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骸之上

　　夜深了，一切都寂静下来。
　　他合上眼，被洛伊克抱在床上相拥而眠，湿热的感觉在空气中渐渐蒸发，只剩身侧人的清香，与他世界里的黑暗一同将他包裹。

　　神使不需要睡眠，所以洛伊克只是在陪他睡觉，如果玖佚此时此刻睁眼，就会被洛伊克认为他不想睡，然后……
　　玖佚感到腰身一沉，一条温热的手臂搭在他身上，从身后缓慢地环住了他的身体。

　　洛伊克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
　　玖佚习惯背对人睡觉或者蜷缩起来，他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睡着的样子，洛伊克便总要从身后环住他，他的后脖颈因此总是暴露在魔鬼的视野中，可以轻易被杀死，起初他很讨厌这个动作。

　　作为掠食者，玖佚理应反抗这种行为，但他已经记不清了，好像从很久以前，这个动作就从不安，变得反而让他感到安定。

　　把安全感建立在一个疯子身上是绝对错误的，洛伊克即使说过不杀他，也随时可以反悔。
　　可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洛伊克不会反悔。

　　得到洛伊克的承诺总能令他感到高兴，比如刚才他答应教他魔法，虽然后面他又被折腾了一番就是了。
　　任何选择总伴随着代价，他心里清楚。

　　睡着后，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雪。

　　梦里到处都是雪，仿佛进入一个白色的新世界，这地方总是无比寒冷，但他此刻并未觉得冷。
　　毕竟是梦。
　　玖佚心想。

　　他视线缓缓偏移，看到穿着米色羊毛裤，身披红棕色斗篷的女人，她棕色的长发粘上了雪粒，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跨坐在马背上，后面是他们的行囊。
　　母亲。
　　玖佚张了张嘴，心脏微动。
　　人族的身体比血族脆弱，他可以只穿单衣，但母亲不可以，人族在这样的环境生存实在艰难，除非他们是罗尔曼贵族，可以待在有火系魔法阵保暖的宽敞马车里。
　　他远远看到过一次，很羡慕那样强大的魔法，可以保温，多好，他也希望母亲可以得到温暖。

　　玖佚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在梦里回到小时候，竟然也变得天真起来。
　　他抬手牵住绳，领着马向着远处唯一一抹绿色前行。
　　那里很远，他母亲甚至无法看见，但他们一定会抵达的。

　　“玖佚，你是我的孩子中最自私的。”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朦胧而低沉的声音。
　　是父亲。

　　梦里的小玖佚没有反驳。
　　他甚至没有回头，没有再看一眼自己那个优雅强大的血族生父。
　　玖佚努力回忆，也许他当时回头了，只是现在的他已经全然不记得那个血族长什么样，在家族里的时候，他见到他的机会就不多。

　　但相比其他人，他父亲其实一直很宠爱他，甚至为了他的成年礼，计划缩减家庭未来三年的开支，向教廷购买一本基础魔法典籍。
　　在冰域的血族学习魔法必须向光明神教申请，这是光明神教控制血族的一个手段，清除计划结束后，光明神教也并未彻底放开对血族和恶魔的压制，目的是为了和平，防止这两个种族再度猖獗。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寄予厚望，但在这现实的厚望下，或许也有他从未察觉的“爱”。
　　梦里，玖佚突然意识到，他本不该被放逐。

　　父亲当然可以逼迫他治好人血过敏，把他扔进血池，血族生命力顽强，就是把他开膛破肚，他也不会很快死亡。
　　这样的话，身体会为了存活而本能汲取鲜血，就算过敏也无法盖过求生本能，这样的行为在血族里再正常不过了，若有血族违反家族条例，便可能被这样惩罚。
　　可是父亲没有这样做。

　　小玖佚牵着缰绳，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黑色的身影在大雪中若隐若现，几乎融进了黑夜。
　　他走出去很远，终于缓缓回头，但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不断下落飘零的鹅毛大雪。

　　他已经被放逐，只有家族的人才能看到他们的家。
　　在血族他再也没有家了。

　　“既然你选择了自己，就不要后悔，走下去。”
　　风雪之中，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
　　-

　　雨天，雨水打在花窗上，窗台上放着一盆绿植，在雨里凌乱颤抖。
　　玖佚从昏暗的屋子里醒来，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现在是早上。

　　玖佚从床上直起身，撇了眼一旁空荡荡的床，被角整齐地掖着，但已经没有温度，显然洛伊克半夜就走了。
　　他默不作声地用耳朵贴住墙。
　　墙上挂着华丽的壁毯，柔软，因为雨季而略微泛着潮气，玖佚放轻呼吸，很快听到隔壁传来沉闷厚重的声响，那是书籍的声音。

