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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梁家境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汤家人闻声倾巢而出,见到院中骇人的场景,急忙上前阻拦。
可陈璋就像被输入指令后无法停止的机器人,机械地挥着拳头。梁家境的脸早已血肉模糊,呼救声渐渐弱了下去。
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汤清雅第一个尖叫着冲上前想拉开陈璋,可她的力气根本拗不过仿佛失去知觉的陈璋。
那一刻,陈璋似乎隔绝了整个世界。
紧随其后的是王知然。
她冲上前紧紧抱住陈璋挥拳的手臂,声音发颤:“好了!够了!别打了!”
陈璋好像没听见。
王知然猛地提高声音,几乎是嘶喊出来:“陈璋!我让你别打了——!”
陈璋的动作骤然停住了。
他愣怔地松开手,眼中的暴戾瞬间涣散。
梁家境失去支撑,瘫软在地,嘴里还在无意识地低喃:“妈......妈......我疼......”
汤清雅扑上去抱住儿子,哭声尖利:“我的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抬头指向陈璋,眼神怨毒,“你这个畜生!我要报警!我要杀了你——!”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院子里,连佣人都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王知然迅速挡在陈璋身前,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轻易了结,她心中有一丝懊恼,但更多是在飞速盘算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随后她的手向背后伸出,紧紧攥住了陈璋的手腕,以此来安慰陈璋。
陈璋浑身发冷,直到王知然掌心的温度传来,他才猛然回神。
可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一瞬,他遗憾自己刚才下手不够快。
他应该杀了梁家境的。
那样的话,他杀了人,会被判刑。
会死吗?不一定。
需要偿命吗?好像......也可以。
陈璋麻木地想:如果这样,王知然没了这个儿子,是不是反而能过得轻松些?
梁忠赶来的时候,陈璋已经停手了。
他只看见儿子满脸是血,一时承受不住,眼前发黑。
可他也反应很快,猛地转身揪住陈璋的衣领,抬手就要打。
王知然反应更快,一把抱住梁忠的手臂。梁忠正在气头上,理智全无,哪管得了那么多,铆足了力气将王知然甩开。
王知然根本抵不住他的力气,踉跄后退,小腿撞上身后的木椅,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
“妈——!”陈璋挣脱开一切扑过去,慌乱地想要扶起她。
汤勤为原本正在查看梁家境的伤势,闻声浑身一震,见状也快步上前。
这一变故,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王知然身上。
梁忠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王知然还怀着身孕。
王知然下意识捂住小腹,脸色瞬间惨白。
她抓住汤勤为的手臂,声音发颤:“我的肚子......孩子......”
汤勤为一把抱起王知然,低头看去,地上已经有暗红色的血迹。
他声音绷紧,却强装镇定,“没事,知然,别怕......看着我,我们马上去医院。”
场面彻底混乱。
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叫救护车,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怒骂。
而在一片惶乱中,没有人再看向陈璋,他独自站在那块血色旁,一动不动。
陈璋只觉得意识涣散。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毁了妈妈的新家,毁了她小心翼翼维护的生活。
他被人推搡着、拉扯着带走,像一截失去控制的木头,等清醒些后,人已经在派出所了。
面对警察的询问,陈璋什么都说,他只希望就这样吧,把他关起来。
王知然和梁家境都在医院,他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会失控。
他本可以控制住的,他一直都能做到。
为什么偏偏今天不行?
或许是他无法忍受梁家境那样嘲讽赵希一,或许是他听不得那些诋毁王知然的下流话......又或许,他骨子里就继承了陈远川那种卑劣、暴戾的基因。
他血腥,暴力,冷漠,是个怪物。
即便到了此刻,他心底依然在叫嚣着:应该打死他,打死梁家境。
好像只要梁家境死了,他也可以跟着去死,就此一了百了,就此解脱。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知然,也不知道回学校后,该怎么面对赵希一。
把我关起来吧。
把我关起来吧。
把我关起来吧。
面对警察,他只是麻木地重复这句话。
直到了第二天,一个叫石磊的警察拿着面包和水,走到他面前:“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扛不住。”
陈璋低着头,没动。
石磊把面包和水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你这样子,你妈妈会担心的。”
听到这话,陈璋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瞳色很深,原本在光下该是亮晶晶的,很干净。
可此刻,那双眼睛里像困着的一潭死水,没有光,也没有情绪。
他小声问:“......结果怎么样了?”
石磊面露难色,斟酌着用词,“你打的那个人,伤得是有点重,鼻梁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残疾,总体......没出大事。”
陈璋想问的不是这个,他重新开口,声音更轻:“我妈呢?”
石磊犹豫了,按规定,他不该说太多。可眼前这个少年,从昨晚到现在,第一次露出近乎恳切的眼神,仿佛等了一天一夜,就只为这一个答案。
“......肚子里的孩子,”石磊声音低下去,“没保住。”
陈璋整个人晃了一下,脸色霎时惨白,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一颗接一颗,串成线地往下掉。
他抬手捂住脸,肩膀颤抖,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的陈璋,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石磊看着他,心里也发沉。
虽然只相处了不到一天,但从这孩子的沉默、倔强和崩溃里感觉到他是个好孩子。
或许不是世俗意义上那种“好”孩子,但他维护朋友,维护妈妈,只是唯独忘了维护自己。
还是个......不太会爱自己的孩子。
石磊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在那颤抖的、单薄的肩膀上,很轻、很重地拍了两下。
陈璋在派出所等了几天,最后,是王知然亲自来接他回去的。
他不知道这件事最终如何解决,只知道回家的那天,汤佳也从国外匆匆赶回来了。
当晚,王知然和陈璋有了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深入的交谈。
陈璋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声音沙哑:“对不起......”
