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盛宠

　　苏家的马车停在围场外围，车帘被掀开，苏云锦扶着兄长苏景宸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她刚踩到地面，一阵风吹来，细小的沙尘扑在脸上。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蹭了蹭脸颊：“哥哥，这里的风好大，吹得脸干。”

　　苏景宸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玉小盒，揭开递到她面前：“祖母特意给你备的玉容膏，快抹些。”

　　他侧身替她挡了挡风，语气宠溺，“你这娇气包，离了江南的水汽就不习惯。”

　　苏父苏正卿回头看了一眼，温声道：“锦儿，待会儿入席后安静坐着，莫要乱走。献完贡缎，我们便早些回去。”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祖母在家命人煨了冰糖雪梨羹。”

　　苏云锦乖乖点头，指尖沾了一点玉容膏，轻轻点在脸颊上。苏正卿理了理官袍，低声对苏景宸道：“今年这匹雨过天青缎是锦儿监工的，绣边也是她亲手做的，务必在御前露脸。”

　　苏云锦听着，唇角微微翘起，眼里透出一丝小小的骄傲。

　　不远处，几辆华贵马车陆续停下。几位盛装贵女被侍女搀扶着下车，目光却频频往猎场内场张望，低声议论起来。

　　“快看！禁卫军列队了，太子殿下要到了！”

　　“听说殿下今日着玄色骑装，去年秋狝时他策马的模样，我至今难忘……”

　　“嘘！小声些！殿下威仪深重，过处鸦雀无声可不是虚话。我兄长在禁军当值，说殿下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寒。”

　　“何止！前几日户部呈上的税赋条陈，殿下只扫了一眼，就指出了三处积弊，连陈年老账都翻了出来，吓得尚书当场跪下！”

　　苏云锦站在父兄身后，听着她们的议论，忍不住也朝内场方向望去。她没见过太子，但听这些贵女又敬又怕的语气，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她无意识地捏了捏袖中的松子糖——这是祖母怕她路上饿，临行前塞给她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围场外围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微微震动。

　　苏景宸神色一肃，低声道：“来了。”

　　苏云锦心头一跳，慌忙垂首站好。但她还是忍不住，悄悄抬眼，往前看去。

　　百骑玄甲禁军开道，铁蹄踏过尘土，整齐划一，气势逼人。而最前方，一匹墨骊马昂首疾驰，马背上的男人玄衣墨氅，袖口金线云纹在日光下凛冽一闪。

　　他身形挺拔如松，眉峰凌厉，眸色沉黑如寒潭，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冷硬。玄色衣袍衬得肤色冷白，墨发在风中飞扬，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寒刃，锋芒毕露。

　　苏云锦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

　　猎场原本的喧闹声戛然而止，连风声都仿佛凝滞。远处的猎犬夹紧了尾巴，鹰隼收拢翅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贵女们屏住呼吸，脸颊泛红，既畏惧又仰慕地望着那道身影。

　　萧珩勒马停驻，墨骊马蹄铁踏地，溅起细微的尘土。他目光淡漠扫过全场，所过之处，众人皆垂首避让，不敢直视。一位老勋贵下意识地抚平了衣袍褶皱，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云锦心跳如擂，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号角声渐歇，禁军列队退至两侧。

　　苏云锦跟着父兄往锦帐方向走，脚下细碎的砂石硌得绣鞋底微微发痒。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鞋尖那两颗东珠沾了层薄灰，在阳光下显得雾蒙蒙的。

　　“别看了，”苏景宸扯了扯她袖子，“待会儿入席后，你只管低头用点心。方才那情形……”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般威仪深重。”

　　苏父在前头轻咳一声，两人立刻噤声。

　　帐内，苏家被引至最末端的矮案前。苏云锦跪坐下来时，发现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主位的侧影——白虎皮搭在主位坐榻上，主位空无一人。

　　侍女奉上温热的帕子，她接过擦了擦手。帕子边缘绣着缠枝纹，针脚细密匀称，却比不上她在家用的苏绣软巾。

　　“锦儿，”苏父突然倾身过来，“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抬头。方才王尚书暗示，太子今日心情不佳。”

　　她捏着帕子的手指一紧，突然听见帐外执事官拖长声音的通报：

　　“太子殿下到——”

　　纱幔被掀起，那道玄色身影挟着春寒踏入帐内。苏云锦立刻把头埋得极低，只看见织金地毯上掠过一道修长的影子。

　　宴席上，苏云锦听着周围人说话，感到有些无趣。祖母让她跟着父兄来见世面，除了太子殿下确实出众，其余人和她平日所见，似乎并无区别。

　　她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忽然一阵香风拂过。

　　苏云锦悄悄抬眼，看见一位贵女整理好裙摆，款款走向太子座前。她身上华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衣摆缀着的东海明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殿下，”贵女在御案前盈盈下拜，捧起一匹锦缎，“此乃家父新得的绣品，缀以南海珍珠，特献与殿下赏鉴。”

　　帐内霎时安静。

　　苏云锦不由屏住呼吸。虽说时下民风开放，女郎们对着俊俏郎君们投花掷果也并不稀奇。但作为织造府的小姐，她一眼就看出这件绣品为了追求光泽，牺牲了布料的韧性，用来进献给太子并不合适。

