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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中的密钥与灰烬
冰冷的雨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扎在温念初裸露的皮肤上。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汲取着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雨水和泥土的腥气,呛得肺叶生疼。她踉跄地奔跑在通往建筑系馆的小路上,积水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溅起浑浊冰冷的水花。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视野被茫茫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远处的系馆像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岛。
可温念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沈清越最后那个决绝回眸下的沉重与托付,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学姐推开她,是想保护她?可这种保护,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安全区的懦夫!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走向已知的深渊,这比任何刀割都要痛苦百倍!她忘不掉工具间里压抑的嘶吼,忘不掉沈清越面对黑色面包车时孤注一掷的凛冽,更忘不掉她父亲眼中那如同被抽走灵魂般的灰败!
“老地方”是哪里?他们要交出的“东西”是什么?安全吗?这些问题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神经。她不能追去,那只会添乱。但她绝不能什么都不做!建筑系馆顶楼那间模型室,那个被沈清越视为生命、承载着《未烬》的圣地,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那里有沈清越的气息,有她倾注心血的痕迹,或许……那里藏着理解这一切的密钥!她要去那里,像朝圣者奔向最后的祭坛,哪怕只能靠近一点点,哪怕只能触摸到一丝她留下的温度,也能稍稍安抚她这颗被暴雨和担忧浸泡得冰冷刺骨的心。
***
S大建筑系馆在狂暴的雨幕中,更像一头沉默蛰伏的远古巨兽。平日里人来人往的玻璃大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亮着,如同巨兽沉睡时微微睁开的、冷漠的眼睛。温念初冲到廊檐下,暂时脱离了暴雨的鞭笞,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湿透的身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手指因为寒冷而僵硬麻木。
门锁着。巨大的玻璃门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灼。她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周末的清晨,又是这样的暴雨天,系馆空无一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脚踝。难道连这最后一点靠近的可能也要被剥夺吗?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门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子——紧急消防通道的开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她记得上学期消防演习时,管理员好像提过一句,这个开关在非紧急情况下触发会报警,但如果是内部线路短路之类的“意外”……也许……也许保安室的报警系统会误判?或者,这种天气下,报警声会被巨大的雨声掩盖?
这个念头疯狂而危险。被抓住擅闯系馆的后果她不敢想。但沈清越苍白麻木的脸在眼前晃动,那无声的告别如同巨石压在心口。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退后一步,目光迅速扫视四周,确认除了滂沱大雨空无一人。然后,她抬起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却异常坚定的手,脱下脚上那只灌满泥水的沉重运动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那个金属消防开关砸了过去!
“哐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雨声中炸响!开关外壳瞬间变形凹陷!几乎在同一刹那,系馆内部深处,尖锐刺耳的消防警报声凄厉地响了起来!声音穿透厚重的玻璃门,在空旷的廊檐下回荡,又被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迅速吞没、削弱。
温念初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玻璃门内。警报灯刺目的红光在昏暗的大厅里疯狂旋转闪烁,像一只只血红的眼睛。几秒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预想中保安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并未出现!只有警报声徒劳地嘶鸣着,很快就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彻底压制,变得模糊不清。
成功了!或者说,运气站在了她这边!巨大的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温念初不再犹豫,她迅速捡起湿透的鞋子,顾不上穿,赤着脚,冰冷粗糙的地面刺激着脚心。她扑到玻璃门前,双手用力去推旁边那扇厚重的、用于紧急逃生的金属旋转门!警报的触发似乎同时解除了门禁的锁定!沉重的旋转门在她拼尽全力的推动下,“嘎吱”一声,缓缓转动开一条缝隙!
温念初像一尾滑溜的鱼,侧着身体,瞬间挤了进去!冰冷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警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尖锐刺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不敢停留,也顾不上穿鞋,赤着冰冷的双脚,踩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朝着楼梯间的方向发足狂奔!
警报的红光在她奔跑的身影上快速扫过,如同追捕的探照灯。她冲进楼梯间,沿着冰冷的金属扶手,一步三级地向上狂奔!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每一次抬腿都异常费力。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的喘息。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灌入喉咙,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雨水一起流下。但她不敢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去!到模型室去!
