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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小自习室的初雪
周一的放学铃声,尖锐得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带着一种解脱的残忍。高二(1)班瞬间从一座沉默的蚕茧里破壳而出,桌椅碰撞的闷响、骤然爆发的说笑声、书包拉链开合的“刺啦”声,织成一张巨大喧嚣的网,兜头罩下。林晚星坐在自己的角落,像被遗忘在风暴边缘的孤岛,指尖冰凉,近乎麻木地收拾着散落在桌面的文具。摊开的数学书,崭新得刺眼,空白的页面像一片广袤无垠、等待被未知严寒彻底冰封的雪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无形的触须,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后背、侧脸。好奇的,探究的,更多的是心照不宣的、混合了怜悯与一丝隐秘优越感的同情。补课这桩“奇闻”,经过周末两天隐秘发酵,早已在精英云集的(1)班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等待着那座传说中千年不化的冰山学神,如何“屈尊”执行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任务”,也等待着看看她这个突兀闯入的“28分”,如何在极寒之地自处。
晚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教室浑浊的空气,带着粉笔灰和纸张陈腐的气味。她将最后一支笔塞进笔袋,“刺啦”一声拉上拉链,那微弱的声响瞬间被四周的嘈杂吞没。她抱起那本沉重如铁的数学书和簇新的练习册,像一个被判了缓刑、明知前方是断头台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行的死囚,一步一步,挪向隔壁那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自习室。
门虚掩着,一道惨白的光线从门缝里挤出来,如同窥探的眼睛。晚星停在门口,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撞击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门内静得可怕,那寂静仿佛有实体,沉沉地压迫着门板,将门外走廊的喧嚣彻底隔绝。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带着绝望的节拍。指尖在冰冷光滑的门板上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对抗寒流的勇气,才轻轻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
光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出,将她吞没。
小自习室狭小得像个冰窖,仅能容纳一张方方正正的旧木桌和几把颜色斑驳的椅子。唯一的窗户紧闭着,外面是桐城初冬灰蒙蒙、铅块般沉重压抑的天空,低垂得仿佛随时要砸落下来,酝酿着一场无声的初雪。空气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小的尘埃颗粒,在从窗户吝啬透进来的、毫无暖意的天光里,缓慢而慵懒地悬浮、游弋。
江沉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直,像一株扎根在冻土里的寒松,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黑色帆布书包,被随意地扔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如同被遗弃的旧物。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如砖头的竞赛习题集,深奥的符号和图形密密麻麻。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笔尖泛着冷光的昂贵自动铅笔,在纸页上匀速移动,发出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沙沙”声。那声音单调、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像某种冷血生物的鳞片在绝对零度的冰面上刮擦,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凝固。
那股熟悉的、清冽到刺骨的消毒水气味,在这里比走廊里浓郁了数倍,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寸空气里,构筑起一层拒绝一切靠近的无形屏障。
晚星的心,随着这气息的侵入,又无声地往下沉坠了几分,沉向更深的冰海。她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如同踩在薄冰上般挪进去,小心翼翼地拉开他对面的那把椅子。椅脚与冰冷的水泥地面摩擦,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吱呀”声。
江沉手中匀速移动的笔尖,骤然顿住。
他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精准地落在晚星略显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机质的、毫无人类情绪波动的眼神,像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一件物品的条形码,评估着它的存在是否构成干扰。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点头示意的意图,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那一眼短暂得如同错觉——视线便毫无留恋地、重新落回他那本承载着星辰大海的习题集上。仿佛她的到来,只是窗外偶然刮过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动了书页一角,完全不值得为之分神半秒。
晚星被那目光冻得一个激灵,脊椎瞬间窜上一股寒意。那句在舌尖滚了千百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江学长好”,硬生生被冻僵在喉咙深处,卡得她喉管生疼,最终只能狼狈地、无声地咽了回去,留下满嘴苦涩的铁锈味。她默默地坐下,动作轻缓得如同羽毛落地,将怀里沉重的书和练习册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桌面上,生怕再制造出一点多余的噪音,惊扰了对面那座似乎正在高速运算宇宙终极奥秘的、散发着绝对寒气的冰山。
