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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入地四人小分队来了
2006年的春天,苔石镇的风里有了暖意。林觉行已经能数出镇东头老槐树的枝桠,也摸熟了文霜家鸽笼里每只鸽子的脾气。
她不再天天抱着相机发呆,只是偶尔会在傍晚拿出那件绣着木棉花的小衬衫,对着夕阳看半天。
文霜阿姨说,镇西头的王爷爷家有棵老枇杷树,树龄比镇上最老的人还大,每年四月都结满黄澄澄的果子。
“等熟了,让旭白带你去摘。”文霜一边给鸽子添食,一边说,眼角的笑纹里盛着阳光。
林觉行把这话记在心里。她见过枇杷的样子,母亲的相册里有张南方枇杷树的照片,黄橙橙的果子挤在枝头,像堆小灯笼。
文旭白听她说起时,正蹲在院里修鸽笼,手里拿着扳手,闻言头也没抬:“酸得很。”
“才不,”林觉行蹲在他旁边,看他修长的手指拧螺丝,“我妈照片里的枇杷是甜的。”
他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看她。
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白皮肤衬得近乎透明,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王爷爷家的不一样。”话虽这么说,却在第二天午后,默默拎了个竹篮,站在院门口等她。
王爷爷家的院子没关门,老枇杷树就长在院当心,枝桠伸得老高,快够到屋顶。
树下摆着张石桌,王爷爷正和王奶奶剥花生,见他们进来,王奶奶笑眯眯地招手:“旭白来啦?带妹妹来吃枇杷?”
文旭白点点头,把竹篮放在石桌上。
林觉行看着树上的枇杷,黄得发亮,有些已经熟透,掉在地上摔出甜甜的汁水。
她踮起脚想够,被文旭白拉住:“等我。”他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三两下爬上低矮的枝桠,摘下最黄的那串,扔给她。
“尝尝。”他坐在枝桠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展翅的鸟。
林觉行拿起一颗,剥开薄皮,咬了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比母亲照片里的还要甜。她眼睛一亮,冲他举着手里的枇杷:“甜的!超甜!”
文旭白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却摘得更勤了。竹篮很快就满了,黄澄澄的果子堆得像座小山。
“你们俩,倒会赶时候。”王奶奶递来帕子,“刚江家那小子还在这儿,说要等枇杷熟了摘给袁丫头吃呢。”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探进两个脑袋。一个男孩虎头虎脑,穿着件红色运动服,跑得满头大汗;一个女孩扎着两个小辫,皮肤白白的,手里攥着本连环画,怯生生地往里看。
“王爷爷!我们来摘枇杷啦!”男孩嗓门洪亮,看见竹篮里的枇杷,眼睛瞪得溜圆,“文旭白,你居然比我来得早!”
文旭白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没理他。林觉行却被男孩的热情吓了跳,往文旭白身后缩了缩。
“我叫江洛,她是袁青。”男孩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指了指身边的女孩,“袁青画画超厉害,能画会飞的鸽子!”
袁青被他说得脸红,低下头,手指绞着连环画的边角。林觉行看着她手里的画,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玻璃弹珠,递过去:“这个给你,蓝色的,像天空。”
袁青愣了愣,接过弹珠,小声说:“谢谢。”她从连环画里抽出张纸,上面画着只鸽子,翅膀张得大大的,“这个给你。”
江洛在旁边嚷嚷:“不公平!我也要礼物!”文旭白从竹篮里拿起颗最大的枇杷,塞他嘴里:“闭嘴。”
四个孩子围坐在石桌旁,分吃枇杷。江洛吃得最快,汁水沾了满脸,像只小花猫;袁青小口小口地吃,把核仔细放在帕子里;林觉行教袁青用弹珠看太阳,说能看见彩虹;文旭白没怎么吃,只把自己篮子里最黄的果子挑出来,悄悄放在林觉行和袁青面前。
“你们知道吗?”江洛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我爸说,这棵枇杷树是王爷爷年轻时种的,那会儿他还没跟王奶奶结婚呢。”
王奶奶在旁边笑骂:“小兔崽子,偷听大人说话!”
林觉行看着满树的枇杷,突然想起南方的凤凰花。那时母亲总说,花谢了会结果,像小小的灯笼。她拿起颗枇杷,递给文旭白:“你吃。”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去,慢慢剥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白皮肤泛着浅金的光。
那天下午,他们在枇杷树下待到夕阳西斜。江洛教他们爬树,结果自己摔了个屁股墩,惹得大家笑;袁青给每个人画了张像,画文旭白时,特意把他的睫毛画得长长的;林觉行用母亲留下的相机,偷偷拍了张合影——四个孩子挤在石桌前,脸上都沾着枇杷汁,像幅乱糟糟却暖融融的画。
回家的路上,江洛在前面跑,袁青牵着林觉行的手慢慢走,文旭白跟在最后,手里拎着剩下的枇杷。
风里飘着淡淡的果香,林觉行突然觉得,苔石镇的春天,好像和南方的不一样,却也没那么难熬。
她摸了摸口袋里袁青画的鸽子,又看了看前面文旭白的背影,白衬衫在暮色里格外显眼。她想起母亲留下的相机,里面除了南方的风景,现在又多了张枇杷树下的合影。
也许,就像王爷爷说的,树会结果,日子也会慢慢长出新的样子。林觉行握紧袁青的手,脚步轻快了些。前面的文旭白像是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等她们跟上来。
夕阳把四个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株刚抽出新芽的藤,悄悄在苔石镇的泥土里,扎下了根。
小学教室的墙报栏前围了半圈人,袁青的画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四个卡通小人挤在枇杷树下,林觉行举着相机,文旭白抱着竹篮,江洛张着嘴傻笑,她自己则躲在最后,手里攥着颗弹珠。画旁边用彩笔写着:“我们的秘密基地”。
“袁青你太厉害了!”林觉行踮着脚看,眼睛亮晶晶的,“这张画能给我吗?我想夹在妈妈的相册里。”
袁青脸一红,捏着衣角点头:“我再画一张给你,这张……我想贴在家里。”
她最近总躲在枇杷树下画速写,铅笔头用得飞快,书包里装着厚厚的画稿,每张背面都写着“未来漫画家袁青”。
江洛挤过来,指着画里的自己:“为啥把我画得像只胖猴子?”
