难为你这么多年,一直暗中帮我照应着。” 老妇的叹息悠长而疲惫,充满了岁月的重量。
“婆婆快别这么说,”名叫夜兰的女子声音更恳切了几分,“当年若不是婆婆心善,我娘怕是熬不过那个冬天。这份恩情,夜兰一直记在心里。能为婆婆做点事,是应当的。”
“夜兰,婆婆……还有一件事想求你。这些日子,你不必总往我这里跑了,多去那院子附近留心着。”
“我这心里,近来总是不踏实,眼皮也跳得厉害。她最近来瞧我的次数少了,话也少了。”
“我总觉得,怕是要出什么事。”
池木周一直凝神倾听着草屋内的动静,忽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夜兰的身影闪了出来,她警惕地左右张望片刻,便朝着另一小径快步走去,步履匆忙。
“跟上去!”
夜兰的身影在崎岖小径上时隐时现,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七拐八绕,越走越深,几乎已到后山荒僻之处。一片隐蔽的林间空地中央,竟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院落,点着幽幽的灯火。
那院落灰墙高耸,规模不大,却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森然。
院墙四周皆有身着暗色劲装的守卫几乎无死角地封锁了所有接近的路径。他们如同钉在地上的影子,不动不语。
“好高的墙,好严的看守……”江余眯眼看去,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闺阁小姐的住处,分明是座牢笼!”
池木周半跪在地,侧耳倾听片刻,才沉声道:“守卫不是普通家丁,不可硬闯。”
池云安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忽然低开口:“他们的巡视有固定的路线,虽然严密,但并非全无破绽。”
“东南角那两个,每次交汇后,会有约莫二十息的空隙时间,视线各自偏向外侧,那里有一棵老树,最靠近院墙。”
果然,墙角的阴影格外深重,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歪脖子树,粗大的枝桠虬结伸展。
“是个机会,” 池木周迅速判断,“但时间极短,容不得半点差错。一旦被察觉,惊动所有守卫,我们便成瓮中之鳖。”
“那就赌这二十息。” 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我来。我身法轻,上树翻墙或许比你们快些。你们在外策应,若有异动,设法制造混乱。”
“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硬拼。”
江余如同夜色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攀上老树虬结的枝干。她腰肢轻折,利落翻身,足尖在墙头一蹬,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般,毫无声息地飘入院内。
“总算是进来了。” 她心中默念,紧绷的肩背略微放松了一线,抬手抹去额角沁出的细汗。
借着舒朗的月光,景色清晰浮现在眼前,江余刚刚浮现的轻松便冻结在嘴角。
一个模糊的人影毫无预兆地晃了出来!
猝不及防,她与那人迎面撞上。
没有预想中的惊叫或喝问。
那人影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住,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月光恰好在此刻挣脱云层,清清冷冷地照在那张脸上。
空洞的眼睛猛地闯入江余视线,江余倒抽一口冷气,将那声冲到喉咙口的惊呼硬生生堵回去,脚下踉跄着猛退一步,撞上冰冷潮湿的墙壁。
那女子对她的反应却毫无所觉。
她只是走动起来,毫无目的,脚步拖沓,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魂魄的精致木偶。
月光将那女子摇晃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地面和墙上。
江余紧紧盯着那女子诡异的行为,最初的惊骇渐渐被巨大的困惑取代。
“这人……是怎么回事?” 江余心中惊疑不定,指尖微微发凉,“这般模样……是受了极大刺激,还是……被人用手段弄成了痴傻?”
荒院,孤影,痴行。
夜风穿过破窗,发出低哑的呜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