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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
骆鸣玉是十二岁的时候住进来的,那时周闻则十五岁,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按理说,有共同生活的基础,周闻则对于她的回归不应该这样不习惯。
但从前两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她在周闻则眼里还只是个小孩,然而八年后的今天,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今天周闻则要守早自习,起床的时候刚六点半,天还没有大亮,他以为骆鸣玉还睡着,想也没想就拧开卫生间的门,两人在镜子里对视,骆鸣玉正用眉笔勾眉毛。
“上厕所?”她问。
“你忙。”
卫生间的门关了。
骆鸣玉把化妆品收进柜子,顺手翻了几下周闻则的日用品,肥皂沐浴露洗发水,没了,日子过得真糙。她把他的日用品挤在一边,又把自己的瓶瓶罐罐放进去,男人么,哪需要那么多空间。
于是周闻则进到卫生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顺手拿起电动牙刷挤上牙膏塞进嘴里,刷到一半才后知后觉手感不对劲。
“骆鸣玉!”
“嗯?”她刷着招聘软件,懒懒地应了他一句。
“你怎么把自己的牙刷放我的杯子里?”
“那是你的杯子吗?那我放错了,受累你放回去吧。”
“...我已经用了。”
“我不介意。”她很无所谓。
周闻则站在卫生间门口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记错的话,她在海市是合租吧?她对合租的人也这样?不在意自己牙刷是不是在别人嘴里?
骆鸣玉回头看到周闻则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她的粉色电动牙刷。
“你介意?你嘴巴没进过别人口水?你没跟人亲过?”
周闻则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表情难看:“牙刷我扔了,重新给你买一个,你下次注意。”
闻言骆鸣玉笑了一声:“那我给你买瓶消毒水漱漱口。”
转头周闻则擦脸的时候,又错用了骆鸣玉的毛巾,他这才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件小小的卫生间。毛巾的位置被换过了,从前他一个人只用两条毛巾,这会儿架子上多了三条,最上边还叠着一条浴巾,柜子里被塞进许多化妆品,他的那几个瓶子被挤在角落里,拿出来都费劲。再往下,洗漱台上多了一个玻璃杯,不是她放错了,是他拿错了,她用的玻璃杯和他的挨在一起。
周闻则一番观察下来,觉得骆鸣玉简直是在给他挖坑,他闭着眼都能摸到的位置全被换成了她的物品。
等他出卫生间的时候,骆鸣玉已经走了,桌上放着她剩下的早餐,鸡蛋被剥好了壳子放在电饭煲里保温,她吃过的碗筷已经洗好放在架子上晾着。
早上的面试很顺利,骆鸣玉投的是一家荣城头部的创新药公司,面试官看过她的履历,询问了一些关键性细节,想试探她是不是夸大或捏造了项目,她明白对方的意图,所以回答很坦诚。创新公司的节奏通常很快,所以没有假装行家的可能,做不出成果就得滚蛋,她在海城同样是这个节奏。
两人的交谈算是融洽,对方基本肯定了她的专业水准,聊到最后,负责人问了她一个问题:海城的平台更大,为什么选择回到荣城?
这个问题在她的意料之中,为什么回来?周闻则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她恨他霸占了她的房子。
海城拓宽了她的视野,但极度挤压她的生活时间,正如半夜刷手机时看到的“矫情文字”,灵魂被暂时搁置,躯壳忙着谋生。她有点累,想找个不用付房租的地方暂且歇一歇。
“我是荣城长大的,想回到亲人身边。”她微笑着解释,想落叶归根意味着相对稳定,是最好的回答。
“请问你父母在做什么工作?”
“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改嫁,我和叔叔一起生活。”
“原来是这样,”负责人理所当然地将骆鸣玉口中的“叔叔”理解成年长的长辈,“那你可要好好孝敬他。”
“当然。”她微微一笑。
坐上公交车,路过荣城一中的时候骆鸣玉看到街对面熟悉的面馆招牌,心神一动,下车去面馆吃了一碗生椒牛肉面。
“面来咯小妹儿,汤在前台,泡菜自己加哈!”
熟悉又热情的招呼声,她在海城从来没有听到过。
这家的面便宜,光顾的学生很多,八年前是七块一两,如今也就涨了一块钱。以前她从周闻则那里拿到生活费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在学校门口点一碗生椒牛肉面,红油面条裹着碎花生米、小米椒和牛肉渣渣,一口下去很过瘾。
吃碗面她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看到曾经的网吧还开着,招牌换了一个清晰醒目的,却还是那个土到掉渣的名字——e往情深。
以前的老板是个半秃的中年大叔,现在是个小姑娘在前台守着。
正想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从网吧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俩耷拉着脑袋的学生,拖着步子,走几步抬头张望一下,又把脑袋垂下去,没精打采的样子。
“戴老师。”她喊了一声。
来人闻声抬起头,看到她时愣了愣,随即笑开了:“鸣玉!你怎么回来了!”接着冲他身后的两个崽子喊道,“你看看,这也是我的学生,考上海大了,人家在海城呢,一天天不学好的,考不上大学我看你们怎么办!”
