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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摄影展结束后的第三天,烟台下起了今冬第一场冷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雨丝像银针般斜斜扎进地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沈念站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这声音她太熟悉了,二十年来每一次回家,它都是记忆的开关。
推开门,潮湿的空气里裹着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木头家具经年累月的气息。客厅墙上那幅全家福已经有些褪色: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渔民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依然站得笔挺;母亲抱着年幼的她站在父亲身旁,她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贝壳;背景是湛蓝的海,浪花翻卷着拍向岸边的礁石,几只海鸥在天空盘旋。这张照片是她十岁生日时拍的,那天父亲难得休渔,特意带她和母亲去了一趟离岸较远的小岛。
“小沈啊,还没睡呢?”隔壁的王大妈裹着厚棉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敲开了门,“外头雨大,你这孩子一个人住,别着了凉。”王大妈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前总爱开玩笑说她“长得像她爸,连那股子倔劲儿都一模一样”。
沈念接过姜汤,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谢谢王大妈,我没事。”她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书桌抽屉里躺着她高中时的日记本,里面夹着父亲用旧渔网编的小螃蟹;角落里的老吉他琴弦已经生了锈,却还留着她大学暑假时弹唱民谣的痕迹;窗台上那道细长的裂纹,是她十岁那年举着石子帮父亲捞被台风刮到屋顶的渔网时,不小心砸出来的。
雨声渐密,像无数细小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玻璃。沈念翻开那本日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大学毕业时站在实验室门口拍的,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总有一天,我要让这片海变得更好。”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和如今站在镇政府会议室里孤立无援的自己,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叮——”手机突然响起一条推送:【烟台日报:滨海岸线综合开发项目进展顺利,预计明年五一正式开放】。配图是一张规划效果图,金碧辉煌的度假酒店矗立在沙滩上,远处是整齐划一的商业街,而原本应该延伸向远方的礁石群和湿地,被简化成了一片模糊的“绿化带”。沈念的手指猛地收紧,照片里那片被标注为“待开发区域”的地方,正是她小时候常去挖蛤蜊的浅滩,也是父亲捕鱼时最常停靠的港湾。
她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被人狠狠攥住——那些被她反复计算的生态数据,那些渔民们焦虑的眼神,此刻都被压缩成这张光鲜亮丽的宣传图里的一个像素点。
二、实验室警报:远方的求救信号
第二天清晨,沈念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是她在国外读博时的导师,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急:“念念,你看到《海洋科学前沿》的最新论文了吗?滨海岸线大规模填海会导致底栖生物群落崩溃,这种影响至少需要三十年才能恢复——而你们烟台那片海域,恰恰是渤海湾重要的幼鱼洄游通道!”
沈念猛地坐起身,睡意全无:“导师,您是说……如果度假区项目继续推进,可能会影响整个渤海湾的渔业资源?”
“不仅如此。”导师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联系了国内几位同行,他们偷偷监测了那片海域的水质数据——近三个月,施工区域的悬浮物浓度超标了七倍,部分区域甚至检测出了重金属残留。如果填海工程启动,这些污染物会被潮汐带到更远的海域,后果不堪设想。”
挂断电话后,沈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想起陈主任说的“开发公司承诺会采取环保措施”,想起镇长无奈的叹息,想起摄影展上渔民们绝望的眼神。原来那些被轻描淡写说成“小问题”的隐患,早已像暗礁一样在水下蔓延。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却浇不灭脑海里翻涌的念头——必须拿到第一手数据,必须让真相浮出水面。
三、海岸线暗访:被截断的探寻
雨停后的海岸线弥漫着潮湿的咸腥味。沈念穿着胶靴,跟着林野沿着尚未被施工覆盖的滩涂前行。远处,几台挖掘机正停在临时搭建的工棚旁,红色的机身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些区域原本是潮间带湿地。”林野压低声音,指着远处一片被蓝色铁皮围挡圈起来的区域,“我昨天用无人机航拍过,施工方正在往海里倾倒建筑废料,那边的礁石群已经被挖掉了一半。”
沈念蹲下身,捧起一捧滩涂上的泥沙——本该细腻的金色沙粒里混杂着大量碎石和黑色颗粒,凑近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味。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值瞬间飙升:悬浮物浓度超标12倍,重金属含量接近临界值。
“这些数据必须立刻记录。”她刚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工棚方向疾驰而来,扬起一片泥水。
“你们干什么的?这里不让进!”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穿着黑色皮夹克,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
林野下意识挡在沈念身前:“我们是环保志愿者,来拍点海景照片。”
“环保?”男人冷笑一声,“市里批了的项目,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赶紧滚,不然有你们好看!”越野车一个急刹,差点撞上他们脚边的礁石。
沈念紧紧攥住检测仪,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看到工棚里陆续走出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手里拿着铁棍,眼神不善地朝这边逼近。
“我们走。”她低声对林野说,转身时却瞥见围挡的缝隙里,一堆被黑色塑料袋包裹的物体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雨水流入海里。
四、母亲的电话:旧伤与新痛
当晚回到老房子,沈念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显示“母亲”的名字,她的心猛地一紧——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
“念念,你爸的老同事老陈今天来家里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说……你最近在跟镇里的度假区项目对着干?”