***
顶楼模型制作室的门虚掩着。温念初像濒死的溺水者终于触碰到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到门边,背靠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警报声在这里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轰鸣。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模型室特有的白乳胶、松木、亚克力切割后的微甜以及油墨的气息,将她包裹。这熟悉的味道,曾是她笨拙靠近时小心翼翼的慰藉,此刻却带着一种物是人非的沉重。她挣扎着扶着门框站起来,赤脚踏入室内。
巨大的空间里一片昏暗。顶灯没有开,只有窗外灰白的天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被密集的雨线切割成无数晃动的、惨淡的光斑,在地板和杂乱的工作台上跳跃。空气潮湿阴冷,比外面好不了多少。
温念初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房间中央那个被白色防尘布覆盖的巨大轮廓——《未烬》。它静静地矗立在昏暗中,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防尘布的一角被风吹起,露出下面精密的木质骨架和抽象的白色几何体。温念初的心猛地一抽。这就是沈清越拼死也要保护的东西吗?那群恶魔威胁要毁掉的“命”?
她缓缓走近,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冰凉粗糙的防尘布。布料下的模型仿佛还残留着沈清越指尖的温度,残留着她全神贯注粘合时细微的呼吸。那个被珍藏进核心承重结构里的、她画下的笑脸和小小向日葵贴纸……温念初的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模型冰冷的外壳,仿佛能触摸到沈清越珍重守护的心意。学姐……你现在在哪里?你安全吗?
巨大的担忧和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靠着冰冷的模型基座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冰冷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毒蛇,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里。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疲惫、寒冷、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嘀嗒”声,穿透了窗外暴雨的喧嚣,钻进了温念初的耳朵。
嘀嗒…嘀嗒…
声音来自模型室深处,靠近工具间的位置。
温念初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是漏水?在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顶楼漏水并不稀奇。但那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规律性,不像是雨水随意滴落。
她挣扎着站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绕过巨大的工作台,堆满材料和工具的操作区,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工具间门框上方,靠近天花板角落的一根裸露的金属水管接口处。
接口处似乎有些老化松动,一道细细的水流正从缝隙里不断渗出,汇聚成珠,然后有规律地滴落下来,砸在下方一个被随意放置的、敞着口的深蓝色工具盒里。
嘀嗒…嘀嗒…
水滴精准地落在工具盒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温念初蹲下身,凑近工具盒。盒子里散乱地放着螺丝刀、钳子、几卷不同型号的绝缘胶带,还有一些零碎的金属件。水滴正落在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长方形物体上。
那是一个U盘。通体黑色磨砂材质,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端连接着一个同样黑色的金属USB接口。它看起来极其普通,像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廉价办公用品,被随意地丢在工具盒的杂物堆里,毫不起眼。若非这巧合的漏水,水滴不断敲击在它坚硬的塑料外壳上发出声响,在这昏暗混乱的环境里,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温念初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攫住了她。沈清越是一个极其严谨、近乎强迫症般追求条理的人。她的工具绝不会这样随意乱放,更不会任由一个U盘暴露在可能漏水的地方!这不符合她的习惯!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滴,拈起了那个冰冷的U盘。它很轻,握在手心几乎没有分量。塑料外壳被水滴打湿,摸上去冰凉滑腻。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还被这样“随意”地放置?是沈清越匆忙间遗漏的?还是……有意为之?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猛地撞进温念初的脑海——难道……这就是沈清越口中要交出去的“东西”?那份“准备好了”的、能换来短暂喘息的东西?它没有被带走?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份“备份”?一份沈清越在绝望深渊中,本能地想要藏匿起来的、最后的秘密?
这个念头让温念初浑身的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冰冷的身体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她紧紧攥住那个小小的U盘,仿佛握住了沉船中唯一的救生圈!无论这里面是什么,它都可能是理解沈清越处境、甚至……帮助她的关键!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急切地在模型室里搜寻。电脑!沈清越的工作电脑!她记得就在那张巨大的工作台一角!