戴老师把两个学生赶了回去,他下午还有课,两人在网吧门口寒暄了几句,话头不知怎么转到周闻则身上,骆鸣玉刚上高中家里就出了事,她高一的家长会都是高三的周闻则请假参加的,他们两人的班主任都对此印象深刻。
“周老师也是学的化学,考了化学工程师的,没想到会回来教书。”
“他教书教得好吗?”骆鸣玉问。
“好着呢,他现在是省骨干教师,算是年轻有为,再往上发展,能走到校管理层,”说着,又转了话头,“你呢,有着落了吗?”指的是骆鸣玉结婚的事。
“没。”
“谈了吗?”
“也没。”
“周老师也单着,他样貌好,家世干净,不止学校领导,很多家长都想给他介绍姑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单到现在。”
骆鸣玉笑了一声:“估计是有什么心理阴影吧。”
正要回家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周闻则发来的消息:晚上有课,不回来吃饭。
如此,骆鸣玉也就没有回家的心思,在周边转了转。离荣城一中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夜市街,挨着附近一所大学,周边餐饮兴盛,无一例外都是价格便宜,小摊贩很多,学生不大在乎干不干净,好吃、便宜、表面看得过去就行。曾经骆鸣玉在上学时也是这样,年轻的身体经得起折腾,等到上班几年后,身体零件渐渐开始故障报错,这时才会关注饮食健康。
看到炒粉凉面摊子,她买了一碗,这会儿人不多,她和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以前这里也有个卖炒粉的,叫‘梁妈炒河粉’,怎么不开了?”
老板熟练地倒着酱油辣椒面,撒了一把黄瓜胡萝卜丝,一把油亮的铁勺炒得火热,随手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这条街卖炒河粉的有五六家,没听说过有叫梁妈的。”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三年多了。”
回家的时候是八点半,骆鸣玉在门口换鞋,客厅的灯关着,电视还没换,还是零几年的大脑袋款式,周闻则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她回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似乎对电视的内容十分专注。
骆鸣玉好奇地看了眼,是国际新闻。
真无趣,她想。
在所有电视都是4K超清的时代,周闻则还在用老款加厚玻璃屏电视,人物轮廓模糊,色彩陈旧,机身两边自带的喇叭随着声音微微震动,发出独特的“沙沙”声。
他像个活在旧时代的老人。
骆鸣玉没说话,独自进了房间。
第二天周闻则下班,看到单元楼门口停着快递车,上楼的时候发现自家大门打开,客厅里堆满了薄膜纸盒,塑料薄膜黏在鞋底,他弯腰扯开。
她又在折腾什么?周闻则皱起眉,有些不满,这个家可不只她一个人住。
“您看看,电视机是好的。”上门送货的快递员说。
“没问题的话您签个字。”
“维保期是多久?”骆鸣玉一边签字一边问。
“三年,免费换新。”
周闻则步入客厅,黄木电视柜上的大脑袋电视机已经不见了,新的电视屏幕只有薄薄一层,他转过头,果然电冰箱也被换了,换成了双开门的,醒目的品牌标下方贴着一级耗能标识,另一扇门贴着各种形状的冰箱贴。
快递员完成任务退场,骆鸣玉一边收拾地上的包装袋一边招呼他:“今天买的什么菜?”
“白菜。”
“我想吃肉。”
他打开冷冻层,空空如也。
“冻太久的肉我给扔了,不新鲜,口感也不好。”
周闻则突然觉得很恼怒,他转头冲着骆鸣玉:“你怎么知道是冻了多久的肉?鸡肉是我上周买的,你在外面挣了钱,看不上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扔了,可那些都是我花钱买的。”
话音一落,屋子里雅雀无声,骆鸣玉站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身旁突兀的“滋滋”声响起,他扭头看去,沸水溢出落在火灶边沿,滋滋作响。
周闻则把火关小,才看到沸水里煮了一只鸡。
“晚上我做个凉拌鸡,你吃么?”骆鸣玉脸上没什么异常,弯腰收拾地上的包装袋子,纸壳子和塑料泡沫分开放着,堆在门口。
周闻则低头不语,把浮在水面上的油脂碎末捞出去。
“我之前在海市租房,也爱卖打折的肉放冰箱冻着,有时候连续加班就点外卖,这个月买的肉可能下下个月还在吃,所以,我分得出来肉新不新鲜。”她语气平淡,好像在解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毕业之后也在外工作了两年,懂得在外飘荡的难处,后来考回荣城的教师岗,生活平淡,从前的难处也就逐渐被他忘记了。
但他怎么会忘记她是个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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