沈念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妈,那个项目会毁了这片海,我不能不管。”
“可你爸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总说,咱们家世代都是渔民,大海养活了我们,可他也说过,人得学会低头!你现在在城里有了体面的工作,何必为了这些事……”
“妈,这不是低头的问题!”沈念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那时候的海有多清?爸爸捞上来的鱼有多大?可现在呢?鱼越来越少,海越来越脏!如果连我们都不站出来说话,这片海就真的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能听到母亲沉重的呼吸声。最终,她叹了口气:“念念,妈……妈只是担心你。你爸以前总说,大海就像人的良心,你对它好,它才养你一辈子。”
挂断电话后,沈念瘫坐在沙发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出海的场景——那是个暴风雨来临前的黄昏,父亲站在船头,指着远处翻涌的浪涛对她说:“念念,记住,海的表面再平静,底下也藏着暗流。人这一辈子,得学会看清水下的东西。”
五、裂痕与觉醒:无法回头的路
第二天清晨,沈念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后,她看到了满脸疲惫的林野,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泥点,相机包的带子断了半截。
“昨晚我去镇里的档案馆查资料。”林野的声音沙哑,“他们三年前就做过环评,但报告里刻意隐瞒了这片海域的底栖生物密度——实际数值只有标准值的三分之一,却硬说是‘符合开发条件’。”
沈念接过他递来的复印件,纸张上刺眼的红色印章和篡改过的数据让她浑身发冷。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陈主任和镇长始终不肯正面回应她的质疑——从一开始,这个项目就建立在虚假的论证之上。
“我们得把这些公之于众。”她攥紧文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再等了。”
林野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说:“沈念,你知道吗?我昨天在渔村碰到老陈头了——就是你爸的老同事。他说,你爸当年为了阻止过度捕捞,差点和渔霸打起来。”
沈念愣住了。父亲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些事,她只记得小时候父亲总说:“咱们打鱼的人,得给大海留条活路。”
“我懂你为什么坚持了。”林野轻声说,“有些东西,比利益更重要。”
雨又下了起来,但这次沈念站在窗前,却没有关上窗户。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涌进房间,带着久违的熟悉感。她看着远处被围挡遮挡的海岸线,忽然明白——自己与这片海的联结,从来不是因为论文或项目,而是因为血脉里流淌着的、对生命的敬畏。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导师的电话:“老师,我需要您的帮助。我想公开滨海岸线的真实数据,哪怕……哪怕要和整个项目对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叹息:“念念,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窗外,雨滴砸在玻璃上,像是一声声坚定的鼓点。沈念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这片海的关系彻底改变了——不再是旁观者,不再是记录者,而是一个必须站出来的守护者。那些被掩盖的真相、被忽视的伤痛、被利益绑架的承诺,都将在她的坚持下,逐渐浮出水面。而她与母亲之间的裂痕、与小镇传统观念的冲突,也将在这一场关于海洋的保卫战中,慢慢找到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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