小自习室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令人绝望的寂静深渊。唯有江沉笔尖划过高级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冰冷的秒针,切割着凝固的时间。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晚星觉得自己快要在这片死寂的冰原上窒息而亡。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第一页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集合题,那些简单的符号和图形,此刻却在她的视野里扭曲、跳跃、模糊成一片嘲弄的鬼脸,无声地讥笑着她的无措和卑微。
时间仿佛被冻结,又被那单调的“沙沙”声缓慢地、残酷地研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窗外的铅灰色天空,似乎又浓重了几分,沉甸甸地压向大地。
就在晚星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沉默彻底吞噬,意识开始飘忽,甚至荒谬地怀疑江沉是否打算用这种终极的“冷处理”来完成这一个小时的“刑期”时——
对面那持续不断的、冰面刮擦般的“沙沙”声,终于,彻底地停了下来。
江沉合上了那本厚重的习题集,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然后,他抬起眼睑,目光越过冰冷的桌面,如同两束精准的激光,毫无温度地投射在林晚星面前摊开的那本基础得刺眼的练习册上。那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锐利得像手术台上无影灯下解剖用的柳叶刀,要将她的无知与薄弱一层层剖开。
晚星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提到了嗓子眼,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僵硬的背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粗糙的纸张边缘,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哪里不会?”
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块冰锥骤然刺破凝固的空气。音色是冷的,质感是硬的,如同山涧深处刚刚融化的、裹挟着冰碴的雪水,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铺垫,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诸如“你哪里不懂”之类的委婉,直接、粗暴地切入了最核心的主题。仿佛她只是一个亟待修复的、出了故障的代码模块。
晚星被他这过于直接的问题砸得懵了一瞬,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鲜红的、狰狞的“28”在眼前无限放大、旋转、嘲弄。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破碎而微弱,带着被冻伤的颤抖:“……都,都不太会。”
江沉那几乎从不泄露情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点细微的波动快如闪电,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他伸出手。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带着一种属于顶尖理科生的、近乎严苛的干净与利落感。此刻,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也完全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纱布边缘已经有些松散、卷起,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狰狞的痂痕,如同洁白雪原上一道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突兀地闯入视野。
他抽走了晚星面前的练习册。
动作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秩序感,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晚星甚至能感觉到书页被翻动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带着纸张特有的、微凉的触感,拂过她的手背。
江沉低下头,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快速掠过练习册上那些对他而言简单如儿戏的题目。冷白的手指在纸页上划过,最终精准地停留在其中一道关于二次函数定义域的题目上。
“这道题。”他用修剪得异常整齐、透着健康淡粉色的指尖点了点题目,指甲边缘锐利得像刀锋,“定义域是什么?”
晚星努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那个模糊的概念,声音细弱蚊呐,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就是……x能取的值?”
“范围。”江沉言简意赅地纠正,语气冰冷得像在宣读物理定律,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用区间或不等式表示。”他顺手抽过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又从自己那个磨损的黑色笔袋里拿出一支铅笔——不是他刚才演算深奥竞赛题时那支价值不菲、泛着金属冷光的自动笔,仅仅是一支最普通廉价的、原木色杆的铅笔,尾部甚至光秃秃的,连一小块橡皮擦都没有。
他握住那支粗糙的铅笔,姿势依旧标准而有力。笔尖落在雪白的草稿纸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啄木鸟在敲击冻僵的树干。他流畅地画下一个简洁的坐标轴,动作娴熟得如同呼吸。
“函数f(x)=√(x-2)。”他一边画,一边陈述,声音平板无波,像在朗读一段毫无感情的机器说明书,“根号下必须大于等于零,所以x-2≥0。”
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留下两个清晰冷硬的字符:“x≥2”。
