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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鸣剧院
林序与艾莉娅的表演余韵尚未完全消散,那是一种精致而危险的余温,让台下的寂静愈发粘稠。
就在这片由复杂情感凝结的空气中,下一场表演悄然开始。
舞台并未变得明亮,反而沉入一种近乎墨蓝的色调,像是盛夏里一个突然停电的夜晚。
细微的虫鸣声不知从何处渗透出来,萦绕耳际。
王虎被无形的力量推至舞台一侧。他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邮差制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声。
他低着头,目光凝固在脚下的阴影里,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
王雅被安排在舞台中央。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紧紧攥着哥哥的袖子,而是独自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凳上。
双手抱着膝盖,像在夜空下等待什么。
她抬起头,望向观众席那片深沉的暗红,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怀念,打破了寂静。
“哥哥,”她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还记得吗?那个停电的晚上。”
没有回应。只有水声滴落和虚拟的虫鸣。
“那天好黑,我好怕。”她继续说着,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带着一点回忆的委屈,“你找不到蜡烛,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颤巍巍的黄绿色光点,从王虎低垂的指尖笨拙地飘起。
它忽明忽暗,划着不稳定的轨迹,慢悠悠地飞向舞台中央的王雅。
这微弱的光,在巨大的黑暗舞台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醒目。
王雅的目光追随着那点光,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泪意的微笑:“然后你说,‘别怕,小雅,我给你变个魔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无数温暖的光源,从王虎那湿漉漉的制服周身盈盈飞起。
它们轻盈四散,汇聚成一条流淌的星河,温柔环绕着坐在中央的王雅。
整个舞台被这片柔和的光点照亮,墨蓝色的背景仿佛真的化作了夏日的夜空。
幽灵们的寂静似乎被这纯粹的光亮点燃,粘稠的压迫感悄然松动了一瞬。
王雅置身星河中央,她伸出小手,指向空中那颗最亮、最稳定的光点:
“你把手伸过来,对我说,‘你看,我把星星给你摘下来了’。”
那颗最亮的星星,像是听懂了召唤,轻盈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入王雅向上摊开的掌心。
光芒在她掌心闪烁,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清晰温暖,那双之前盛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此刻倒映着星光。
她小心翼翼地双手虚捧着,抬头看向舞台边缘那个沉默的、湿透的身影。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但她的嘴角却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带着泪花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哥哥,你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充满力量,“它还在亮呢。”
舞台上,星光开始明灭不定,光芒逐渐衰减,预示着魔法时间的结束。
然而,在光芒即将完全熄灭的前一刻,王雅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观众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将虚捧的双手,郑重地按在自己心口。
她不再看那消散的星光,而是直视王虎,用一种超越她年龄的坚定与温柔,清晰说道:
“现在,轮到我来当你的灯了。”
追光骤然收拢,最后聚焦在兄妹二人身上。王虎依旧沉默,依旧湿冷。
但王雅不再试图去擦干他。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用自己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那只冰冷、僵直的手。
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成了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而永恒的光源。
台下,那片深沉的寂静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无声地融化了。
舞台上,最后的追光熄灭,将王雅和她紧握着的哥哥一同隐入黑暗。
短暂的寂静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然而……
“嗤——”
一声短促的嗤笑从观众席后排传来。
那是一位身形瘦削、衣着却过分华丽的绅士,他用手帕优雅地掩了掩嘴角,眼神里满是挑剔与不屑。
“温情脉脉的儿童剧……”他低声评论,却足够让周遭一小片区域听见,“在这种地方,上演这种廉价的感动?是对我们鉴赏力的侮辱。”
他的话语落下,企图打破那层由星光编织的脆弱薄膜。
但尚未落下,就被另一股力量轻柔地托住了。
“埃里克,”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来自他邻座一位戴着蕾丝手套的女士。
她的面容隐在帽檐阴影下,只能看见一个优雅的下巴和微微上扬的嘴唇。
“你的刻薄,有时候就像生了锈的齿轮,除了发出噪音,毫无意义。”
她的声音温暖,缓缓注入冰冷的杂音中。
“难道你忘了,真实有许多张面孔?并非只有痛苦与算计才配称为深刻。”
埃里克眉头一皱,刚要反驳。
女士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她的目光依旧望着空无一物的舞台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紧握着哥哥的小女孩。
“看看你周围吧,”她近乎耳语般地说,“难道你没感觉到,那份纯粹的相信,比十场精密的谎言更难得,更能滋养这个地方么?”
埃里克闻言,下意识地扫视四周。
他确实感觉到了,那粘稠的寂静在王雅的表演后,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
空气中那种压迫感短暂地被一种更接近于安宁的情绪所取代。尽管这安宁可能转瞬即逝,但它确实存在过。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用沉默表达了暂时的妥协。
女士不再多言,只是将交叠的双手轻轻放在膝上,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幕布沉重地闭合。
后台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但这寂静的性质已然改变。
林序带来的精密度危险,王雅带来的纯粹与治愈,两种截然不同的真实在空气中碰撞交融,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低压。
彭翊然靠在堆积着陈旧布景箱的阴影里,双臂环抱,一条腿随意地支着,看似慵懒,实则每一寸肌肉都绷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显得漫不经心,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出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烦躁。
“啧,一个比一个能整活。” 他在心里嗤了一声。
林序开卷,王雅破局。两场表演像两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还没平息,反而让等待变得更加难熬。
他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目光在后台扫视,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估计就是我了。” 这个念头冰冷地缠绕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右方。
那个镜中小丑,正歪歪扭扭地靠在一个破败的希腊女神石膏像旁,对着空气无声练习着谢幕动作,脸上是永恒不变的嘲讽笑容。
“跟这么个玩意儿……能演出什么花来?温情路线被王雅走绝了,深度演绎被林序玩到顶了。难道要我跟它比谁的笑话更冷?”
他心底泛起一股无力感,但随即被更强的斗志取代。
“不行,绝对不能输给前面那两个,尤其是林序那家伙……”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必须找到突破口,一个属于他彭翊然的,截然不同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压力再次降临,精准地笼罩了他以及他身边那个令人火大的小丑。
来了。
通往舞台的昏暗侧通道向他展开。
彭翊然能感觉到背后来自其他玩家的目光,他没有回头。
身边的小丑似乎更加兴奋了,迈着滑稽又诡异的步子,几乎要贴到他身上,那张笑脸扭曲放大,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收场”。
彭翊然面无表情地抬手,极其嫌弃地用一根手指将那凑过来的、涂满油彩的脸推远了一些。
“离我远点,恶心。”他低声说,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幕布就在眼前,厚重,暗红。
他能听到台下那片呼吸着的寂静,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穿透绒布,灼烧后背。
林序的余温,王雅的星光,都在那里等着被评判,也被比较。
他停下脚步,最后深吸了一口后台浑浊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
所有的焦躁、不确定、甚至那点隐藏的畏惧,都在这一呼一吸之间,被强行压榨、提纯,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温情治愈?深刻承诺?都玩过了。”
“跟这鬼东西讲不通人话,也演不了真情。”
“那就……”
他嘴角勾起一个与他平时玩味笑容截然不同的弧度,锐利,张扬,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甚至要拉着世界一起疯狂的狠劲。
要燃就燃起来!把这场荒诞剧,烧成谁也不认识的模样!
下一步,他踏出,毫不迟疑地撞开了那沉重的暗红色幕布。
将自己和身边那扭曲的小丑,彻底暴露在台下那片深不见底的寂静与无数贪婪的视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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