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嫣然

　　既来之，则安之。圣人脚下勋贵无数，天朝京都旅人不绝，余笙和阿遥在这将军府里开始了她们新的生活，像一片竹叶飘入水塘，轻巧平静，没有激起水波分毫。

　　余笙每日大半光阴都在卧床休息，过了四五日，才终觉有了些在渝州时的精气神。府中奴仆乃是由太常寺、少府监、宫人营这些门署遵旨意挑选的官奴，皆身家清白、伺候周到。
　　她放心将府内事物和御赐田产都交给向管事，自己每天除了为父母上香，便是读书抄经。

　　阿遥却静不下来，这些时日，她已经把将军府、永宁坊，甚至东市，都“走马观花”逛了个遍。

　　今日更是去了更远的西市，午时快到了才意犹未尽回到府中：“嫣嫣，我回来了！这西市真是热闹繁华，虽不及东市富贵文雅，但更有烟火气。我今天还见着波斯女子了，金发碧眼，很是好看。肌肤雪白，比你都白！”

　　阿遥一直讲着今日见闻，滔滔不绝。

　　余笙放下手头的事情，问她：“你真是师父说的，’皮猴‘。天天往外逛，难道不累！”

　　阿遥却卖乖：“嫣嫣，咱们从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见过比渝州城更大的市面，我自然忍不住啊！只可惜你有孝在身……”依着大昌礼制，重孝连出门游玩也是不行的。

　　“不过你看，我今日又替你寻了书。”说着阿遥从布囊中拿出三本书，将一本《国朝通史》、一本《大昌律疏》递给余笙。

　　余笙接过很是欢喜，故作讲礼地样子，说道：“多谢阿遥娘子，‘百忙之中’还为小女寻书，小女甚是欢喜！”

　　阿遥拉她过来捏一下面颊，“敢打趣阿姊了！”

　　两人笑闹一阵，阿瑶又忍不住问：“嫣嫣，这些史啊书啊，我瞧着晦涩难懂，真有意思吗？”

　　余笙便不玩笑了，对她说：“有意思啊！我以为‘知书达理’，多读书，方能明理！咱们女子能读的可不止《女戒》《女训》。哎，那不是还有一本，怎不给我瞧？”

　　余笙瞄到了阿瑶手上卷起的书了，阿瑶遮遮掩掩，“嗯，这本我先看，说是近日新出的传奇。”

　　“又是传奇，你看多了鬼怪故事，晚上不怕做噩梦了？”

　　“哎呀，这个传奇不一样，我先瞧，瞧完再给你，行了行了，我饿了，咱们用中食吧！”终究是被她蒙混过去了。
　　中食很简单，余笙只一碗米饭、一盘素炒胡瓜、一碟腐乳，但给阿遥另加了一份炙羊肉。她抓起羊肉大快朵颐，“嫣嫣，这肉真好吃，想起咱们在庵中过的日子，实在是清苦。”

　　余笙细嚼慢咽后，拆穿她，“你偷买的鸡蛋，偷抓的鱼呢？师父可都知道！”

　　阿遥听她说起师父，也有点儿惭愧，她的确不能忘记师父的教导。想起差点忘了正事，放下筷子对余笙说，“嫣嫣，我想好在京都要做什么了！”

　　余笙吃了一惊，“什么？”

　　阿遥目光坚定的看着她，“嫣嫣，其实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漫无目的随处乱逛，我是想看看，我如何才能靠自己谋生计！”

　　“阿遥，你不必如此。你可以在府里长久住下去，我与你是姐妹，我不会不管你的。”

　　“你听我说嫣嫣，我晓得你对我好，但我，也想对你好。这是我从渝州离开那日就下定决心了的。哪怕是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我也要陪着你，护着你！”

　　余笙已红了眼眶，但听阿遥继续说：“嫣嫣你信我！我已与一食肆店主谈妥，三百文一月，赁他店门口角落支棚卖小食。你也知我善做餛饨，浮团，豆羹这些，那西市人来人往，何愁没有客？……”阿遥竟是越说越自信昂扬。

　　这就是阿遥！热情真挚，勇敢坚韧，遇到她余笙自觉三生有幸！

　　……

　　星汉流转，天寿不知几何；冬去春来，人间又添新岁。

　　余笙十六岁生辰这天，三月廿三，孝期未过，不能请客办席，不能外出访友，厨下为她准备了爱吃的麻油豆煎、素炒千金菜、百合莲子羹。

　　只是已酉时三刻，日入渐黄昏了，还没有等到阿遥回来。

　　余笙这边心想着，“阿遥未免也太忙了，归家时辰越来越晚。” 那边就听见小满招呼，“娘子回来了！”

　　风风火火落座，阿遥先喝一口水，才道：“哪怕守孝，你这过生辰未免也太素了。”说着一脸诡笑的样子，从随身香袋里面掏出两颗红鸡蛋，递给余笙一颗，“你吃吧，阿叔阿婶不会见怪的！”

　　余笙没想到，她竟还是去偷买了蛋，跟在静心庵中一样，“阿遥，我好感动！”

　　“这就感动了，我还有呢！”只看她掏出一颗水精珠，约么指尖大小，白里透粉，内绽晓樱，颇有些得意地说：“前几日有于阗商人过，我一眼就看到这个‘樱桃’，与他还价，二白文就卖给我了。”

　　余笙实在是没话说了，阿遥怎么这么好，阿遥要是男子她都想嫁给她……

　　可惜了哟，一个不是男儿身，一个早已许了亲。

　　甜甜蜜蜜用过生辰晚食，一番洗漱收拾后，余笙撒娇让阿遥陪她一起睡。二人本早已各自分房互不干扰作息，但想着是过生辰，阿遥就依了余笙。

　　暮春三月，房中已撤了暖炉，软枕锦被，好不舒服。

　　还没什么睡意，余笙转过身，说：“阿遥，有你真好！你总是照顾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想你太累了，近日你总是回来得晚。”

　　阿遥也已经转过身面对余笙，她说话前还轻掐了一口余笙的脸，“别胡思乱想，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每日生意红火，我高兴还来不及。你知道吗嫣嫣，我如今每月能存一贯！”

　　余笙是佩服的，一贯，都赶上县丞大人的月俸了吧！“阿遥，你真有本事。那这么说你已存了不少钱，可我还没问过，你存钱打算做什么？毕竟我现在不缺银钱，没什么意外的话，我日后都不会缺啊。”

　　阿遥笑她果然也有财迷的本性，而后却是面露羞怯，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傻妹妹，你明年就要成亲了，我得给你添妆啊！再说，我，我想，我也应是要在京都嫁人的，总要给自己多存点儿嫁妆吧。”她说完没让余笙继续追问，打了个哈欠说：“困了困了！咱们快些歇息吧！”

　　余笙觉得阿遥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次日，余笙唤来向管事言有差事劳他去办。向管事不仅不觉辛劳，反而觉得这将军府日日清闲总算有他施展的机会，便欣然领命，自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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