“所以定义域是[2, +∞)。”他用铅笔的钝端在那个冰冷的区间符号上用力点了点,留下一个小小的、深陷的墨点。整个讲解过程行云流水,逻辑链条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耗时不超过一分钟,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晚星拼命集中精神,努力跟上他那近乎光速的思路,眼睛死死盯着那行简洁到冷酷的“x≥2”,大脑却像生锈的齿轮,艰涩地转动着。为什么是大于等于?为什么是[2, +∞)?这个概念老师似乎在遥远的过去提过,又仿佛从未真正讲透,此刻在江沉这毫无温度、毫无解释的冰冷叙述下,变得更加晦涩难懂,如同天书。
她看着江沉放下那支廉价的铅笔,目光再次抬起,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地投射在她脸上,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达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在等待反馈。
晚星的脸颊瞬间像被丢进了沸水里,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说“懂了”,或者至少问出一个哪怕再愚蠢的问题。可在他这种纯粹的、毫无情感依托的、如同置身于绝对真空的“教学”氛围下,巨大的挫败感和灭顶的羞耻感如同汹涌的冰水,瞬间将她淹没。喉咙像是被寒冰冻住,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她只能死死地、近乎自虐般地低下头,目光聚焦在草稿纸上那行简洁到残酷的答案上,桌下的手指,用力地绞紧了校服粗糙的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沉默,再次如同拥有实质的浓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比刚才江沉演算时更厚重,更令人窒息,几乎要扼住晚星的咽喉。
江沉静静地等了几秒。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得格外缓慢。他看到对面的女孩依旧深深地埋着头,肩膀微微瑟缩,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彻底打懵、只能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的幼鸟,连羽毛都失去了光泽。几不可闻地,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那叹息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瞬间消融,却像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晚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
他重新拿起了那支廉价的木杆铅笔。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指向练习册上的下一道题目。他将刚才那张画着坐标轴和冰冷不等式的草稿纸,翻到了背面空白的区域。笔尖落下,不再是简洁高效的数学符号,而是……
画了一个小小的、线条歪歪扭扭的、勉强能辨认出是个圆圈的——圆圈上还顶着几根长短不一的射线,旁边用极其生硬的笔触,画了一个向上弯曲的弧线,像在……笑?
一个歪瓜裂枣的、带着滑稽笑脸的太阳?
晚星猛地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缺氧而产生了幻觉。她用力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浓烈的消毒水味,试图让自己清醒。
江沉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她惊愕的目光,毫无所觉。笔尖继续移动。他在那个丑得令人发指的“太阳”下面,画了一条波浪起伏的线,勉强能看出是地平线。然后,在地平线的上方,画了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盒子,盒子的上方,延伸出一根笔直的线,线的顶端,顶着一个……同样画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认出的根号“√”?活像一个顶着怪异天线的笨拙机器人。
他伸出那根缠着纱布的食指,用指尖点了点那个顶着“√”天线的方盒子,声音依旧是冷的,像冰层下流动的水,但似乎……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滞涩?或者说,是一种被迫屈尊纡贵的、笨拙的尝试?
“这是根号房子。”他用一种近乎学术报告的平板语调陈述,指尖又点了点那个丑陋的“√”天线,“它很霸道。住在它里面的人,”笔尖在盒子内部点了点,“必须穿‘≥0’的衣服,”他在盒子旁边空白处写下冰冷的“≥0”,“不然,不让住。”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通俗”的语言。
接着,笔尖在那个丑太阳和根号房子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拖着一条长长尾巴的“x”,指着它,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这个‘x’,想住进去。”笔尖在“x”和“根号房子”之间画了一条虚线箭头,“就得满足条件:x-2 ≥ 0,”他指向之前那道题留下的冰冷不等式,“也就是x ≥ 2。”笔尖最终点在那个刺眼的“2”上。
晚星彻底呆住了。她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目光在草稿纸的两面疯狂游移——一面是冰冷精准的坐标轴、不等式和区间符号,是江沉神坛之上的理性世界;另一面,却是那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歪嘴斜眼的“太阳”,那个顶着怪异天线的“根号房子”,还有那个拖着可怜长尾巴、眼巴巴想住进去的“x”……一种巨大的、足以颠覆认知的荒诞感,混合着一丝猝不及防的、如同岩浆冲破冰盖的奇异暖流,狠狠地、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她早已被冻僵的心口!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冰冷精准、仿佛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学神江沉……在用画幼儿园涂鸦的方式,给她讲解最基础的数学概念?
