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绘山河

作者:春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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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玉晚香


      漱玉坊内室与外界的喧嚣恍如隔世,屏风隔绝笙歌,紫铜香炉燃着鹅梨帐中香。

      晚香玉亲自斟茶,手臂红花娇艳,那副风尘中打滚的柔媚姿态不减,将青瓷茶用推到深知雪面前,“西市的火,您烧多高?”

      深知雪不碰茶盏,陷进身后的玫瑰椅,姿态懒怠,“这话该我问。他总要告诉我,他烤鱼,还是燎原?”

      晚香玉红唇轻启,叼住烟嘴卷进肺里,“呼”地吐出,“大鱼惊着,你抓的那些不过是小虾,真正的账房,在你动手半个时辰前,就已快马加鞭出了定安门,往通州码头去了。”

      “通州……”深知雪沉吟,“走水路南下,回扬州老巢?”

      “他何时肯见我?”深知雪端起茶盏,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晚香玉满不在意的回:“奴家岂敢猜他的心思。”

      深知雪话锋转变,瞧着晚香玉,语气带上丝令人牙痒的戏谑,“人我抓了,线我能断,可如今我抓的人,倒成了烫手山芋。”

      晚香玉眼底暗涌,挂上慵懒,“世子这话,奴家听不懂。”

      “你可知锦衣卫北镇抚司,萧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晚香玉眼珠转动,故作思考后,忽地回忆起什么,这才慢吞吞吐出字眼:

      “他睡过我。”

      “帮个小忙。”深知雪放下杯,身子前倾。

      “搁他耳边随便吹个枕边风,卖个乖撒个娇,你的老相好疼你,自然会听。”

      晚香玉执壶的手顿住,笑得深且冷,“萧大人到我这,只谈风月,不论公事。”

      深知雪字字清晰,“风月里难道不能夹公事?”

      “你且告诉他,白虎街抓了几个可能涉及军械走私的亡命徒,衙门府镇不住,昼巡营没诏狱审人的权责,锦衣卫有兴趣借助核查……”

      锦衣卫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有权绕过三法司直接逮捕、审讯、定罪。尤其涉谋逆、奸党、妖言、以及军政大事,将私盐案引至勾结边镇私运军械的层面,足以触发锦衣卫介入门槛。

      锦衣卫接手,性质将瞬间从地方治安,升为直达天听的政治要案。

      这池子水越搅越浑,深知雪作为最初的发现者和移交者,摆脱羁押审讯的麻烦与风险,又能以配合调查之名,继续深入。

      借势造势,火中取栗。

      晚香玉沉默,良久幽幽道:“您真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锦衣卫掺和进来,便是要让皇上得知,便再没有小事化的可能,到时候掀起什么,遮不住什么,由不得你我。”

      “我没想遮住。”深知雪拨弄腕上的铃铛,“你当我真是愣头青?”

      “王爷要断线,我要借势,刑部、都察院,还有个东厂,水太深,我一时半会儿摸不清。锦衣卫直属天子,只听皇命,陛下如今不理朝政,但这直属的壳子还在,萧铭鼎坐到指挥使的位置,我不信他只是个断袖草包。此案抓到些能让他在太后,陛下面前有所表现的东西,甚至打压东厂,你说他会不会心动?”

      晚香玉开口:“世子胆大,与虎谋皮。”

      “萧铭鼎介入,功劳自是锦衣卫的,世子未必能捞到多少实惠,反而引火烧身。”

      深知雪嗤笑:“这桩案,衙门府办不了,他全秉卓压不住。我要该急的人急,该慌的人慌。”

      “功劳……”他后仰,随意道:“功劳他拿去,我只要一样东西,案子必须查到底。”

      晚香玉叹气,最终松口,“萧大人如何决断,非妾身能左右,总需个由头,锦衣卫也不能平白提人。”

      “现成的。”深知雪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从那罐子中查获,刻有诡异徽记的狭长短刀,“疑似前朝逆党信物,涉及私造军械,够不够?”

      晚香玉嫌弃那污秽之物,指尖小心掐着那包匕首的布角,袖掩口鼻,“世子啊世子,你真是……早算计好了。”

      “不然呢。”深知雪站起身,“你当我每天巡街是闲得发慌。”

      他丢给晚香玉一支短刀,作为交给萧铭鼎掺和这事的证物,突地打翻微凉的茶水,淌了满桌子。

      “话说完酒喝了,我还得回去。”走到门边,回头对晚香玉眨眼,“你那枕边风吹得好听点,萧铭鼎提起,就说我深知意求他帮忙,欠他个人情。”

      话音落地,不等晚香玉回应,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漱玉坊曲折的回廊中。

      衙门府大牢甬道阴冷潮湿,火把跳动,将栅栏的影子拉成扭曲怪形。

      深知雪墨蓝箭袖,腰间飒沓,康茂跟在后,牢头得全秉卓吩咐不敢阻拦,额角浸汉,赔笑着引路,足音踏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牢房关着杂货铺掌柜,以及两个伙计,三人分开关押。

      深知雪示意打开锁,自己不进去,站在外面,目光平静地往里看。

      牢头在康茂的眼神示意中擦着汗退下。

      掌柜蜷在角落草堆,脸上没了惶恐,有种认命的麻木,听见门口动静:

      “张掌柜,”深知雪开口,在牢狱中回荡,“我再问你一遍,那批货,是谁寄放的?”