她踉跄着冲到工作台旁。果然,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静静地合着盖子,放在一堆图纸和切割废料旁边。温念初的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掀开了笔记本的屏幕。屏幕亮起,柔和的光芒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
需要密码。
温念初的心沉了一下。她试着输入沈清越名字的拼音缩写,错误。生日?她根本不知道。学号?她也不知道。看着屏幕上冰冷的密码输入框,温念初急得额角冒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暴雨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工作台。凌乱,却依稀能看出沈清越惯有的整理痕迹。图纸按项目分类叠放,绘图工具排列在笔筒里……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很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硫酸纸碎片。纸上,用沈清越那清峻有力的笔迹,画着一个极其简洁的、由几根线条构成的稳定几何结构体——正是当初她回应温念初的咖啡和水果时,画在纸上表示“可”的那个结构!
温念初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颤抖着在键盘上输入了那个结构体的关键参数——那几根线条的长度比例!她记得沈清越在讲解某个基础结构时提到过这个黄金比例!
回车键按下!
屏幕闪烁了一下,锁屏界面如同冰雪般消融,露出了熟悉的操作系统桌面!
成功了!温念初几乎喜极而泣!她顾不得多想,迅速将那个湿漉漉的黑色U盘插入了电脑的USB接口!
***
几乎是U盘插入的瞬间,屏幕上自动弹出了一个文件夹窗口。窗口里没有复杂的层级,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音频文件,文件名冰冷而直接:
【录音证据 - 赵阎王 - 关键片段.mp3】
赵阎王?!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血腥味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温念初的记忆!林荫道上那个花臂光头男!那个用皮鞋将沈教授踩在泥泞里、狞笑着威胁要毁掉《未烬》、要用肮脏手段“拿沈清越抵债”的恶魔!
温念初的手指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用鼠标双击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沙沙的电流杂音率先响起,带着一种录音设备特有的粗糙质感。几秒后,一个粗嘎、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般的男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居高临下的施舍感,正是那个噩梦般的声音!
“……沈小姐,痛快!你老子签的那玩意儿,白纸黑字,三千八百万!连本带利!零头我都给你抹了,够意思吧?” 赵阎王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假惺惺。
短暂的沉默。温念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接着,沈清越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合同呢?”
“合同?” 赵阎王发出一阵难听的怪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小姐,你是读书读傻了?跟我们讲合同?你老子当初签的,就是一张催命符!哪有什么正经合同?我们只认钱!或者……”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下流的暗示,“认人!”
“钱,我会筹。” 沈清越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稳,没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时间。”
“时间?哈!” 赵阎王嗤笑一声,“沈小姐,你当我是开善堂的?宽限?行啊!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要是见不到钱……”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毒辣,“我保证,你那个躺在医院里的老娘,会比你老子先走一步!还有你那个宝贝疙瘩毕业设计?我会让它变成真正的‘废墟’!至于你……”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淫邪意味的沉默,“嘿嘿,我们老板可惦记你很久了!你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啧啧!”
录音里,清晰地传来沈清越陡然变得粗重、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呼吸声!那强行压抑的、濒临失控的愤怒和刻骨的恨意,即使隔着冰冷的录音文件,也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温念初的耳膜,扎进她的心脏!她甚至能想象出沈清越当时紧握的拳头、咬出血的嘴唇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凤眼!
“好。” 就在温念初以为沈清越会爆发时,录音里却传来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声音,仿佛所有情绪都被瞬间抽干,只剩下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三个月。这期间,你们的人,离我的家人,离我的设计,远一点。”
“成交!” 赵阎王的声音带着得逞的得意,“沈小姐是明白人!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空口无凭,总得留点抵押吧?听说……你那个毕业设计,搞了个什么……‘未烬’?名字挺有意思。把它的核心……那个什么承重结构的设计图纸和参数,复制一份给我。就当是……一点小小的诚意,嗯?”