　　“大人，东西都在这儿。”
　　是希光的声音。
　　“嗯。”
　　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交谈，玖佚手指不自觉地抠起床头的红木杆。
　　希光正向洛伊克禀报阿纳加教堂安排的事宜，以及一些反对声音的处理。

　　“洛伊克大人，那两个买卖人鱼肉的地下黑市，我也想调查，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伤害了海神，害我们人鱼族死了那么多同胞，还有，我怀疑这和那两个海盗也有关系，洛伊克大人您知晓一切，他们！”
　　希光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像在压抑着愤怒。

　　“关于那件事，已经安排你的族人调查，你可以去，那就留在这里，两天后我会离开，你不用再跟着我，怀疑海盗，你可以去跟他们出海，这本来也是你们的选择不是么。”
　　洛伊克的声音平稳而冷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玖佚放轻了呼吸，没听到希光的回应。
　　人鱼和海盗看起来水火不容，为什么又好像关系很密切？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心中就有这个疑问，看样子事情的确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他很想知道背后的真相，不过洛伊克既然已经派人调查，说明那家伙已经重视起这件事。
　　上辈子洛伊克肯定没重视，也许会成为未来一个转机也说不定。
　　如果可以……他的确希望洛伊克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死去，虽然理性上他知道，这种想法很自私，但他总是无法不去遵从本心。

　　嗒嗒，嗒嗒。
　　人鱼走了。

　　玖佚重新躺回床上，很快洛伊克便推门进了房间。
　　熟悉的皮靴声由远及近直到耳畔。
　　他假装自己刚刚才被吵醒，揉了揉眼睛，突然僵住。

　　既然他刚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显然是洛伊克故意让他听见。
　　那家伙肯定早就知道他已经清醒。

　　“洛伊克大人……”
　　玖佚暗骂自己睡傻了，重新起身，双脚赤.裸地踩在地板上，准备下床。

　　“这些书你先看看，我晚上回来教你魔法。”
　　洛伊克来到他跟前，递来一本用褐色牛皮包裹的，肉眼可见是本古老且厚重的书。

　　书被放到床头，他的目光则落到玖佚还未穿戴整齐的黑色绸衣上。
　　在黑色的映衬下，血族的皮肤白得晃眼，像漆黑夜里月光下的雪。

　　他脱下手套，摸了摸玖佚的脖子，有些发凉，但已经比刚从亚蓝斯出来的时候好多了。
　　玖佚的确觉得自己好多了，也不用再涂药。
　　然而洛伊克还是拿出一瓶透明药水交给他。
　　经过昨晚哈里托那番话，玖佚现在感觉这瓶药多少有些烫手。

　　“记得上药，我临时回一趟夕阳城，今天在这里不要出去。”
　　玖佚接过药水，问道：
　　“夕阳城是发生什么事吗？”
　　“一点小事。”

　　如果是小事就没必要亲自回去了吧，看样子洛伊克不打算告知他。
　　玖佚试探出来。
　　他估摸着，刚才洛伊克让他听他们的对话，说明自己已经有资格获取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但重要的信息不能随便知道，或者洛伊克还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这其实刚刚好，他不重要才方便他在洛伊克眼皮底下动一些手脚，要是洛伊克把他看得太重，反而不是好事，还会加大他日后逃离的负担。

　　不过根据他上辈子的记忆，那些事可能跟恶魔族有关？
　　玖佚陷入回忆，但时间过去有点久，他记不清了，很快耳边传来房门落锁的声响，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的药瓶，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推测实在是自欺欺人。
　　就算努力找出洛伊克不在乎他的点，现在这些事已经足够让他恐惧逃离的代价了。

　　但是，既然他选择了另一条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放弃。

　　-
　　窗外的雨声越发大了，听得玖佚昏昏欲睡，但他很快便打起精神，洗漱过后坐在窗边开始研究洛伊克交给他的书。

　　这似乎是一本古老的基础魔法知识书，封面只写了魔法二字。

　　魔法书在泽雅大陆十分稀有珍贵，主要由巫师行会、巫师学院这两个贵族专供，以及光明神教和罗尔曼帝国王室所控制垄断。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种族也有，例如泰坦族和传说已经在第一纪元火山爆发后灭绝的龙族，纯龙血族已经灭绝，目前只剩亚龙族。
　　传闻他们和精灵族一样有自己的魔法辛秘，只不过从不外传，而且使用条件极其严苛。