说着抢过袁青的铅笔,在旁边添了个打篮球的小人,“看我的!以后我要进国家队,扣篮比这还帅!”
他最近迷上了篮球,每天放学都抱着个破皮球在操场练,球鞋磨破了底也舍不得换。
林觉行没说话,悄悄举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是文霜找人修过的,母亲留下的旧相机,现在成了她形影不离的宝贝。
她对着墙报按下快门,咔嗒一声,把袁青的画和江洛的傻样都收进了镜头。
“等我学会洗照片,就把你们的样子都洗出来。”她晃了晃相机,眼里闪着光,“我要当摄影师,比我妈妈还厉害。”
文旭白抱着作业本从旁边经过,校服袖口卷得整整齐齐,露出的手腕白得晃眼。
他瞥了眼墙报,脚步没停,却被江洛一把拽住:“文旭白,你长大想干啥?你学习那么好,肯定能当科学家!”
文旭白皱了皱眉,挣开他的手:“不知道。”
他确实没想过,每天的时间都被习题填满,文霜总说“好好读书,走出苔石镇”,他便乖乖照做,像株被精心修剪的树,朝着既定的方向生长。
“切,没劲。”江洛撇撇嘴,又凑回袁青身边,“周末去不去操场?我新学了三步上篮。”
林觉行看着文旭白的背影,突然追上去:“喂,你真的没想过吗?比如……当医生?或者老师?”
他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她。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投下浅影:“没想过。”顿了顿,又补充,“现在想这些太早。”
“才不早,”林觉行举着相机对准他,“袁青说,有梦想才能长大。”
她按下快门,把他一脸冷淡的样子拍了下来,“你看,我把你的样子拍下来了,等你以后知道想干啥了,就对着照片看,肯定很有意思。”
文旭白没理她,转身进了教室。但那天下午的数学课,他盯着黑板上的函数题,却莫名想起林觉行举着相机的样子——她的眼睛很亮,像装着整个春天的光。
周末的枇杷树下,四个孩子又聚在了一起。
袁青铺开画纸,开始画江洛打篮球的样子,笔尖沙沙响;江洛在院里跑来跑去,模仿投篮的动作,嘴里喊着“进球!”;林觉行举着相机,一会儿拍袁青的侧脸,一会儿拍江洛的傻样,忙得团团转。
文旭白坐在石凳上做习题,耳朵却听着旁边的动静。听见林觉行哎呀一声,他抬头,看见她被相机的背带绊了下,差点摔倒。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扶住她,手心碰到她胳膊时,像触到了团温热的棉花。
“笨死了。”他松开手,语气还是淡淡的,却伸手帮她理了理歪掉的相机背带。
“要你管。”林觉行瞪他一眼,却把相机往他面前凑,“你看我拍的,袁青画画的样子是不是很认真?”
文旭白低头看取景器,里面的袁青抿着嘴,睫毛垂在画纸上,阳光给她镀了层金边。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好像确实值得被拍下来。
“还行。”他移开视线,继续做题,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下。
江洛突然跑过来,抢过相机:“给我拍张扣篮的!”他搬来个小板凳当球筐,助跑,起跳,却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大家都笑疯了,林觉行举着相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里的江洛趴在地上,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袁青把这一幕画了下来,旁边写着:“江洛的第一次扣篮失败”。林觉行把照片洗出来后,贴在袁青的画旁边,像本小小的成长日记。
文旭白的作业本上,那天多了道没解出来的题。但他看着窗外四个孩子的身影,突然觉得,解不出也没关系。
就像江洛摔了还笑,袁青画得再晚也不觉得累,林觉行对着空镜头也能傻笑半天——他们好像都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就算跌跌撞撞,也跑得热气腾腾。
而他呢?或许暂时还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好像也不错。
放学时,林觉行把一张照片塞给文旭白。
是她偷偷拍的,他坐在枇杷树下做题,阳光落在他的作业本上,白衬衫被风吹得轻轻动。背面写着:“文旭白的周六下午”。
文旭白捏着照片,塞进课本里。回家的路上,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弹珠,蓝的那颗还在,是林觉行送他的。
他突然觉得,苔石镇的风里,除了煤烟和果香,好像又多了点别的东西,像颗悄悄埋下的种子,说不定哪天,就长出自己也想不到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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