“不可能!” 沈清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斩钉截铁的拒绝!《未烬》的核心结构是她独创的、视为生命的心血!这不仅是学术成果,更是她未来安身立命的基石!交出这个,等于亲手交出自己的未来和脊梁!
“不可能?” 赵阎王的声音陡然变得狰狞,“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阿彪!” 他似乎在招呼手下。
录音里立刻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一个男人粗鲁的呵斥:“老东西!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接着是沈教授惊恐虚弱的挣扎声和哀求声:“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清越!清越!”
“爸——!!!” 沈清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泣血的嘶喊!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痛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将温念初的心凌迟!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汹涌而出!
“图纸!参数!” 赵阎王的声音如同恶魔最后的通牒,冷酷无情,“现在!立刻!否则,你就在号子里给你爹收尸吧!哦,对了,听说你妈今天下午要做个重要检查?啧啧,这路上要是不小心出个车祸什么的……”
“我给!” 沈清越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赵阎王的话。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彻底崩溃后的、玉石俱焚般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脏里挤出来的血沫,“放了他……我……给……”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忙音。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在寂静的模型室里空洞地回响,如同丧钟的余韵。
温念初僵在电脑屏幕前,浑身冰冷,如同被瞬间冻结的雕塑。只有滚烫的泪水失控地奔涌而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疯狂滑落,砸在键盘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她全明白了!
那三千八百万的恐怖高利贷!
沈教授如同被抽走灵魂般的绝望!
沈清越眼中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
工具间里那声绝望的“别动他”!(原来是指病重的母亲!)
还有今天早上,她撑着伞,搀扶着父亲,决然走向“老地方”……是为了交出《未烬》的核心设计图纸和参数!交出她视为生命的未来基石!作为换取父亲暂时安全和母亲治疗时间的……“抵押”!
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温念初的胸腔里沸腾、咆哮!那群畜生!那群敲骨吸髓、毫无人性的恶魔!他们不仅用暴力胁迫,更用至亲的生命作为筹码,一点点碾碎沈清越的尊严、才华和未来!将她逼入绝境,看着她亲手交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温念初猛地握紧了那个冰冷的黑色U盘,指甲深深掐进塑料外壳里!这不仅仅是录音!这是沈清越在绝望深渊中,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和勇气,偷偷留存下来的证据!是她为自己、也为家人预留的一线渺茫生机!是她发出的、无声的求救信号!
学姐……你承受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推开?你以为推开我,就是保护我吗?
就在这时,被她随意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屏幕突然疯狂地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视频通话请求,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执着,不断地在屏幕上跳动、闪烁!
温念初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屏幕瞬间亮起,画面剧烈晃动了几下才稳定下来。拍摄环境光线昏暗,背景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和生锈的巨大金属管道,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镜头正对着一个简陋的铁皮桌子。
桌子上,摊开放着一叠厚厚的、绘满精密线条和标注的设计图纸。纸张的边缘有些卷曲磨损,但上面沈清越那清峻独特的字迹清晰可见!图纸旁边,还放着一个用透明亚克力精心封装的、极其复杂的微型结构模型——正是《未烬》核心承重结构的等比例缩小版!温念初曾在模型室见过沈清越无数次打磨它!
而此刻,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骨节粗大的手,正随意地、带着一种轻蔑的侮辱感,按在那叠图纸和那个精致的模型上!
紧接着,画面外传来赵阎王那粗嘎沙哑、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喂?沈小姐?哦,不对,现在该称呼你……温小姐?对吧?躲在模型室里的那位?”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恶意,“啧啧,真没想到啊,沈清越这冰美人,身边还藏着这么个痴心的小尾巴?怎么,担心你的沈学姐?”
温念初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知道!他不仅知道她在模型室,还知道她是谁!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他们一直在监视?!
“别紧张,温小姐。”赵阎王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假意安抚,“我们赵老板向来讲信用。沈小姐很‘配合’,东西,我们‘收’到了。” 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炫耀似的在图纸和模型上拍了拍。
镜头微微转动,画面的边缘,温念初看到了沈清越!