　　不知道那家伙又是从哪里抢来的。
　　玖佚嘟囔着翻开书，稍稍一怔。
　　泛黄的羊皮纸上原本不着一字，随着他的翻动才渐渐浮现出一行血红的字迹。

　　“任何事物存在背后都是神明力量的证明，是神明创造了我们的世界。”
　　那行字由血族的语言所写。

　　玖佚翻页的手一顿，心想：
　　这哪个教廷的魔法书？这么崇拜神明。

　　这本书很特殊，会根据翻书的人调整内容，应该是哪个大巫师施加了魔法的手记。
　　这类手记往往只有主人可以阅读，除非后人破译他的魔法，那就谁都可以是这本书的主人了。

　　上一世他虽然也会魔法，但没有系统性地学习，只是洛伊克教过他一些防身的。
　　身为血族，自身的种族天赋就足以让他们对付一般的巫师，而且被驱逐后对魔法的学习落后人族几十年，所以关于魔法本身他没有太多了解。

　　难道魔力也是来自神明？
　　玖佚心里想着，如果是那样的话，洛伊克使用魔法岂不是也是使用了其他神明的力量，或者那家伙自己有神力。
　　他一边思考，一边翻到了第二页。

　　书籍就像解答他一样，很快又浮现一段文字：
　　“魔力是神明创造泽雅大陆后留在空气中的特殊力量，在我们的研究中将其称为世界场域的结节，好比泽雅大陆被一个巨大无限的蜘蛛网笼罩，蜘蛛网的线与线之间的交汇点即是结节，当这些交汇点多到一定程度便形成了结晶，可能散佚在世界的任何一处地方。
　　使用魔力便可以撬动一片场域中的其他事物力量，比如水、火、土、风，这些随处可见可感之物。而最常见的结晶就是紫晶石，传说紫晶石是一位陨落的上古神明尸骸所化，祂是统御万物的混沌，伟大的神明之神，不过紫晶石也绝非魔力的唯一来源。”

　　玖佚对这些基础知识不感兴趣，快速翻页。

　　“既然魔力散佚在世界各处，那么总有人能感受到。有人自出生便具备比常人更发达的魔力感知，他们体内往往拥有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水管大而通畅，因此能直接从空气中感知并吸收那些结节，就如同常人呼吸，他们每一次呼吸不仅是生存，还是蓄力，长大之后体内也必然可以撬动比常人更强大的力量，所以这类人被称为神明眷顾的孩子。”
　　大多数普通人的蓄水池很小，水管也很狭窄。但你也不必感到落差，毕竟能储蓄魔力还只是第一步。空有魔力而无法调度的话，这些魔力对于他们而言或许只是催命的负担。反过来说，即使普通人只有普通的蓄水池，只要能使用得当，同样能爆发出强大力量。
　　所以魔力本身虽然珍贵，但巫师力量却并非只是来源于魔力，更在于如何使用。”

　　玖佚觉得这段话也许是为了安慰那些先天条件不好的巫师，扯了扯嘴角，翻页。

　　“接下来请记住很重要的一点，也是大多数巫师的误区。魔力之所以强大，从不是因为其中蕴含的力量本身，而是在于魔力可以挪动场域中其他各种不同物质的力量，为巫师所用。
　　然而在场域中还有另一种特殊的存在，无恶。无恶是天生的节点，强大的无恶可以独立创造一个纯粹场域，对于那个场域的生灵而言，无恶便是场域的神明。现在这年头什么家伙都能当神明了，啧啧啧，真是荒唐！
　　不过这些家伙也算是神秘，毕竟纯粹的场域只存在于传说和那些信徒的呓语中，只有纯粹而忠诚信仰的信徒才能用信仰换取进入的资格，可是为什么放着真正的神明不去信仰，而信仰那些？因为他们和真正的的神明不同，会守护自己的场域，得到赐福的种族便可以使用域灵场域中的力量而无需再通过结节，所以魔法未必一定源于魔力，也可以是某种纯粹的场域在冥冥之中赐予的力量。”

　　玖佚只感觉那些看不懂的名词如同水流从他平滑的大脑中滑过，直到最后看着这段话陷入了沉思，不知怎么他想到了亚蓝斯……
　　纯粹的场域，那不就是污染水域吗？守护者，听起来和埃里克实在有些相像。
　　不过玖佚也察觉到这本书里所提到的神明似乎和如今这些建立信仰的神明不同，更像是某种更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今的神明其实更像是具有古老力量的存在，这本书的著作者似乎对此很不满，毕竟就连最古老的光明神也是在第二纪元之后诞生的。
　　第二纪元之前神明并不存在，恶魔才是这座大陆最古老的掌控者，从没有信仰一说，但恶魔最终还是败给了信仰的力量……因为信仰足够纯粹吧。
　　他又想起了那些人鱼。