　　这贵女……怕是被骗了吧？

　　苏云锦下意识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替这位贵女捏了把汗。

　　太子放下酒樽。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放下青铜酒樽的样子像放下一柄剑。

　　“抬起头。”

　　贵女欣喜地仰脸。

　　太子目光在她绣品上停留片刻：“这料子，经得起马背颠簸么？”

　　“啊？”贵女一时语塞。

　　“猎场不是绣房。”他声音不重，却让周遭温度骤降，“退下。”

　　这时一个穿着绛色官服的官员突然开口：“殿下明鉴！猎装确实该以实用为上。您看江南苏家进献的雨过天青贡缎，虽然素淡了些，但胜在结实耐用。”

　　苏云锦心头一跳，茶盏差点脱手。

　　她偷瞄了一眼父兄，发现他们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太子眼皮都没抬：“孤的骑装，要韧而不僵，柔而不软。花哨无用。”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刃，“章卿既有闲暇品评衣料，想必北疆的紧急军报，已是了然于胸了？”

　　官员顿时面如土色。

　　宴席上的风波渐渐平息，但苏云锦的心还怦怦跳个不停。宴席结束后，苏云锦随着众人出帐，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绣鞋尖的珍珠上，那两颗圆润的珠子随着她的行走轻轻颤动。

　　“锦儿？”苏景宸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肘，压低声音道：“没事了，别怕。”

　　苏云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紧紧攥着衣袖，指节都泛白了。她急忙松开手，袖口已经被捏出了几道皱痕。她下意识抚平布料，指尖触到柔软的云锦时，才稍稍安心了些。

　　眼睫低垂，视线却忍不住飞快地掠过太子方向——太子萧珩已经坐在猎场上座，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扳指，神色淡漠地看着场中的骑射表演。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仿佛照不化那层寒意。

　　“那位殿下……”她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带着一丝后怕，“比传闻中还要吓人……”

　　苏正卿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温声道：“太子殿下威仪天成，不必过于惊惧。我们苏家的贡品凭的是真材实料，问心无愧。”

　　苏景宸凑到妹妹耳边，试图驱散她的不安：“吓着了？若有机会，要不要下次给他绣个笑脸在衣角？”

　　“才不要！”苏云锦立刻摇头，发间的蝴蝶钗跟着晃了晃。想到方才那迫人的气势，她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娇怯的叛逆：“那么凶的人……要绣就绣个……”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觉得僭越，赶紧低下头去，仿佛怕被远处的太子听见似的。

　　围猎结束后，马车在苏府门前停稳，苏景宸说要去取东西，苏云锦换成暖轿进二门。

　　才到垂花门，就听见祖母焦急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我的锦儿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苏云锦下了轿子，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垂花门，还没看清人影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祖母身上熟悉的檀香味让她瞬间放松下来。

　　“哎哟，这小手怎么这么凉？定是吓着了！”祖母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搓了搓，转头就吩咐丫鬟，“快把煨着的冰糖燕窝端来！雪梨羹先温着，这个更压惊。再把我那罐新炒的松子糖取来！”

　　苏正卿跟在后面，笑着摇头：“母亲别急，锦儿就是初次面见天颜，有些紧张。”

　　“什么叫就是？”祖母瞪了儿子一眼，搂着苏云锦往暖阁走，“我们锦儿从小到大哪见过这般阵仗？”

　　暖阁里熏着安神的香，软榻上铺着苏云锦最喜欢的云锦软垫。

　　苏云锦刚坐下，丫鬟就端来了晶莹剔透的冰糖燕窝。温热的甜羹滑入喉咙，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来，快吃颗松子糖压压惊。”祖母从描金小罐里取出一颗，塞进她嘴里，“特意让人新炒的，还温着呢，你最爱的味道。”

　　熟悉的香甜在口中化开，苏云锦满足地眯起眼睛，仿佛将猎场的寒意都驱散了。

　　这时苏景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锦儿快看！前日巡铺子，一眼就瞧中了这个！”

　　他献宝似的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卷丝线，最上面那卷孔雀金线在烛光下流转光泽，璀璨夺目。

　　“如何？”苏景宸得意地挑眉，“够不够闪？够不够安抚我们锦儿今日受惊的小心灵？”

　　苏云锦噗嗤笑出声，指尖爱惜地抚过那冰凉丝滑的金线，最后一点紧绷也消散无踪。

　　“哼！”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带着归家后才有的娇憨任性，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那么吓人，下次要是再让我给……给那样的人做贡缎……”她眼波流转，闪过一丝狡黠，“我就在内衬里，悄悄地绣个小小的哭脸狸奴！让他……哼！”

　　“哎哟我的小祖宗！”祖母又气又笑，连忙作势去捂她的嘴，眼中却满是宠溺，“这舌头是抹了蜜还是淬了毒？这等大不敬的话也敢浑说！”

　　苏正卿闻言脸色一板，低声训斥：“胡闹！此等言语传出去还得了？越发没规矩了！”但看着女儿那被家人环绕、终于恢复鲜活灵动的模样，眼底的严厉终究化成了无奈的纵容。

　　暖阁里灯火融融，映着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身影，将窗棂上的影子拉得温暖绵长。外头的风风雨雨，仿佛都被这方寸间的暖意隔绝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