她站在离桌子几步远的阴影里,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但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如同透明的大理石,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下唇似乎被咬破了,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那双总是清冷深邃的凤眼,此刻空洞地望着镜头……或者说,望着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燃烧殆尽的灰烬。她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身体似乎在极其细微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凌迟般的巨大痛苦。
温念初的心像被那只黑手套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学姐……
“不过嘛……”赵阎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毒蛇露出了獠牙,“这东西,留一份就够了。留多了……容易惹麻烦,你说是不是?温小姐?”
话音未落!
只见画面中,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猛地抓起桌上的那一叠厚厚的、凝聚了沈清越无数心血的设计图纸,看也不看,如同对待一堆肮脏的废纸,狠狠地、粗暴地塞进了桌边一台早已启动的、发出低沉轰鸣的工业级碎纸机!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尖啸,猛地从画面外传来!是沈清越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剧痛和绝望!
但已经晚了!
碎纸机贪婪的进纸口瞬间吞噬了那叠图纸!锋利的刀片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咔嚓!”声!如同猛兽在啃噬骨骼!洁白的、绘满心血和智慧的纸片,在镜头前被瞬间切割、撕裂、粉碎!变成无数扭曲的、细小的、毫无意义的白色碎屑,如同雪花般从机器的另一端喷涌而出,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
沈清越的身体猛地一晃!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一步,似乎想要扑过去抢救,但画面边缘立刻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身材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挡在了她和碎纸机之间!他们的眼神冰冷而凶狠。
沈清越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她看着那些如同生命般珍贵的图纸在机器里化为齑粉,看着那些白色的碎屑如同送葬的纸钱般飘落……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加明显。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鲜血瞬间染红了苍白的唇瓣,顺着下巴蜿蜒而下,滴落在她深色的外套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台吞噬一切的机器,那双空洞的凤眼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亮,仿佛也随着那些图纸一起,被彻底碾碎、熄灭了。
“哦,还有这个。”赵阎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那只黑手套又抓起了桌上那个精致的亚克力封装模型。
“不要……”沈清越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带着一种濒死的哀求,却充满了无力感。
黑手套没有丝毫停顿,高高扬起!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个凝聚着沈清越无数个日夜心血、精妙绝伦的核心结构模型,被狠狠地、毫无怜悯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透明的亚克力外壳瞬间爆裂!如同脆弱的冰晶,四散飞溅!里面那些细如发丝、精密如神经脉络的金属骨架和微小的透明承重构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扭曲、变形、断裂!发出令人心碎的、细小的金属悲鸣!
碎片和扭曲的零件散落一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微光。如同一具被肢解、被彻底摧毁的艺术品尸骸。
沈清越的身体随着那声闷响,猛地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她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斑驳的墙壁上。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漏出。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唇角的鲜血,在她苍白得透明的脸上肆意流淌。那双空洞的凤眼,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扭曲的、代表着梦想和未来被彻底毁灭的残骸,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寂。
视频通话到此中断。屏幕瞬间黑了下去,映出温念初自己那张因极度震惊、愤怒和心痛而扭曲的脸庞。
模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暴雨疯狂的咆哮声,如同天地在为这场暴行发出的怒吼。
温念初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视网膜上残留着图纸被粉碎的白屑纷飞,模型被砸毁的碎片四溅,以及沈清越捂住嘴无声恸哭、鲜血与泪水交织的绝望脸庞!
毁灭!
赤裸裸的、充满恶意的、碾压式的毁灭!
他们不仅夺走了“抵押品”,更当着沈清越的面,将她视为生命的心血和未来,如同垃圾般彻底摧毁!用最残忍的方式,碾碎她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世界化为废墟!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温念初死死咬住的牙关!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巨大的愤怒和心痛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她像疯了一样,狠狠地将手中的手机砸向冰冷的地面!
“砰——哗啦!” 手机屏幕瞬间碎裂!零件四溅!
但这根本无法宣泄她心中万分之一的痛!她猛地转过身,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了房间中央那个被白色防尘布覆盖的巨大模型——《未烬》的本体!