　　书上继续写道：
　　“不同种族天然亲和的场域不同，譬如人鱼族善于挪动声场运用吟唱幻术，然而同样魔力也有局限性，因为魔力无法使用场域之外的事物，亡灵、神明的力量、甚至一个独立的场域都是无法挪动的，只是足以让一位白袍巫师通用大多数的魔法。”

　　玖佚读到这，想到洛伊克施法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限制，也许那家伙不是使用魔力，而是他自身蕴含的神力。
　　可是……这些到底跟我学习魔法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不耐烦地咂了咂舌，耐着最后的性子继续翻页。

　　“关于咒语，这是最重要的。咒语是使用魔力挪动场域力量的关键，普通人无法凭空使用魔力，水、风、土地这些东西无处不在，可我们无法凭魔力便精准地令它为我们所用，但加上咒语就可以。
　　从古至今，咒语是巫师智慧的结晶，是我们使用魔法的捷径，他们帮助我们跳过那些步骤直接使用其他物质成为我们所用的力量，所以要永远记得，念咒时心怀感恩。”

　　玖佚：……
　　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概念和最后心怀感恩的说法，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跳过了几页后，终于翻到实战的段落。

　　“如何检测自己的天赋？
　　首先就看能不能快速吸收魔力。”

　　玖佚从包里翻出一块洛伊克塞给他的紫晶石，放在掌心。
　　他上辈子学过魔法，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要领，结果半天也只感觉到几根紫色线条顺着紫晶石钻入自己的掌心皮肤。
　　奇怪，他上辈子是怎么……
　　玖佚想到一半，默默收起回忆。

　　没事，积少成多。
　　玖佚安慰自己，随即便集中注意力试图将这些紫色线条拉近自己体内的“蓄水池”，书上有相应的人体图示。
　　原来说是“蓄水池”，其实就是在心轮位置，心轮是心脏所在的位置，是传说灵魂的居所。
　　玖佚努力将紫色线条往心轮的位置拉扯，然而几次都在中途断裂，要不然就是从他的血管中颤颤巍巍跑出去，简直像故意和他作对，试图逃跑。

　　大约第七次尝试的时候，他才终于成功把魔力扯进自己体内，这股力量也终于安分地待在那儿了，好像温凉的水在里面被储存起来。

　　第一步终于成功，但不熟练，需要多加练习。
　　玖佚松了口气，放下书，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贵族世家都是从小培养巫师。
　　像他这种成年之后才开始入门的，怎么可能赶得上？
　　当玖佚第二次尝试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原来好不容易走顺的路又走不通了。

　　啧。
　　玖佚有些急躁，尝试了两次结果反而以失败告终。
　　他开始庆幸父亲没有在自己身上再多花钱，缩衣节食购买魔法书籍，自己绝对不是学魔法的料。

　　直到夜幕降临，玖佚才勉强熟练了往体内输入魔力的方式，接着翻到第四页，书上写道：
　　“不错，你已经成功迈出第一步，接下来可以尝试咒语。我们的语言诞生自神明，也暗藏上古之语，但真正的神明语言我们无法理解也不可理解，那是亵渎神明，所以必须由我们可理解的语言使用咒语。
　　切记，不可滥用或随意误用言语，可能招致灾祸，也不可过量使用咒语，魔力不会消失，但魔力会磨损你的生命，就像大量的水也会破坏水管，使用力量必然有代价，只不过正常使用的情况下，这种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你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咒语，比如在夜晚试试引动光的力量来照亮你的周围，在壁炉边上引动火的力量烤个鸡腿，或者雨天试试引动雨水的力量来洗个冷水澡。
　　最后请记住，千万不要尝试引动黑暗的力量，那是该死的黑巫师和血族才干的事噢。”

　　玖佚看着书上最后的话扯了扯嘴角。
　　书上根本没写引动黑暗的咒语，不过他猜这本书原来的主人肯定信奉光明神教，但用血族的语言写这种话，他总感觉这本书在故意讽刺。

　　现在恰好是雨天。
　　玖佚决定先试试书上所写的雨水的咒语。

　　他根据血族语言的标音，低声念出咒语。
　　不知为什么，在他念咒语的时候他便感到一股源自深处的悸动，仿佛回到他在亚蓝斯做人鱼的时候的那种感觉，这个水的魔法让他很亲切。
　　但好像……有点太亲切了，简直像是要再度回到水中。