“你动手打他,是因为那个男生吗?”王知然身体还很虚弱,半靠在床头。
陈璋沉默。
是,也不是。
他自己也说不清。
王知然语气疲惫,“当年我刚把你接走的那一年,你非要回白马村......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男生?”
陈璋依旧低着头。
是不是,还重要吗?
那一次,也是陈璋第一次在汤家人面前顶嘴,让王知然和汤家人都下不来台。
陈璋觉得那个地方糟透了,他想回白马村,想见赵希一。
他觉得妈妈可能不需要他,但他需要赵希一。
他走到半路,王知然开车追上来,又把他带回去了。
王知然向他道歉,说:“妈妈也不容易,你再等等,好不好?等一等,以后就不会受委屈了。”
陈璋终究还是渴望亲情,但也放不下赵希一。
他说:“我就回去看一眼......”
王知然拒绝了:“没时间了,陈璋。你明天还要上学,来不及。再说了,那个地方不欢迎我,也不欢迎你......”
如今回想,陈璋依然分不清那些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不得已。
面对陈璋长久的沉默,王知然终于动了怒。
她提高了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陈璋!你说话!自从来了汤家,你就不爱说话,你是不爱说话,还是不爱和我说话?”
陈璋这次抬起了头,眼眶发红,声音却很轻:“是,是因为他。”
他只能承认。
他无法复述梁家境那些又脏又恶心的话,他不想让那些字眼,再污了他妈妈的耳朵。
王知然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我从小就不在你身边,你对我有怨气。陈远川对你也不好......可我也回去找过你,每一次,还没见到你,就有一群人赶我走。陈璋,妈妈也没办法。”
“我知道。”陈璋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他是真的没有怪王知然。
他人生最初的记忆之一,就是陈远川动手打王知然。
那时她还很年轻,吓得浑身发抖,却紧紧抱着幼小的他,用手死死捂住他的眼睛。
陈璋透过她颤抖的指缝,依旧清晰地看见了陈远川那张暴怒扭曲的脸。
王知然声音恢复了平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等梁家境伤好了,就会送出国。在这之前,你不要再和他起冲突了。”
陈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王知然却先一步打断了他,“那个男生,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
她看着陈璋瞬间僵住的脸,继续说道:“你也要为人家想一想。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说到底是因他而起,如果你再去找他,梁家境就算不找你麻烦,也会去找他的麻烦。”
“你还有我勉强能护着,那个男生呢?谁护着他?你吗?”
“你拿什么护?你的拳头吗?你这次还没打够吗?”
陈璋眼底最后那点微弱的光,在这一刻,熄灭了。
他这一生,似乎总在被迫学会“认清现实”,学会“适可而止”,学会“代价”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没有叛逆的资格。
这一场闹剧的代价,是他的妈妈失去了一个孩子......
陈璋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却强行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几乎听不清:“......我知道了。”
从那天起,陈璋变得很“听话”。
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沉默、顺从、不再惹是生非的孩子。
所以,他背叛了赵希一。
尽管汤勤为和王知然都警告过梁家境别再招惹陈璋,安分等待手续办妥,出国了事。
可梁家境偏不。
在离开前的最后那段时间,他非要来学校,非要在陈璋眼前晃,非要给他添堵。
是陈璋打了他,是陈璋“对不起”他。
至于王知然肚子里没保住的那个孩子。
梁家境觉得,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推的。
那是他爸失手造成的,和他无关。
所以他毫无负担,甚至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意,在学校里大摇大摆。
他虽然不敢对陈璋动手,但恶心他一下,绰绰有余。
他总是指使陈璋替他跑腿、买东西,尤其喜欢挑赵希一在场的时候。
陈璋早已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向赵希一解释。
所以当赵希一终于拦住他,红着眼睛质问,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好几天没来上学!也不说为什么!现在来了,就围着那个人打转?”赵希一低吼着,“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陈璋只觉得累,想哭出来。
赵希一原本满腔的怒气,在看见陈璋眼眶渐渐泛红,蓄着摇摇欲坠的水光,他突然就手足无措了。
“你......你哭什么?该委屈的人不是我吗?”
陈璋摇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赵希一忍无可忍,“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陈璋,你就不能解释一句吗?就一句!”
“告诉我,你为什么再也没回过白马村?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你说好了不和他们来往的——!”
陈璋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死了。
他说不出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将他开膛破肚。
少年敏感脆弱的自尊,在赵希一面前被放大到极致。
那些不堪的、窘迫的、寄人篱下的难堪......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目光,唯独不想让赵希一看见。
赵希一等了很久。
等到最后的愤怒被失望彻底吞噬。
他往后退了半步,苦笑一声。
“陈璋,你不配拥有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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