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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扰
松赞干布接过碗,手有些抖。他当然明白李世民先尝一口的意思,不是试毒,是表明“这汤安全,朕信得过”。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折。
醒酒汤温热微甘,顺着喉咙流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松赞干布一口口喝着,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不是悲伤,是一种被珍视、被呵护的感动。
喝完汤,李世民接过空碗:“睡吧。明日朕让人给你做吐蕃的糌粑,禄东赞说你想家了。”
松赞干布躺下,盖好被子和披风。李世民替他熄了灯,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长安很大,”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容得下你。以后随时来住。”
“谢陛下。”松赞干布躺在黑暗中,听着李世民远去的脚步声,听着秋夜的风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披风,那是李世民的披风,还带着龙涎香的余韵。
十年了。自父亲走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雪山上跋涉。山下有灯火,灯火里有人等他回家。
眼泪再次滑落,但这一次,是暖的。
窗外,长安的秋月正明,清辉洒满宫阙,也洒在这位异邦君王终于找到归处的心里。
而在清暑殿,文成躺在床上,想着今夜松赞干布醉酒的模样,想着陛下亲自守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预感。
有些缘分,似乎早已注定。有些路,虽然遥远,却已经亮起了灯。
她闭上眼,在秋夜的凉意中,沉入一个温暖的梦。梦里没有独孤谋,没有情伤,只有辽阔的高原、璀璨的星空,和一个与她并肩而立的身影。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这个秋天,注定要在很多人心里,种下不寻常的种子。
这个冬天来得又急又猛。才过立冬,长安就落了一场早雪,细密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簌簌作响,一夜之间将整座宫城染成素白。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天气冷得呵气成霜,可有些人的心里,却烧着一团越来越旺的火。
那个少年侍卫杜荷如今是武明空最盼着见到的人。每天晚上,当弘文馆的宫人开始收拾书卷、准备闭馆时,她总会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然后就在那排高高的书架后,在那扇能望见太液池的窗边,杜荷会准时出现。
起初只是牵手。少年的手因为常年握剑带着薄茧,却温暖干燥,能将武明空冰凉的手指整个包住。后来是拥抱,某个特别冷的傍晚,武明空打了个寒颤,杜荷便自然而然地张开披风,将她裹进怀里。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隔着厚厚的冬衣传递过来,像某种让人安心的鼓点。
再后来是亲吻,前几次都是武明空主动的,在清暑殿外的廊柱后。那天她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山东旱情的密报,心头沉甸甸的,看见杜荷等在风雪里,肩头已落了薄薄一层白。她忽然很想抱抱他扑倒他想用他的怀抱来治愈自己内心的伤痛,她就跑过去抱住了这个风雪之中等待她的少年,她踮起脚,亲了他的嘴角。很轻,像雪花落在唇上。
杜荷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然后他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把将她搂紧,低头吻了回去,不再是轻描淡写,而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笨拙,牙齿不小心磕到她的唇,两人都疼得“嘶”了一声,却谁也没松开。
从那以后,亲吻成了秘密的日常。有时在弘文馆闭馆前的最后一刻,杜荷会突然从书架后闪出,将她拉到阴影里,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有时在清暑殿门外的拐角,武明空送他离开时,他会转身将她抵在墙上,吻得又深又重,直到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才分开。他们二人平时见面也是眼波流转,眉目含情,完完全全是那种沉浸在恋爱中的小情侣的样子。
武明空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静理智,可在杜荷怀里,那些理智都化了雪水,只剩下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和脸上怎么都散不去的热意。他们两个似乎是生理性喜欢,见面什么都不说就开始亲亲抱抱,甚至于到现在几乎说不了几句话全程都在亲热。
然而甜蜜之下,暗流渐生。
十一月底的一个寒夜,两人又在弘文馆后的小院相会。那夜特别冷,北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杜荷将武明空紧紧搂在披风里,手却不再安分——它们顺着她的脊背下滑,停在腰际,又试探着往前,隔着厚厚的冬衣,轻轻覆上她胸前。
武明空浑身一颤,却没有推开。她闭着眼,感受着那只手生涩却炽热的抚摸,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燃烧。杜荷的呼吸越来越重,吻从她的唇移到耳垂,再到脖颈,声音哑得厉害:“明空,我们成亲吧。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了……”
他的手往下探,碰到她裙带的结。武明空猛地睁开眼,抓住了他的手。
“不可以。”武明空轻声道。
“我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少年握住她的手,“想在温暖的房间里,想什么时候抱你就什么时候抱你,想……想要你全部。”
这话说得直白,武明空脸烧得厉害。她不是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
“再等等,好么?”她轻声道,“等明年春天过后。”
“为什么总是明年?”杜荷抬起头,眼中有一丝受伤,“你是不是不想嫁我?”