就是因为它!就是因为它核心结构的价值!才引来了这群豺狼的觊觎!才让沈清越被迫交出自己的心血!才让她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和羞辱!
“都毁了!都毁了才好!” 一个充满破坏欲的、被愤怒完全支配的念头在温念初脑海中疯狂叫嚣!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巨大的模型!她要撕碎这防尘布!她要砸烂这个引来灾祸的东西!她要让一切都化为灰烬!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粗糙的防尘布边缘时,目光却猛地定格在模型靠近底部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未烬》模型最关键、也是视觉上最坚固的承重支撑点之一。一根粗壮的、象征着重生与支撑的、包裹着特殊银色涂层的金属立柱,牢牢地扎根在基座上,向上延伸,支撑着上方象征着废墟与重建的复杂结构。
就在这根银色承重柱靠近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装饰性凹槽的位置里——温念初看到了!
一抹极其微小、却无比刺眼的、鲜亮的明黄色!
那是一个小小的、印着向日葵图案的金属贴纸!只有小指甲盖大小!
阳光灿烂的向日葵,在昏暗的光线下,在象征着沉重支撑的冰冷银色金属柱上,绽放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顽强不屈的暖意!
如同黑暗中包裹着的、一点未烬的星火。
温念初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破坏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冰冷的防尘布只有几厘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视网膜上,沈清越绝望空洞的脸庞、纷飞如雪的设计图纸碎屑、扭曲变形的模型残骸……这些地狱般的景象,与眼前这枚被珍重地镶嵌在模型最核心承重结构里、如同守护着最后光明的向日葵贴纸,形成了惨烈到极致的对比!
这枚贴纸……是她温念初的!是她当初笨拙地贴在画着加油笑脸的便利贴上,偷偷塞在水果盒底下的!那个便利店促销的廉价赠品!
沈清越……她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将它……连同她画的那个笑脸……一起,亲手放进了她毕设作品最核心、最神圣的承重结构里!成为她黑暗岁月里未曾言说的隐秘星光!成为她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微小却真实的力量!
而此刻,她交出了核心图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砸毁、被粉碎……却依然守护着这个承载着《未烬》本体的模型!守护着这根藏着向日葵贴纸的承重柱!这不仅是她的作品,更是她内心深处,无论如何被摧毁、被践踏,也未曾彻底熄灭的那一点……“未烬”的希望啊!
“学姐……” 温念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巨大的心痛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刚才在做什么?她竟然想毁掉它?毁掉沈清越拼死也要守护的、这最后一点光?
她错了!大错特错!沈清越推开她,不是拒绝她的靠近,而是用冰冷的外壳,将她死死挡在风暴之外!独自承受着所有的恶意、胁迫和毁灭!用自己的脊梁,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天空!而她的心意,那杯廉价的咖啡,那个笨拙的笑脸,那枚小小的向日葵……竟被沈清越如此珍重地藏在了心底最深处,藏在了她视为生命基石的承重结构里!
温念初缓缓地、颤抖地蹲下身,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那根藏着向日葵的银色承重柱。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不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恸哭。
泪水浸湿了膝盖上冰冷的布料。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同样冰冷的黑色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U盘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证据!
沈清越在深渊中留下的、唯一的求救信号!
那群恶魔狰狞的罪证!
温念初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脸上,绝望和悲伤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冰冷与决绝!
她擦干眼泪,眼神锐利得惊人。她小心翼翼地、像对待稀世珍宝般,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承重柱凹槽里那枚小小的、倔强的向日葵贴纸。微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拔下了那个存储着录音证据的黑色U盘。她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斩向恶魔的利剑!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世界,仿佛要涤净一切污秽。但温念初知道,有些黑暗,需要更炽热的光去刺破。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昏暗中沉默矗立、守护着一点星火的《未烬》模型,然后转过身,赤着脚,踩着冰冷的地面,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
学姐,你推开我,想保护我。
现在,换我来守护你。
用你留下的火种,烧穿这该死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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