　　他隐约感到不妙，但并未意识到严重性，还是硬着头皮念了下去。
　　念完后，沉闷的轰鸣从窗外传来。

　　玖佚心跳一滞，紫色的光线突然从他的胸口处炸开。
　　遭了！
　　一股强烈的失控感袭来，就像自己的蓄水池被瞬间倾倒，血管涨得发疼，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倒在桌上，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掌心撑着桌面，睫毛轻颤，抬眼看向窗外聚集的乌云，眨眼间，它们便化作直径数丈高的灰蓝色水涡，冲着他所在方向砸来。
　　屋子里烛火疯狂摇摆，窗外的草叶在倾盆大雨的极大下彻底焉了下去，在土里零落成泥。

　　因为被抽干魔力，他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很快传来橡木窗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脸色苍白，费劲地爬到门口，下一秒玻璃花窗瞬间爆裂，水浪如海啸般涌入，烛火也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都陷入昏暗之中。

　　汹涌的水流将他一会儿挤上天花板，一会儿又沉入水底，头晕目眩，耳边全是水的轰鸣和噼里啪啦家具开裂的脆响。
　　被激流模糊的视野间，他看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是洛伊克给他的药水。

　　不……这个不能丢。
　　玖佚努力伸出手，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块木板，呛了水，但好在还是够到了药水。
　　他立刻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巨大的水流竟如退潮般迅速流失。

　　“咳咳、咳。”
　　他脑中一片混乱，趴在湿哒哒的木地板上喘着粗气。
　　一双黑色的皮靴出现在眼前，踩在碎木上，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玖佚指尖抽动了一下，回来得可真是时候，他想。

　　炙热而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将他从地上捞起来，玖佚扶着他的身体勉强站直，整个人极其狼狈，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滴落。
　　他低头心虚地说：
　　“洛伊克大人……那个，刚刚发生了点意外，我没想到会这样。”

　　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盯着他，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玖佚便感觉潮气渐渐褪去，周围破损的家具飘在空中，像拼图般恢复原状。
　　窗外的雨水也渐渐小了。
　　除了还湿透的他自己。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因为刚刚他闹出的动静。

　　玖佚有些惭愧，想要跟着一起，却被洛伊克按回床上，扒了衣服：
　　“好好待在这里别动，那本书不用再看，我会教你怎么使用魔力。”
　　洛伊克独自出去了一趟，玖佚因为心虚，本来想溜走，但换好衣服后注意到有人在惊叹刚才的意外，最后还是没走。

　　洛伊克很快回来，看着那张湿漉漉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心轮的位置，又假装不经意捻了捻旁边的位置，听到玖佚毫无准备地闷哼，这才开始往里面注入魔力，然后再抽走，像在拓开他的“水管”。

　　有病啊这家伙。
　　玖佚绷紧了身体，往后退了一些，偷偷用洛伊克衣服擦手。

　　过了一会儿，苍白的指节战栗起来。

　　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就像终于被破开最隐秘的位置，玖佚极力遏制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瑟缩颤抖，利爪忍不住生长，再按捺下去，他中途试图去靠墙，结果被拽住衣服狠狠扯了回去，扯出大片青白的皮肤。

　　“不要离我太远，玖佚。”

　　玖佚抬眼对上洛伊克眼底恶劣的暗芒，心里骂骂咧咧，这是最后一件干净的衣服，可不能再被扯坏，于是只能努力坐定在床上，紧紧抿着唇。
　　身体渐渐回温，直到快把下唇咬破，洛伊克才停手，温热的掌心停留在他的后背，轻轻摩挲安抚着。
　　他心情似乎很好，低头在他耳畔低声道：
　　“好了，还难受吗？”

　　废话，当然难受。
　　玖佚嘀咕着，便听到洛伊克说：
　　“是么，那早点休息，本来打算教你怎么控制魔力……”

　　洛伊克说道一半，玖佚直直地盯着他，拉住了他的衣袖。

　　……

　　后来两晚玖佚都没再翻开过那本可以说是害了他的书。
　　自然也没再看到那本【魔法】书下一页新冒出来的血红文字：
　　“懂了吧，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使用魔力也是。除非神明眷顾你，那意味着你已经付出了最大的代价，就不必付出其他代价。
　　所以不必羡慕那些天才，因为凡事皆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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