“不是的!”武明空急忙否认,“我只是看着文成明年春天很可能就要嫁去吐蕃了,我想陪伴她最后这段时间。”
杜荷沉默了很久,久到武明空以为他生气了。可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重新将她搂紧:“我理解你,那我等你。”
就在两人相拥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武明空像受惊的兔子般从杜荷怀里挣出,杜荷也迅速将她挡在身后,手按剑柄。看清来人时,两人都愣住了,有些吃惊。
是魏王李泰。
刚过弱冠之年的皇子披着狐裘,站在月洞门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这冬夜的霜。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武明空凌乱的衣襟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武才人,”他开口,声音平稳,“深更半夜,与侍卫在此私会,怕是不妥吧?”
武明空脸色一白,急忙整理仪容。杜荷上前半步,将她完全挡住:“魏王殿下,是末将……”
“本王没问你。”李泰打断他,目光依旧锁着武明空,“武才人,你如今参与机要,该知宫中规矩。若是此事传出去,不仅你名誉受损,连带着尚宫局、乃至陛下,都要被人议论。”
这话说得重了。武明空咬紧嘴唇,行礼道:“臣知错,请殿下责罚。”
李泰却没有立刻发作。他盯着武明空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温和,却让武明空脊背发寒。
“罢了,谁没年轻过呢?”他摆摆手,“今夜之事,本王就当没看见。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武才人今后行事,还需谨慎。毕竟这宫里,眼睛多着呢。”
说罢,他转身离去,狐裘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
那夜之后,武明空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那双眼睛有时是李泰的,有时又变成其他看不清面目的人。她变得草木皆兵,走在宫道上总觉得有人窥视,在弘文馆整理文书时总忍不住回头。
更让她不安的是,李泰开始频繁地“偶遇”她。
有时是在两仪殿外,他会“恰好”路过,问她对某条新政的看法;有时在尚宫局,他会送来几卷“用不着”的典籍,说是给她“充实书阁”;最让她发怵的是那次在太液池畔,她独自散步散心,李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与她并肩而行,说了许多“体己话”。
“武才人最近气色不好,可是太累了?”
“杜荷那小子待你可好?若他欺负你,尽管告诉本王。”
“说起来,本王书房缺个整理文书的女官,武才人若有意……”
每一句话都说得彬彬有礼,每一个眼神却都让武明空如芒在背。她开始躲着李泰,可在这深宫里,一个皇子真想见一个女官,总有无数理由。
“他到底想干什么?”某个深夜,武明空缩在清暑殿的暖阁里,对文成诉苦,“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劲。不是男女之情那种,是……像是在算计什么。”
文成正在灯下描一幅吐蕃地图,这是松赞干布给她的,上面用朱笔标注了逻些城、雅砻河谷、还有正在修建的布达拉宫草图。闻言抬起头,眉头微蹙:“李泰向来心思深。他接近你,恐怕是看中你经手的那些密报。”
“我也这么想。”武明空抱紧膝盖,“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迂回?直接向陛下要人不就行了?”
“因为陛下不会给。”文成放下笔,“陛下让你参与机要,是因为你无依无靠、只忠于他。若是将你给了李泰,就等于给了魏王府一双窥探圣意的眼睛。陛下不会做这种傻事。”
文成眼中闪过忧色:“但李泰不会轻易放弃。他如今与太子较劲,正需要各种消息来源。明空,你要小心。”
“我知道。”武明空将脸埋进膝盖,“可我该怎么办?杜荷说要去告诉太子,可太子真能管住李泰么?”
这话问得无奈。文成也沉默了。她最近心思纷乱,一半在朝政学习上,一半在松赞干布给她描绘的那个遥远的高原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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