      掌柜眨眨干涩的眼,喉结滚动:“从…从南边来的商客,姓什么小人是真记不清了……”

      “记不清?”深知雪从康茂手中接过短刀,指到,“那你告诉我,南边什么样的客,会带这个?”

      火光照过刀身,寒光刺痛张掌柜的瞳孔,他没吭声。

      “你不知?”深知雪抽出身侧的飒沓刀,指头摩挲上头徽记,“此物乃前朝余孽的信物,重明教覆灭六十余年,其残党被朝廷定为逆党,遇之即剿,藏匿者同罪。”他语调陡然变冷:“按《大崇律》,私藏逆党信物,该当何罪?”

      “不……不是……”张掌柜像条狗,趴在地磕头,浑身发抖,“小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那客商说、只是防身的兵器,他给钱爽快,就、就……”

      “就给藏了?”深知雪说:“这刀非寻常铁匠能打,其锻造之法、用钢之精,与天崇年间工部军器局失窃的寒铁记录基本一致!布包里除去这刀,还有人骨人肉!”

      “私贩军械已是死罪,又牵扯上人命,到前朝逆党、盗用官铁……数罪并罚,便是诛三族也不为过!”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张掌柜崩溃匍匐在地,头磕得直响,“我说!我说……!”他哭嚎着:“那、那商客未留名,但他左手上有颗黑痣,虎口处有道疤,他……”讲到一半再次踌躇、犹豫不绝。

      “康茂,换刀。”深知雪立刻言语刺激他的神经,“准备剔骨。”

      他立马把事全吐出来:“他提过……说这有批私盐货若平安,下月初一、还会有批盐铁合装的硬货到通州码头!”

      盐铁合装。

      四字出,深知雪眼眸一凝。

      私盐已是大罪,再与军械走私并论,这案子的分量,足够。

      “你说的‘私盐这批货’,何时出长安?”

      “在、在……”陈掌柜的头在地上又是砰地磕,“明日午后……”

      ——天刚擦黑,衙门府后堂灯火通明。

      全秉卓面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听着面前深知雪悉数交代的私盐口供。

      深知雪并未将涉嫌军械的事先与他说,仅把私盐这层根本遮不住的表面告诉他。

      全秉卓手指微颤,几次差点端不起茶,喝进嘴难以下咽,又放下。

      “深统领,”茶润入口,声音依旧干涩,“私盐实在非同小可,岂能轻下论断。”

      “下官不敢妄言。”深知雪虽站在堂下,出言却寸步不让,“下官以为,此案已非衙门府能决。”

      全秉卓闻言抬眸:“你待如何?”

      深知雪拱手,“涉及大量私盐贩卖,当上报都察院,或……”他直视全秉卓,“由锦衣卫直审。”

      “锦衣卫?”全秉卓失声,强装镇定,“仅仅私盐走私,何至于惊动诏狱?”

      “私盐自是不必。”深知雪知道他会推脱,这时将张掌柜先前的口供笔录悉数甩到桌上,“抓获的人口供已录,张掌柜未供出主使,但其描述的特征,与几桩旧案的嫌犯颇有相似。按律,军械盗卖,牵扯前朝逆党,便不再是区区。全大人,下官斗胆一问,若日后此事被锦衣卫或东厂查出,衙门府知情不报,这罪名,您可担得起?”

      全秉卓望着那张张白纸黑字,后背任汗浸湿,死死瞪着深知雪,突然反应过来。

      这深世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案子留在衙门,什么上报锦衣卫,那分明是到天子跟前告御状!这案子里神仙多,鬼更多,深知雪步步为营,抓人逼供,抛出惊天罪名,偏逼自己无路可走,真怪自己当初病急乱投医,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全秉卓咬牙,讲不下去。

      深知雪不露情绪地继续道:“锦衣卫明察秋毫,若真有隐情,届时全大人上报之功,朝廷自会明鉴。”

      全秉卓瘫在椅中,半响,从牙缝间不情愿地挤出:“……依你之见。”

      “下官草拟文书,言明衙门府协同昼巡营查货疑似逆党余孽及军械走私,人赃并获,案情重大,特派请锦衣卫协查……至于细节,由全大人定夺。”

      深知雪把奏报置于案上,给全秉卓留了最后的颜面,这文书他全秉卓报了,他乃是功臣,不报,他就是罪臣。

      全秉卓手抖得厉害,终于,他长叹息,取过印鉴,重重落下。

      “深世子。”他眼神复杂。

      “您好自为之。”

      深知雪接下文书,躬身一礼。

      出衙门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康茂等在门外,见深知雪出来,迎上。

      “统领如何?”

      一夜未眠,紧绷的精神松懈,深知雪略带疲惫地捏捏眉心。

      奏报是逼全秉卓盖的章不错,但若想绕过司礼监直接递到皇上眼前,这才是难如登天。他的职位不过是长安看大门的狗,连朝堂的槛都碰不到,他奏报一递,必引发震动,东厂提督穆顺仁眼下是太后心腹,完全有能力拦截,尚不明穆顺仁于此事到底掺和多少,他贸然举动,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有能和司礼监分庭抗礼,直达皇上眼下的,便只有内阁,他现下难以触碰也是事实。

      深知雪翻身上马,晨曦映他半边侧脸,“传令,西市漱玉堂周边,昼巡卫加倍巡查。”

      话音落,马蹄声踏碎晨风,他当街策马行过空荡长街,心情不畅快,甩着缰肆意感受风动,吹散刚起的困意,回过神来时,国公府的砖瓦已然展露。

      他勒马回望皇城方向,天色亮起宫墙巍峨沉默,亘古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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