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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七个雨夜。
暴雨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仿佛之前短暂的停歇只是为了积蓄更狂暴的力量。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爆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拼命地拍打、抓挠。天空被浓墨般的乌云彻底吞噬,没有一丝光亮透出。狂风在楼宇间呼啸穿梭,卷起地上的积水,形成一片片惨白的水雾,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种末日般的喧嚣和窒息里。
净珩煜蜷缩在公寓客厅唯一的一张单人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瞬间将屋内简陋的家具、堆满案卷的茶几和他苍白如纸的脸映照得一片森然,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他被强制休假了。在第七个死者出现、指向他的“证据”被晏予洛“理性”地暂时悬置之后,内部审查程序启动。他的工作权限被冻结,通讯设备被要求保持畅通随时待查。名义上是“配合调查”,实质上就是软禁。那间冰冷的办公室堡垒,他再也回不去了。他被困在这个同样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公寓里,像一头被拔光了牙齿、囚禁在笼中的困兽。
茶几上,堆满了关于七起雨夜凶杀案的所有公开资料和内部通报的复印件。散落的照片上是那些被刻上罪名的背部,扭曲的尸体浸泡在雨水泥泞中。旁边,还放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和一个只咬了一口的、早已冷硬发干的无糖抹茶素点——那是晏予洛前几天“顺路”送来,美其名曰“怕他一个人不好好吃饭”的“关怀”。
每一次闪电亮起,那些照片上的血腥刻痕就仿佛活了过来,在净珩煜眼前跳动,混合着窗外疯狂的雨声,像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地哭嚎、控诉。
是他!是晏予洛!
这个念头像淬毒的藤蔓,日夜不停地缠绕着他的神经,越收越紧。那双带着暖意的琥珀色眼睛,那温和的笑容,此刻在净珩煜的脑海中,都扭曲成了魔鬼的面具。他一遍遍回想晏予洛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出现和“关怀”。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为了栽赃?为了欣赏他挣扎沉沦的快感?还是……某种更扭曲、更无法理解的动机?
胃里翻搅着冰冷的空虚和恶心。他伸手想去拿桌上的矿泉水瓶,指尖却在触碰到瓶壁的瞬间猛地缩回——那塑料瓶身上似乎也残留着某种看不见的污秽,属于晏予洛的污秽。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刺眼的闪电撕裂天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灌满整个房间。光芒中,净珩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茶几角落。
那里,静静立着一个深棕色、造型简约的玻璃瓶。瓶身线条流畅,标签是素雅的烫金英文,印着“Rainforest Mist”(雨林薄雾)。这是晏予洛在“嫉妒”案发生后不久送给他的“安神助眠”香薰。当时晏予洛笑着说:“知道你睡眠不好,这味道很干净,像雨后的森林,或许能让你放松些。”
净珩煜有严重的洁癖和对气味的高度敏感,本不会轻易使用别人送的香薰。但那天,或许是连日被案子折磨得精神恍惚,或许是晏予洛的笑容和话语带着某种蛊惑性的安抚,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并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只是从未打开过。
此刻,在闪电的映照下,那深棕色的玻璃瓶折射出一种幽暗、冰冷的光泽。瓶口密封完好,从未开启。
突然,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窗外震耳雷声掩盖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
咔哒。
极其轻微,像是玻璃瓶塞被内部气压顶开了一丝缝隙的声音。
净珩煜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扭头看向卧室紧闭的房门。卧室里,只有那个香薰瓶!
几乎是同时,一股极其幽微、清冷、带着奇异湿意的香气,如同一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下钻了出来,丝丝缕缕地飘散在客厅沉滞的空气里。
那味道初闻确实像标签所写:冷冽的松针、湿润的苔藓、带着泥土气息的蕨类植物……一种模拟雨林深处、暴雨过后的空旷清新。
但……
净珩煜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不对!
在那层刻意营造的“干净”表象之下,一股更深沉、更熟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正顽固地、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冰冷的雨水腥气!浓重的、带着铁锈甜腻感的血腥味!还有那种……深埋于腐败落叶和潮湿泥土深处的、根茎腐烂的霉味!
这味道……这味道……
净珩煜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味道……与他在七个雨夜凶案现场核心区域闻到的、那独一无二的死亡气息,完全吻合!与那天在货运站调度室里,从晏予洛袖口飘散出来的气味,一模一样!
不是模拟!不是相似!是绝对相同的、源自地狱的配方!
晏予洛!他把“现场”的气味,浓缩在了这瓶所谓的“安神”香薰里!像一个无声的、恶毒的嘲讽!像一个精心设计的、不断释放的毒饵!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净珩煜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因为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显得踉跄扭曲。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仿佛那门后藏着吞噬一切的恶魔。
是他!是他!是他!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戏弄……在这一刻,在这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香薰面前,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净珩煜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不再思考,不再权衡。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被逼至绝境的疯狂和毁灭欲,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身心。
他要答案!立刻!马上!就在现在!