虽然那画风幼稚得惨不忍睹,太阳笑得像个中风患者,根号房子更是丑萌得突破了人类审美的下限。可这与他周身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疏离气息,形成了怎样一种惊心动魄、撕裂次元壁的强烈反差!这简直就像在终年冰雪覆盖、亘古死寂的珠穆朗玛峰顶,毫无预兆地、倔强地钻出了一株顶着晶莹冰凌的、嫩生生的、颤巍巍的绿色草芽!
晚星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彻底漏掉了一拍。紧接着,又像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她悄悄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浓密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颤着,飞快地、做贼似的瞥了一眼桌子对面的江沉。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侧脸的线条在窗外灰蒙蒙天光的映衬下,如同冰冷的玉雕,冷硬而完美。他正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深不见底的阴影,目光似乎落在那张画着丑房子的草稿纸背面。那只缠着纱布的左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桌沿,骨节分明的食指指尖,正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节奏,轻轻点着桌面。
他好像……在困惑?在对自己这种“幼稚”的尝试感到一丝不自在?或者仅仅只是觉得这种低效的讲解方式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晚星不敢确定。但刚才那几乎要将她彻底溺毙的、令人窒息的羞耻和紧张,却因为这幅惊世骇俗的丑萌小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奇异地、迅速地消散了大半。一种莫名的、带着点酸涩的暖意,从冻僵的四肢百骸悄然滋生、蔓延。她甚至觉得草稿纸上那个拖着长长尾巴、眼巴巴望着“根号房子”的“x”,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头的可爱。
“所……所以,”晚星鼓起残存的、巨大的勇气,声音依然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如同风中飘摇的蛛丝。她伸出纤细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指向草稿纸正面那个冰冷无情的区间符号,“[2, +∞),意思就是……x从2这个点开始,”她的指尖顺着数轴的方向移动,“一直往右走,走到……很远很远,没有尽头的地方……”她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背面那个顶着天线的方盒子,“……它都能……住进这个‘根号房子’里?”
江沉那无意识点着桌面的指尖,倏然顿住。
他抬起眼睑。
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毫无温度的扫描,而是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变化——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重新校准焦距,带着一丝探究的审视?或者说,是一种冰冷的确认?确认她是否真的穿透了这层幼稚到可笑的表象,理解了其下包裹的、冰冷的数学本质?
晚星被他看得脸颊瞬间再次升温,滚烫的血液直冲耳根。但她没有退缩,努力地迎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似乎有了一点微弱波动的眼眸,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眼底,清晰地写着:是的,我懂了这栋“霸道房子”的规矩。
江沉那双冰封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光点闪动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几不可闻地,他喉咙里溢出一个短促的、近乎气音的:“嗯。”算是回应。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场颠覆性的“绘画教学”从未发生。他重新拿起那支木杆铅笔,笔尖精准地指向练习册上的下一道题目。
“下一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冷冽如初,没有一丝涟漪。
但晚星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真的不一样了。
小自习室里,消毒水那凛冽的、拒人千里的气味依旧固执地盘踞着,如同冰冷的幽灵。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也依旧低垂压抑,酝酿着桐城迟来的初雪。可是,在那张冰冷得如同手术台的方桌对面,在那座似乎永远无法被阳光融化的、移动的冰山之下,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缝,正在悄然蔓延、生长。
晚星低下头,目光胶着在草稿纸背面的那个丑萌的根号房子和歪嘴斜眼的太阳上。几秒钟后,她又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偷偷地抬起眼睫,飞快地扫过对面那人握着廉价铅笔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干净有力的指尖点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笨拙的、却带着奇异温度的暖意,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层层坚冰。
她悄悄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可这一次,那气息里,似乎还混杂了一点点别的、极其微弱的、难以名状的、新鲜的气息。
像初雪降临前,凛冽寒风卷过荒原时,裹挟而来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湿润的、微甜的、属于遥远春天的讯息。渺茫,却带着破冰而出的、微弱而倔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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