净珩煜甚至没有去拿挂在门边的伞。他像一道失控的闪电,猛地拉开公寓的门,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狂暴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鞭子,瞬间将他抽打得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而颤抖的轮廓。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头发瞬间被浇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和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下颌,小溪般流淌。
他不管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下楼梯,冲进被雨水淹没的街道。昏暗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脚下的积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他辨不清方向,也无需辨别。那个地址——晏予洛独居的、位于城西高档临江公寓的地址——早已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
雨水模糊了视线,狂风撕扯着他的身体。他在倾盆大雨中奔跑,像一道绝望的幽魂,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穿过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的梧桐树影。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在尖叫:找到他!撕开他伪善的面具!问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顺着脊背流下,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带来刺骨的寒意。但这寒意与他心中那焚毁一切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相比,微不足道。他跑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雨水呛的,还是怒火灼烧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冲到了那栋造型现代、灯火通明的临江公寓楼下。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雨夜中反射着城市扭曲的光影,像一座冰冷的水晶监狱。
净珩煜浑身湿透,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水者,站在公寓气派的大堂门口。昂贵的自动玻璃门感应到有人,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温暖干燥、带着香氛的暖气瞬间涌出,与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湿气和绝望气息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无视前台保安惊愕和试图阻拦的目光,像一头失去了所有感知的野兽,凭着记忆和本能,径直冲向电梯间,颤抖的手指狠狠戳向那个代表着顶楼复式的按钮。
电梯无声而迅捷地上升。光滑如镜的金属轿厢壁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冻得发紫,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额前,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镜中的眼睛赤红,燃烧着疯狂和毁灭的火焰,深处却又藏着被逼至绝境的恐惧和……一丝脆弱的绝望。
叮。
电梯到达顶层。门无声滑开。
净珩煜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焚心的怒火,猛地冲了出去!
顶层只有两户。他目标明确,扑向右边那扇厚重、昂贵的深色实木门。他甚至没有去按门铃,抬起湿透的、冰冷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砸在厚重的门板上!
砰!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里回荡,盖过了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声。那声音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
“晏予洛!开门!你给我开门!” 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怒吼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疯狂的砸门声和自己的怒吼在走廊里空洞地回响。
就在净珩煜几乎要抬脚去踹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门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开启的电子音响起。
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温暖明亮的灯光,混合着一股极其干净、温暖,与外面冰冷暴雨截然相反的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织物和高级雪松木的香气,从门缝里流淌出来。
门内,晏予洛的身影出现在缝隙后的光影里。
他显然是刚洗过澡,穿着柔软舒适的浅米色羊绒家居服,微湿的黑发随意地搭在额前,卸下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伪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居家的、慵懒的松弛感。他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扰的愠怒,反而带着一丝……仿佛等候多时的、饶有兴味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门外如同落汤鸡般狼狈不堪、浑身滴着水、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的净珩煜身上,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愉悦的欣赏光芒。像是艺术家终于等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杰作,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珩煜?”晏予洛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吟咏一首诗的开篇,“这么大的雨……你怎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毫无防备地拉开了房门。
就在门彻底敞开的瞬间,净珩煜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狂暴的戾气,猛地撞了进去!
巨大的冲力让晏予洛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一小步。净珩煜根本不管,他像一颗冰冷的炮弹,狠狠撞在晏予洛身上,双手如同铁钳,猛地揪住了晏予洛柔软家居服的领口!
“香薰!”净珩煜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疯狂的恨意,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疯狂滑落,滴在晏予洛干净的家居服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水渍,“那瓶香薰!里面的味道……是现场!七个现场的味道!一模一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祸给我?!为什么是我?!!”
他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晏予洛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那双琥珀色的、此刻依旧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愧疚或者……真相!
晏予洛被他死死揪着领口,身体微微后仰,却丝毫没有挣扎。他脸上那温煦的笑容甚至没有一丝改变,反而加深了,眼底那抹愉悦的光芒越来越亮,像黑暗中点燃的火焰。他任由净珩煜揪着,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自己昂贵的家居服,目光专注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净珩煜此刻濒临崩溃的、充满恨意和绝望的、湿漉漉的脸庞。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净珩煜瞬间血液冻结的事。
晏予洛缓缓抬起手。他的手指修长、干燥、温暖。他没有去推开净珩煜揪着他衣领的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净珩煜冰冷、湿透、不断往下淌着雨水的脸颊。
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触碰着冰冷滑腻的皮肤,缓缓地、轻柔地,擦拭着那不断滚落的雨水。
“啧……”晏予洛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无限怜惜和满足的叹息,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上的尘埃。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净珩煜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因为……”
他的笑容在灯光下绽放,温暖,纯粹,甚至带着孩童般的愉悦和天真无邪。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疯狂和偏执,如同宇宙尽头的漩涡,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只有把你变成凶手,你才会永远留在我的游戏里啊,珩煜。”
轰——!!!
净珩煜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窗外的暴雨、自己狂乱的心跳、粗重的喘息——瞬间远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晏予洛那张带着极致温暖笑容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疯狂漩涡的眼睛。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颗炸雷,在他灵魂深处引爆,将所有的愤怒、恐惧、挣扎、疑问……统统炸成了虚无的粉末。
游戏?把我……变成凶手?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揪着晏予洛衣领的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脱力,微微松开了些。
晏予洛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他欣赏着净珩煜眼中那片空白的死寂,仿佛那是他精心培育出的最美妙的花朵。他擦拭雨水的手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轻轻滑过净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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